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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道隐一回朝天宫,唐知非就把潘知远请辞的事情给说了。
“师傅,要不您去劝劝二师弟吧,”唐知非有些着急,眼下的朝天宫就乱成这个模样了。若是潘知远真请辞去了海山,那可如何是好。
谁知,孙道隐压根就不搭理唐知非,却问徐婉如,“如意,你看这大雪,下的如何?”
徐婉如看着着急的唐知非,强压着笑意,说,“看起来还不错。”
“只是不错吗?”孙道隐笑着摸摸徐婉如的脑袋,“要不,我们让它下个几天如何?”
“师傅,”唐知非着急了,“现在还管什么下雪与否的事情啊,二师弟,二师弟他……”
“不就是请辞嘛,”孙道隐给了唐知非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不喝水,你还能强压着他喝水不成?”
这下子,唐知非是真的焉了,一个二师弟如此异想天开,现在又多了一个不懂事的师傅。他这个做大师兄的,还能如何?
指责几句二师弟,唐知非倒是还有这个胆量,可是让他去说师傅的不是,唐知非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眼下的唐知非,虽然着急,却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很。
“这雪够大了,”徐婉如走到高玄殿的门口,半探出身子,伸手去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等天晴了,才好看梅花啊。”
徐婉如正说着话,却发现边上突然就安静下来了。等她侧过身子,徐婉如就看见一身白袍的潘知远,站在一株血红的梅花前面。
落红如血,夹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间,更称的潘知远不像红尘中人了。
潘知远的手中,正挽了件黑色的大氅。大氅上面,已经积了些雪,想来,潘知远站在雪中,已经有些时候了。
一瞬间,徐婉如突然有些晕眩,为何这个场景,看起来如此熟悉。而且,潘知远的脸色,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
徐婉如以为,经历了前世的起起伏伏,她的内心,应该不会再有太大波动,太多悲伤。可是这会儿,她心中的悲伤,就像暗夜中的怒海,奔腾着将她吞没,又苦又涩。
“师父,”唐知非突然喊了一声,飞奔上前,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徐婉如。
孙道隐站在潘知远的对面,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转身,吩咐唐知非,“进屋吧。”
唐知非抱了徐婉如,进了高玄殿,在大殿后面的侧室里面,找了个卧榻,把徐婉如放下了。
潘知远站在雪地里面,大氅上的雪,积的越发厚了。
过了许久,唐知非倒是出来了,跟潘知远说,“进去吧,没事了。”
潘知远像是突然被人唤醒了,猛地往屋子里跑,大氅落在地上,积雪扬在半空,慢慢地落下,就像旧日的时光,突然在这一刹那复活了。
唐知非跟在他的后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冯绮雯出嫁,就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冬天。潘知远在山上得了消息,违背师傅的命令,强行下山。等他赶到宣府的时候,城外正是漫天大雪,遍地红梅。
不管冯绮雯是否愿意,她要嫁给谢克宽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潘知远站在冯绮雯的窗外,静静地站了许久。他知道,冯绮雯的心里,只当他是家里的亲人,此外,别无他想。
而冯绮雯心里的人是谁,潘知远也是知情的。他反复思量,却找不到自己在他们之间的位置。
与其让她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不如让冯绮雯,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潘知远在心中反复摇摆,终于下了决定,就此放手不管。总归,她嫁的,一定不是自己。
潘知远的心绪复杂,有嫉恨,有后悔,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甘心。或许,心里深处,他也恨冯绮雯,为什么没有考虑他。为什么她的世界里面,只有别人。
所以,潘知远选择静静观望,并不进去。他也曾经表白过,可冯绮雯却是微微一笑,拿手理了理他的头巾,笑的,就像一个母亲看着淘气的孩子,或者,像一个姐姐看着天真的弟弟。
潘知远知道,自己眼下,完全无法跟那人相比。冯绮雯心中的位置,已经全都给了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嫁给谢克宽,反正,他不会爱她,她也不爱他。
潘知远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正想掉头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冯绮雯在屋里说了一句,“等天晴了,才好看梅花啊。”
这话,就此留在了潘知远的心里。许多年后,每当潘知远想起这事的时候,总是后悔不已。
或许,当时他进屋了,或许,当时他强行带走冯绮雯,或许,当时他把谢克宽侧室的真相告诉她,或许,他帮她联系下贺智,冯绮雯最后,很可能不会选择那样惨烈的死亡。
此后的许多年,每当潘知远想起那样的大雪,那样的红梅,他的心里,除去后悔,再无别的想法。他后悔自己太过自私,太过嫉恨。若非他的坐视不理,冯绮雯可能还好好地活着,或许还在东海王府里,做着贺家的老太妃。
只是,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后悔太迟,遗憾太长。
昨夜听见徐婉如喊“阿绣”,潘知远就不顾一切,决定放下一切,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守着徐婉如。
别的事情,红尘中的俗事,世间的纠纷,潘知远全都不愿意再去费心。他只希望,这次自己能够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不管徐婉如如何看他,潘知远都想陪在她的身边,多一天,多一刻钟,都是好的。
谁知,他在宫中刚刚请辞,处理了京城内外的俗事,赶回朝天宫,却看见徐婉如和师傅站在高玄殿的门口,恰恰,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天晴了,才好看梅花啊。”
这句话,刻在潘知远的心头,已经许多年了。每年,他偷偷地去看冯绮雯的坟墓,回来再悄悄地去种红梅。就算不能种满整个京城,他也想让朝天宫,满是红梅。
即使,这世上再没有人,会跟他说,“阿绣,红梅要插在梅子青的瓶子里,白瓷虽然漂亮,却太过扎眼,也太过单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