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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忙答道:“您老先生别挑眼,您老先生这种挑着招牌进来,我们不能不往您是做生意上想。再说我们这里每天从早到晚总有几位进来兜生意,这总不算我们当伙计的眼皮薄,势利眼。你进来,坐下喝一碗茶,我们得拿您当财神爷,您是吃茶、吃酒?吃茶请到楼下,吃酒您在这里随意拣座头吧!”
这位相士郎中于是在这临街的窗下落了座。这相士把布招牌往窗口一立,要酒要菜,对于饮食、菜肴十分讲究,绝不象修灵术士寒贱情形,很有大方不拘的气派。这位孙浩天看到这术士的两眼神光奕奕,内功定筑根基。此人借着术士隐去本来面目,只是只能瞒那平常人,焉能逃得开自己眼下。这时那术士忽的把桌子一拍,“砰”的一声,跟着“哗啦”的全桌的碟碗杯著,全跳起来。
夏侯英正背着身子,这时夏侯英的酒力已经发作,正擎着一杯酒往唇边凑,术士这一猛拍桌案,猝不觉察,吓的手一颤,虽是酒杯没出手,酒反洒了一衣襟。夏侯英少年的心情,哪肯吃这种亏?只为堡主在面前,不敢公然的离座去问他。可也纳不住气,竟自把酒杯往桌上一蹲,扭头眼望着别处说了声:“是抽疯是要死呢?”
孙浩天从鼻孔里哼了声:“做什么?老实吃。”
夏侯英被堡主说着,不敢再言语。
那术士把酒壶撞翻,洒了一桌子酒水菜汁,堂倌赶过来道:“客爷,您大概喝多了,有点醉了。”
术士把眼一翻立刻怒叱道:“什么喝醉了!喝到人肚子里,没喝到狗肚子里,我就不懂什么叫醉。”
堂倌道:“您没醉,这为什么呢?”边说边把桌子拭净。
这时术士长叹了一声道:“我不为别的,我只为这种有眼无珠的小子们,见了我老人家佯佯不睬。这种目中无人的人,招的我生气。”
堂倌见他分明是指着人家别的客人,这是成心要闹事,于是把面色一沉道:“爷,您这是怎么说话?谁看不起您,谁不理您,您指出来。别这么嚷嚷着,别给我们惹事!我们这做的是买卖,不敢跟客人怄气。”
这位术士道:“我想起我们家务事来,急的忘形,与你什么相干,碍他客人什么呢?我有两个晚生后辈,跟我学了些能耐,他们究竟不过是略知一二,尚没找到门径,硬要到处装腔作势充圣人,把我的牌匾给闹坏了。我如今一片慈心,想再指示指示,叫他们走上正的门径,免得走入歧途。可是我门下这几个孩子,全是不肯服善,宁愿到处碰壁去,也不肯在我面前乖乖的受教,你说可气不可气?”
堂倌听得这术士说出这么一篇无关紧要的话来,十分可笑,于是答道:“依我看,您这种气趁早不必生,再说这种事是您家里的事,家里去办。您在我们这儿发泄这股子怨气,越想越堵,您把桌子拍翻了,凭老先生您在外跑腿的,毁坏了我们的家具能够不赔我们吗?”
术士立刻把眼一翻道:“你管得着我吗?”
在这怒叱声中,手中正擎着一只斟满了酒的酒杯,一抖手,一杯酒泼在了堂倌的脸上。
堂倌竟自“哎哟”了一声,倒退了两步,沉着脸道:“好,您敢打人,咱们得另说说。”
那术士哈哈一笑道:“你这叫讹人,我请你喝杯酒怎么倒叫起来?伙计你的脸上不是肉长的了。”
伙计虽也觉得一杯酒泼到自己脸上,不致于这么疼,有些怪道,可究竟是门外汉,不懂得这是内家的功夫,“借物打人”的手法。只想着这术士力大,这时又听他用话挖苦自己,于是向前凑着说道,“您打完了人还说损话,您索性打吧!”
