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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国拘谨地踏入王府,以贵客之礼迎入待客堂,几番仆从往来,奉上果蔬和茶品,随后王勐便来了。
瞧见老友,许国这颗提着的心才落下,起身拱手道:“兄长之恩,小弟……”
不待许国把感激的话说完,王勐匆忙来扶,忙不迭地说道:“贤弟莫谢我,要谢也是谢祁王殿下。”
许国从善如流地直起身,两人坐定,许国四下打量一番,有几分迟疑地小声问道:“殿下什么时候来?”
王勐笑道:“贤弟莫急,殿下还有一个麻烦要处理。”
许国挑眉问道:“什么麻烦?我能帮得上忙?”
王勐饮了一口茶水,思量一番道:“这还真说不准。”
许国来了精神,王勐细细得将小王子的事情对许国讲了。
许国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所以上次小王子冲撞殿下被打入诏狱,如今还要殿下将他从大牢中请出来安抚。这么说,今日在祁王身侧,叫破我往日名字的就是也先的小王子?”
王勐没想到小王子竟然还与许国见了一面,更没想到殿下已经知道许国就是往日“许赓”的事情,但这反倒让事情简单了许多。
王勐能搭上阁老的线进入祁王府,极大的缘由便是他与许国是好友,他掌握许国在大同被迫变更姓名、又被赶出来的缘由,这个秘密是清扫大同镇守太监、打击汪公公的利器,阁老虽然对这把利器很感兴趣,但是他不想第一个试水,所以他把此事踢给了祁王。
祁王与汪公公已经撕破了脸面,此时阁老递过来的“利器”,她自然会接下。
王勐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对许国说道:“贤弟, 我知你对往日的事情讳莫如深,可今日如果殿下问起,就不要有隐瞒。”
许国猛地一惊,随后摇头道:“兄长不知,小弟已经不想陷入争端,如今小弟所求不过是安稳二字,守着嬿嬿长大,若能嫁个好郎君,小弟也别无所求了。”
许国话语中的落寞让人揪心。
堂堂九尺大汉堆缩在祁王府上精致的椅子上,紧紧得抱着怀中幼小的女儿,颓唐之中带着一种苍凉,好像怀带幼崽的穿山甲,哪怕本领通天,可面对追捕与迫害,也只是拼命地蜷缩起来,试图用一身硬甲守住子女的一方天地, 然而却终将逃不脱命运的魔掌。
王勐也戚戚然。
他们都是官场这场棋局中的小棋子,被权贵捏在手里搓扁了揉圆了,命运时时刻刻都由不得自己,纵使偶遇“贵人”,施与援手,但是也不确定那人怀着什么心思。
毕竟正义也只有在它需要的时候才被伸张,可那样得来的正义,又对受害者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们这些棋子都学会了一套最基本的保命方法,那就是装作耳聋眼瞎,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俨然不动。
可王勐咬了咬牙,继续劝道:“贤弟,我知你的心情,可你想想,有些事情是你想逃得开躲得开的吗?”
许国不为所动,王勐又继续劝道:“贤弟,别怨为兄直言,以你的身手外可保家卫国,内可安身立命,可是这世间多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贤弟,你真的护得住嬿嬿吗?”
许国心底有一丝裂痕。
京师贵人太多,一块瓦砾掉下来都能砸中一个七品官,更别说他在京师行走,犹如踩在刀尖上一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触碰了贵人?
往日王勐与他在北城互为照应,还能谋生活,可如今王勐进入祁王府,虽说有祁王庇护也算高升,但到底鞭长莫及,顾不得他了。
许国抬头反问道:“兄长在王府可好?”
王勐苦笑了一声道:“伺候贵人总是不易的,但祁王殿下……”王勐住了嘴,他肯定不敢在王府肆意评判祁王,只是含糊地说道:“不同的。”
这三个字算得上王勐能给一个自幼锦衣玉食、不知凡间苦楚的贵人,最高的评价。
的确,那日自己不幸中箭,又被祁王戳破小心思,王勐心中有些恼怒,然而事后细想,祁王对仆从的那番话,却真真实实地打动了他。
别看贵人在外面光鲜亮丽,温文尔雅,回到府中对待自己的私奴,个个都是衣冠禽兽,哪里把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蝼蚁当人看?
