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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坤宫的短短半个时辰,是洛思行目前为止最快乐的时光。
肥嘟嘟的三岁奶娃,会说话的鹦鹀,吸引他的同时,也让他首次对阿娘的话暗生质疑:这么幼小的弟弟,可爱又调皮,为何不能太靠近?只因他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即便不能找他一块儿玩,连这次一起包的饺子都不能吃么?
是的,虽然皇贵妃伍恭恪放任他和洛麟羽一起包出歪歪扭扭、呲牙咧嘴的饺子,却并未同意留下来享用。
而皇后汲善,也没有挽留的真心,她也怕伍恭恪在洛坤宫吃过东西、回揽月宫后呕吐腹泻什么的。
这种事在妃嫔间已经发生过,但直到如今,都没人能说得清中毒事件,到底是她人人为,还是自己人为。
她人人为,自然是直观谋害;自己人为,则属故意栽赃。
当事人性命虽无碍,却为其她宫妃敲响了警钟,自那以后,很少有妃嫔邀人饮酒、留人用膳,更不敢吃别人宫中的东西。
即便是皇后,也得暗藏防范之心。
或者说,汲善要比宫妃更加防备,毕竟皇后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颗心暗中觊觎着。
没有机会时,巴结着,蛰伏着。
一旦机会出现,被压制的野心就会忍不住冒头,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绝无商量。
当然,这是有贼心、有贼胆、还有上位条件的人才有资格想的事,比如离皇后尊位只有一步之遥的皇贵妃……
许是洛麟羽叫了太多次思行哥哥,竟致聪明的五彩鹦鹀都学会了,还在洛麟羽送他出门时,用鸟儿腔叫道:“思行哥哥!思行哥哥!”
洛思行立即喜欢上了那只鹦鹀,却面无表情地毫不表现出来,就如同内心喜欢上了活泼可爱的小弟弟,却在伍恭恪走出内室时,立即横挪两步,刻意远离。
他怕自己的阿娘。
被教导得再早熟,也不过六岁。
还是个孩子。
一个被剥夺、压制童心的孩子。
他那带着冷漠的稳重,无情的自私,睥睨所有宫奴的高高在上,天生的优越感,都是皇贵妃的教育战果。
文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百姓说,跟好学好,跟坏学坏,跟着丑人学作怪。
他虽能与自己活泼可爱的皇弟一起包饺子,却未同两宫宫女说半句话。
他是打骨子里不愿与她们亲近,觉得她们身上流的是贱奴的血。
洛麟羽心中低叹:“好好的一张白纸,愣是被皇贵妃乱涂乱画弄糟蹋了。”
除了她这个自带记忆的例外,每个刚出生的婴儿,都是一张纯洁的白纸,以后变成什么色,完全看身边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在皇宫里,白纸是无法存活的,除非纯洁得能让所有夺位之人都对其生出怜爱之心,否则,不站队,比站错队,结局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儿。
若碰上个争赢皇位却心胸狭隘的,那一点点儿也没了,总会找理由把那左右看不顺眼的臣兄臣弟给办了。
“母后,”待那母子二人一走,洛麟羽就跑进内室,“可察觉出她此行的意图?”
汲善先是轻轻摇头,后又微微蹙眉:“她说的话,好像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寒暄,当时不觉得,此时细品,倒有一丝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道不出哪里不对劲。”
“寒暄太多,更为可疑,”洛麟羽扭脸儿看向定涟,“涟姑姑觉得呢?”
皇贵妃来后,定涟便净手在里间伺候,她又是个细心周到的人,总会通过观察看到汲善所看不到的。
“殿下,皇贵妃自从进门后,目光在娘娘的肚子上瞟了不下三回,”定涟回道,“而她的寒暄与关心,虽止于饮食起居,奴婢却觉得……”
似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回复年幼的小殿下,她不由也微微蹙起眉,“好像……好像在试探什么,似乎……”
“似乎怀疑母后有了身孕,特来打探,”洛麟羽接道,见二人都目露惊疑,便爬到小榻上,与汲善隔几而坐,“我虽然人在外间,耳朵却不聋,都听着呢!”
那您还问奴婢……
定涟无语。
“我问涟姑姑,是想听涟姑姑怎么说,是否与我同感,”洛麟羽拿小手指尖叩了叩几面,嘻笑道,“如今看来,咱们果然是一家子。”
定涟含笑垂眸:“谢殿下高看。”
汲善笑道:“羽儿除了逗鹦鹀时有些不着调,其它言语却多为事实。”
定涟低哽:“娘娘……”
汲善微微倾身拉过她的手合在两掌中:“即使本宫不说,你也该当知晓,定涟一直是汲善心里的好姐妹,比亲姐妹还亲的人!”
“娘娘……”定涟眼泪涌出,屈膝要行礼,却被汲善拉住。
“你为汲善付出的,汲善都铭记在心,”汲善动情道,“别的汲善不敢允诺,但等羽儿长大,本宫有的好东西,都必将有你一份,包括羽儿的孝心。”
这话的意思,简直和洛麟羽的“养老送终”如出一辙,定涟噗嗵跪下,眼睛更红,泪水决堤:“娘娘……”
拉拽不住的汲善连忙弯腰去扶,正要说话,洛麟羽替她道:“涟姑姑快起来,饺子应该要煮好了。”
定涟听了,立即就着汲善的手站了起来。
那帮疯丫头都涌到厨房帮忙煮饺子去了,一煮好,准得蜂涌回来。
“殿下,如此纵容,怕是不妥,”定涟抽帕擦了擦泪,“娘娘仁善,又为殿下高兴,自是不说什么,可万一被皇上瞧见,怕是对将来产生不好的影响。”
“叽叽喳喳,大呼小叫,虽然热闹且人人快乐,却终究太失宫规礼仪,”洛麟羽点点小脑袋,“那就等我走后,涟姑姑再多多费心,加以纠正调/教。”
主仆对视一眼,同时失笑。
汲善走过去将她抱起站在榻上,葱白指尖轻点她的额头:“你这小滑头!”