孙浩天怒叱道:“朋友,你跟这种庸奴侍役露这种功夫,也太不能容物了。伙计,你再惹人家,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不退下。”
当时这术士冷笑一声道:“尊驾说的是什么,我不大明白。这种势利小人,遇上机会就得教训教训他,省得他看不起人。尊驾不要把我看的过高了,我不过会一些术数,云游四海,到处为家,若有功夫,早不干这行当了。”
孙浩天却向堂倌说道:“伙计那算不了什么,快给我烫一壶酒来。”伙计被这位火猿堡堡主孙浩天拦着,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用抹布擦着脸上的酒渍,一面嘟嚷着下楼去取酒。
这里孙浩天把这堂倌支开,随向这术士道:“老兄你尊姓大名?我看老兄不仅精于星相医卜,武功上定也有过人的本领,我在下愿在尊前请教。”
这术士忙摆手道:“笑话笑话,一个流落修灵界,挟末技苟延岁月的我,哪懂得武功二字。我真要会三招两式的,我还去铺场子教徒骗人哩!何致在风尘中鬼混?至于贱名尤不值一道,我姓胡,修灵界全叫我胡半颠,我倒把我的本名忘了。”
夏侯英实恨极了这相士。自己一件新长衫,胸口上被酒湿了一大片,又见他欺负堂倌,更是怒不可遏!安心想要揍这相士一顿出出气,只是有堡主监视着,不赶上节骨眼,自己哪好妄动。这时忽听那相士竟说出什么把他自己的姓名全要忘了,这简直是存心戏侮师父,这分明是拿着我们爷几个下酒。这要再不顶他两句,也太便宜了他。于是扭转身,斜坐在凳子上,向这相士道:“我看你这叫装着玩,你拿我们爷几个当‘空子’,你枉是修灵者了!我见过许多混人,没有过跟你一样的。这幸亏把自己的名字忘了还不要紧,万一你把姓什么忘了,那岂不费了事?一个人没有个姓,那还活个什么劲。相好的,你没想好了,随便往外说,我全替你怪难为情的。往后您说话打个谱儿,这么信口胡诌,叫人笑掉了大牙。相好的,我说的话是与不是呢?”
夏侯英这几句话,说的可够重的,简直的对着面骂人。哪知道这个胡半颠并不十分着恼,只冷笑一声道:“朋友你这么当面骂人,可有点欺人太甚!我要跟你一般见识,我就枉在道上跑了。不过你这么盛气凌人,仗着你是修灵界的能手,可是你要知道我胡半颠并非怕你。我若是被人几句无凭无据的话就唬住了,像走遍各大帝国,什么白道英雄、风尘侠客、飞贼巨盗、土豪恶绅、毒蛇猛兽、鬼魅邪魔,全没少见,要是没有应付之术,到目下,别说我整个人,连骨头或许都碎了。只为朋友你自身多灾多难,受尽磨折,厄运当头,眼前你有一步大难,虽不至把你的命要了,也叫你九死一生。你跟我胡半颠这么强横霸道,我本可以缄口不言,可是,我胡半颠挟术走修灵,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便学那量浅的俗子,有一点小愤,就不顾道义,你信不信在你……”
夏侯英忽然说道:“少跟爷们动生意口,我本来就不信。爷们走南闯北,也是指着两肩头扛着一个脑袋,不过咱们行当不同。相好的,少跟我弄这一套,金、批、彩、卦、风、火、雀、要,八大修灵,爷们全懂,你死了心吧!今天望江楼上老老实实的花钱吃酒,我自己早认了命了。生在修灵界,都为命苦人!命好作富家翁,还用得着在修灵道上鬼混吗?相好的,老实吃吧!我不领情。”
胡半颠微笑着说道:“朋友,你先别这么利口讥人。不错,我是生意,是修灵一流。可是凡是我道人中一开口,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比方从你身上找不出油水来,或者你咬紧了牙关,不抛‘杵’,我就许拿你作肉招牌,‘拢黏’好粘别的‘点’儿。今日我跟朋友你大概总不是这两种方法吧!我既不为名,又不为利,你虽然骂了我,我有个贱骨头的毛病,谁越看不起我,越不信服我,我倒非要叫他信服了,我定能叫你知道胡半颠实非一般修灵生意经之流可比。我既非骗财,又无恶意,我饶指示你的迷途,给你一条趋吉避凶之路,你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太嫌不近人情。我就不信你那种认命的话……”
在这夏侯英与术士胡半颠斗口的工夫,孙浩天绝不拦阻夏侯英,只暗暗示意甘忠、甘孝两人,不准再答话,任凭两人口角,就是动了手,有自己在,也不要贸然上前。对于这自称胡半颠术士,孙浩天已看出是个非常人,小弟兄绝难应付,实非敌手。
夏侯英虽跟他斗口,好在所坐处他隔着一副座头,即或两下里猝然动手,自己谅还保护得了夏侯英,不会即遭术士的毒手。自己虽如无其事,神态自然,可是暗中却是全神贯注在胡半颠身上。孙浩天此时纵容着夏侯英跟术士挑逗,更是暗有用意。因为已知道夏侯英偷了酒吃,有些醉意,说话作事上定多无理处,正好把术士胡半颠惹怒了,叫他发作了,自己好用冷眼察看他的本领和是否风尾帮中匪徒。孙浩天安着这种心意,夏侯英怎样粗暴,才毫不叱责,任他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