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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不满,燕晟当下最不满的便是殷承钰捏住他下巴的这个动作,仿佛两人性别错位,殷承钰是轻佻的公子哥,而燕晟却做了固守贞操的小娘子。
往日,燕晟视殷承钰为君,自己为臣,君王对臣下言行方面的冒犯,燕晟只能忍了。
可知晓殷承钰的女子身份,燕晟的男子尊严让他容不下一个女子的调戏,哪怕那个女子是一国君主。
燕晟突然攥住殷承钰的手腕,另一手一根根将殷承钰的手指从自己下巴上掰开,字正腔圆道:“陛下,驭人必驭士也,驭士必驭情也,蔑士则乱,辱士则敌。”
驾驭君子,不能蔑视和侮辱他们,否则就会成为敌人,生出乱象。
殷承钰也不恼,松开燕晟的下巴,借势反握他的手,在他掌心瘙痒一番,轻笑道:“先生欲与朕为敌吗?”
殷承钰的调情让燕晟大惊,有些惊慌失措地避开殷承钰的目光,只听殷承钰用《驭人经》下一句反驳道:“忠者直也,不驭则窘焉,忠者烈也,不驭则困焉。”
忠直之士,脾气刚烈,驾驭不好,迟早会让上位者难堪,甚至陷入对立的困境。
殷承钰双手反过来捏紧燕晟的手腕,仿佛一对镣铐一般扣住,道:“所以,先生不改,朕也毫无办法。”
燕晟松手并避开殷承钰的目光,桀骜不驯地盯着一旁的书架,硬邦邦地说道:“陛下身边从不缺媚上之人。”
殷承钰不爽地掰过燕晟的头,直视着他的双眼道:“可这世上只有一个燕少怀。”
殷承钰的目光那样炙热,让燕晟难以承受,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新帝求而不得的苦闷和矢志不渝的爱意,仿佛将他的心整个塞满了。
可燕晟咬着唇,理智迅速回笼。
这世间哪有帝王之爱?他不懂新帝到底又想玩什么。
燕晟的抗拒过于明显,殷承钰强制地说道: “朕只要朕的燕先生,不要执掌兵权的燕尚书,也不要郁郁不得志的燕青天、燕抚顺,先生明白吗?”
燕晟微微皱眉,果然君臣隔阂还是落在兵权之上。
燕晟叹了一口气道:“臣是陛下的先生,也是兵部尚书,更是江西、河南一带百姓的抚顺与青天。陛下若不信臣,又何必启用臣?”
殷承钰顿时怒气上涌,她独幸燕府,私入军营,她把命都交到燕晟手上了,这还不叫信任,他还要什么信任?!
殷承钰指尖力道猛地加大,仿佛要把燕晟左手腕捏碎。
新帝能拉开三石的长弓,手劲极大,燕晟咬牙忍着,硬是不求饶。
殷承钰到底舍不得折断燕晟的翅膀,悻悻地松了手。既然燕晟说不通,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翻看燕晟书案上的文稿,做出无心的模样随口问道:“这些时日,先生闷在家里,可有新作?可愿与朕赏玩?”
燕晟硬邦邦地回绝道:“并无。”
殷承钰话里藏刀地调笑道:“才子佳人共处一室,竟然没有佳作传世,先生这些时日与美人都在谈什么?难道没有谈风花雪月?”
殷承钰的话让燕晟一阵心虚,但他依旧嘴硬道:“臣心中并无风月。”
殷承钰轻笑着,道:“先生那日也是这般说的,可是……”
殷承钰故意舔了舔红唇,仿佛在回味一般,顿时臊得燕晟满脸通红,不敢与新帝对视。
可新帝却话头一转,问道:“既然先生与那美妾没有风花雪月可谈,那独处一室,自然是谈不想让朕听见的事情了。”
被新帝说中,燕晟脸色的红晕迅速退散,而新帝依旧不依不饶道:“太后近几日一直笼络朝中旧臣,要逼朕将太上皇赎回来,先生不会也是太后笼络的人之一吧?”