洛麟羽呲开粉嫩小嘴儿,笑得咯咯有声。
孩子时而聪慧如小大人儿,时而还原童心童趣可爱至极,汲善总觉自己生的,是天底下最贵重的罕有宝贝。
虽非自己所生,定涟对小人儿的感情,比汲善这个亲生母亲也逊不了多少。
说要管教,可待到吃饺子时,还是因为两位殿下所包的奇形怪状饺,而好一阵笑闹。
定涟没说啥,待小殿下一走,才板脸肃容,将宫人集中起来好一阵训导。
没办法,皇后不仅仁厚,且位尊身贵,怎能操心这些杂事?
殿下又幼小,正是好玩儿的年纪,喜欢热闹,让她驭下,着实有点早。
这事,只能她来办,恶人,只能她来当。
何况身为洛坤宫诸事总管,管教宫人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洛麟羽不管那个,吃饱喝足后,抱了会儿一见她就粘腻不已的幼狐崽儿,便拍拍小屁股走人。
至于皇贵妃伍恭恪,估计是得了洛坤宫同请两名太医的信儿,又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怀疑母后怀了龙胎,特来走一趟,好近距离观察。
不必搭理,随她闲着没事儿胡思乱猜去吧。
回到麟羽宫,自然是一如既往地继续修炼他心通,待睁眼之时,才知下了今冬第二场雪。
“早晨向东拜日,夜晚还要朝西南拜月。”温水洗漱后,她一边吃早膳,一边叹道,“祭天祭地祭祖宗,还偏偏下着鹅毛大雪,父皇今天可真要辛苦了!”
“即便辛苦,皇上心里怕也是高兴的,”小豆子躬身嘻笑,“奴听说冬至大雪,最是吉祥。”
“你说的是一年雨水看冬至吧?”洛麟羽看他一眼,“这句农谚我知道,意思是冬至这天降雨降雪的话,来年的雨水就很充足,反之,若无雨雪,第二年的雨水就会比较少。”
“奴这还有一句呢,”小豆子道,“说是冬至晴一天,元旦雨雪连。昨儿夜里这雪一下,待到元旦时,便能过个干净的晴节。”
异世的这个时代,也没有春节之说,而称元日、元旦、新年、年节、岁节或元正。
“还好是雪不是雨,”洛麟羽叹道,“不然父皇祭天就遭罪了。”
“总有赶上雨天的时候,不过,皇上斋戒沐浴,亲自率百官祭天,不就是为了祈神消疫、不再有荒年、除饥减亡么,”小豆子劝慰道,“只要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即便是冒雨祭天,咱们皇上也是毫不抱怨的,谁让他是咱的仁君明君呢!”
“哟,嘴巴怎么变得如此会说话?”洛麟羽瞅着他,“长大了?成熟了?”
小豆子的白脸微微有些扭曲。
晴栀则看着他那纠结模样想发笑。
这句话若是她来说,自是没什么问题,毕竟她比小豆子大八岁。
可若出自三岁小殿下的口……
虽无比聪慧,却动不动就流口水的小家伙……
却是怎么看怎么好笑。
洛麟羽却在饭后凝望雪花出神:这么好的年景,父皇怕是很难相信母后的瘟疫之梦了。
他若不信,又如何会费心费财做诸多准备工作?
更重要的是,除了提前搜集储备应疫药品等物资,还要在疫病爆发时,密切注意邻国的动静,防范他们趁机在边境搞小动作。
飘落的雪花层层覆盖大地,心怀忧思的洛麟羽哪儿也没去。
小皇叔和大皇叔、百官一起陪父皇京郊祭天去了,百姓也都各自忙着凑完热闹再回家祭祖~~亲眼看到天子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何况还是百官倾巢出动,怎么能不争相目睹,沾沾贵气?
商户店铺也都关门歇业,空荡荡的街市没什么好玩儿的。
晚膳后,她继续修炼他心通,直到冬至之夜过去,第二天睁开眼睛。
体内真气循环,耳朵微动,她听见不同于小豆子等人的细微动静。
猛然拉开殿门,一阵雪风扑来,她却愣在原地,随后,再次流出哈喇子。
侧殿前的梅花树下,一身淡青长袍、外披精美刺绣同色大氅的玄华道长,正微微抬着光润透明、如玉似月的脸,凝视枝头白雪。
笔直而雅致的挺鼻,恰到好处、白莲花瓣般的下颌,优美的颈项曲线,恬静而温柔的侧颜杀……
画面太美。
人更美。
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纤尘不染的仙人。
令人既想轻轻触摸,拽入人间,又怕欲念将他亵渎,俗世将他沾染。
似感受到火辣辣的小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玄华道长缓缓转身。
见是口水已流成丝线的软萌小人儿,他轻轻一笑,遂又转身走向侧殿,准备避开。
“师父!”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停了他的脚步,“徒儿有事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