所以说,看一个人的本质,还真不能看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风评,就看他如何对待府上的下人,足矣。
祁王善待府上奴婢,不因个人疑窦和猜忌而滥杀,这已经甩旁人不知几条街。
相比之下,王勐都觉得自相惭愧。
他为了赢得祁王的关注,竟然煽动祁王对仆从的疑心,说到底也根本没把这些仆从的性命看作性命,只当作自己晋升的垫脚石……
然而经过祁王这场公开羞辱,他也痛定思痛,以记账的才学博得祁王首肯,老老实实地不动歪心思了。
如今面对许国盘问,王勐也流露几分真性情道:“至少不需劳神费力,便可保性命无忧。”
许国点点头道:“小弟在此贺过兄长。”
王勐看着许国,心中也有几分愧疚,开口道:“那日内市风波,若我不拉你同去,也就少了这些麻烦。”
许国反驳道:“兄长说的什么话,纵使我现在还是那劳什子副指挥使,也挡不住英国公府上的公子找我麻烦!”
王勐狡猾地笑道:“这就是了,贤弟左右都是躲不过,何不放手一搏呢?”
许国被王勐套出实话,也只能苦笑两声,说道:“能让兄长如此不遗余力地做说客,看来祁王殿下当真有本事。”
王勐与许国对视了片刻,两人都呵呵笑了起来,把怀中的嬿嬿吵醒,嬿嬿在许国怀里动了动,睁开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四下转了转,不知道看见什么,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再睁开。
许国颇有耐心地抱着嬿嬿,也不吵她,半晌只听嬿嬿说道:“爹爹,我在做梦吗?这屋子好漂亮了啊!比娘的梳妆台还漂亮!”
提到过世的妻子,许国鼻子一酸,只能强行掩饰悲痛,哄着嬿嬿道:“别看了,再睡一觉,再睡一觉没准就能梦到你娘了。”
嬿嬿从昨夜被迷晕,整整睡了一天,早就睡饱了,她噘着嘴挣扎着要从许国怀中起身,但许国抱得紧,她只能翻过身瞧见王勐,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唤道:“王伯伯!”
王勐笑着敞开怀抱,嬿嬿挣扎得更欢了,许国怕扭伤怀里的宝贝,只得松手由着嬿嬿下地,跑到王勐膝下,由着王勐抱。
嬿嬿抓着王勐的衣袖,半是撒娇地问道:“王伯伯,这是你的房子吗?闻着好香啊!”
王勐笑而不语,只是抚摸着嬿嬿梳着两个小爪爪的头顶。
嬿嬿得不到答案就只能自己思索,很快否认了自己的猜想,这房子肯定不是王伯伯的,她去过王伯伯家里,王伯伯家中没有这么漂亮,那这是谁的家呢?
嬿嬿年岁尚小,想什么就说了出来,而刚巧此时祁王到了,听到稚儿清脆的问话,只觉得有趣,朗声答道:“自然是本王的!”
王勐与许国大惊,立马起身行礼,可嬿嬿抓着王勐的衣角,懵懵懂懂地打量着这个刚进门的陌生人。
此人不同于父亲操练的士兵散发出鲁莽的血气,更不同于王伯伯公事的文人拈酸吃醋的臭气,更不同左邻右舍的女子带着胭脂俗粉的香气。
此人身上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先是辛辣入喉,刺得眼中隐隐有泪,可适应后片刻便嗅到一股隐秘的甜,犹如虎嗅蔷薇,可闻久了,只觉得香气温和持久,仿佛全身都裹在水中一般,神秘而迷人。
嬿嬿歪着头,好奇地闻着这股香气,竟然顺着香气就朝祁王走了过去,王勐注意力都放在祁王身上,竟然没拦住。
嬿嬿踮着脚嗅着祁王衣袖中的香气,煞有介事地问道:“这香气哪里来的?”
许国的神经绷紧,在他眼中,自己的宝贝女儿像一只不知道大难临头的兔子,拨弄着老虎的胡须,还问老虎的牙为什么这么尖……
许国刚要踏出一步,祁王竟然将嬿嬿抱了起来,把袖口的香荷包掏出来给嬿嬿玩,答道:“香味是从这里来的,你瞧瞧。”
嬿嬿注意力马上被香荷包吸引了,顾不得她焦急万分的老父亲,一门心思玩了起来。
祁王望向许国笑道:“让许将军久等了。”
不知为何,祁王的笑让许国一瞬间如释重负,所有的疑窦和不安都在那一刻如阴云转晴般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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