新帝的敏锐让燕晟叹服的同时有些措手不及,新帝抓住燕晟的把柄,步步紧逼道:“朕与先生的楚悼王与吴起之约便在此处,先生要违背誓言吗?”
燕晟顾不得与新帝之间的不快,连忙表态道:“臣绝不会,臣忠于陛下。”
新帝坐在书案前,指尖在案面上敲敲打打,仿佛在掂量燕晟的投诚有几分可信度,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燕晟,道:“先生平身落座吧。”
燕晟领命,起身落座在距离新帝最近的椅子上。
新帝幽幽道:“太上皇毕竟是朕皇兄,朕不会不顾念手足之情,然而如今政局并不安稳,朕担心此刻与瓦剌谈判,会被瓦剌趁机宰一刀,先生怎么看?”
只要新帝对太上皇不是全然冷血无感,燕晟便放心大胆地劝道:“陛下仁德,臣以为,陛下应当将太上皇接回来。太上皇当政多年,虽然算不上民心所向,也是有一群忠贞之士,为安朝堂之心,这是其一,;其二,太上皇落于瓦剌之手,生死未卜,若不幸命丧他乡,折损大梁颜面,更有好事者败坏陛下的贤明;其三……”
“够了!”殷承钰不耐烦地喝道,“朕不愿此时瓦剌狮子大开口,讨去大量赎金,苦了大梁的百姓。朕以为先生懂我,可惜……”
殷承钰失望的眼神让燕晟心中一紧。
京师保卫战之后,新帝果然更关注民生之本,先是将京师内的抚恤与补偿落到实处,其次便是打压国家蛀虫,肃清官场,重开恩科、广纳贤士,为了保障明年春耕,新帝下令缩减宫内开销,并派汪邈去山西一带稳固黄河堤坝。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得出新帝是真心为民。
这些年来,燕晟总是看不惯殷承钰不知民间疾苦,肆意妄为,然而京师保卫战之后,新帝竟然如脱胎换骨一般,懂得天下的根本在百姓,燕晟如何会不为之欢喜。
燕晟连忙起身解释道:“陛下爱民如子,臣如何不懂。是臣考虑不周……”
殷承钰微微仰头看着燕晟道:“朕知道,朕之前让先生伤心了,可朕是真心来请先生出山。朝堂上人心动荡不假,但不必太上皇归朝,先生在即可。先生可做大梁的定海神针,朕信先生。”
殷承钰的直言不讳让燕晟哑口无言。
殷承钰步步紧逼地站起身,走到燕晟面前,握住燕晟的手道:“先生如何能答应朕?若是效仿汉昭烈帝三顾茅庐,也不是不可。”
燕晟连忙躬身推脱“不敢”。
殷承钰故作不满道:“先生这不敢那不成,到底要朕如何做?!”
听出殷承钰话语中的委屈,燕晟心头一疼,心底又是一软,那点本就站不住脚的怨憎都随风飘散,殷殷劝道:“陛下不用为臣如此。”
殷承钰扶起燕晟,热切地追问道:“先生这是答应了?”
燕晟正在拱手道:“臣愿意……”侍奉陛下身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等燕晟说完,殷承钰竟趁着燕晟低头的瞬间,在燕晟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燕晟猛地一颤,额头与红唇碰触的那块皮肤灼烧起来,那股热气在全身上下乱窜,竟然将压抑多时的欲\/\/火燃烧起来。
燕晟不敢抬头,他太害怕这一切都是新帝一场心血来潮,像镜花水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时隔多年,燕晟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回想当年的决定,他从不后悔。
但燕晟还是无法自拔地被新帝吸引,哪怕他知道前方是荆棘丛生、陷阱遍地,他还是会默默无闻地跟在新帝身旁,随之一同走下去。
忽然燕晟的思绪再次被打断,万懋的马车从身后追上来。
万懋敲击燕晟的马车道:“大人走的太急了,下官还未为大人送别。”
燕晟回神道:“麻烦郡守走这一趟,晟已明了,万郡守向陛下复命吧。”
万懋轻笑道:“大人想的太简单,陛下还要大人去看望一个人。”
燕晟蹙眉问道:“何人?”
“镜湖一角,杨镇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