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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麟羽听到这里时,还以为会是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刺耳声音,然而并不是。
丧夫们世袭这个没有劳务费的职业时,都会被上辈告知,最危险、最容易发生意外的,是抬棺上山的路。
而他们出门办事时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面所放的东西,就是防止发生意外的。
墨斗乃至阳之物,墨线能取直,而邪祟都极怕至阳至直之物。
不过,因墨斗惧怕人气、不能沾染血污,一般都放在乾坤袋里,无事不开。
朱砂线铜钱串则是用雄鸡血化开朱砂,置入棉线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穿上七枚老铜钱制成。
朱砂和雄鸡血亦为至阳之物,是每个丧夫都必须配置的护身符。
而布袋里的那把糯米,是在发生意外时,用来应急拔毒。
然而这四人从继承此职开始到现在,都没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吴旱当跟屁虫当了一两年,除了开始时对棺材畏惧过一段时间,后来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再没怕过,更没有像今天这样怕过。
丧夫们因为听见动静而停下来,乡绅总管却冲上来催促他们:“别疑神疑鬼地瞎说,快点走吧,快点走!”
“真的有声音,不信你听!”说话的丧夫打手势让众人保持安静。
树后的吴旱也不由屏气凝神。
山道周围静寂无声。
咚!咚咚!
那是用指骨敲击棺材的声音,很轻。
但大家都听到了。
吴旱也听到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他的小身子有些发抖。
但越害怕,目光就越将那口棺材盯得死紧。
嘭!
嘭嘭!
嘭嘭嘭!
这不是敲门那般轻敲了,而是声音一次比一次大的捶打。
越来越响的声音吓到了丧夫,每个人的心头都像被浇了一盆冰水。
“吴老郎!”最年长的丧夫大喊一声。
吴厚土回过神,连忙和另两人从乾坤袋里掏出墨斗,动作整齐而迅速地拉出墨线,交叉着在棺木上弹出一张墨网。
这番操作,让棺材没了动静。
丧夫们额头冒着冷汗松了一口气。
“没声~~”
嘭嘭嘭!
嘭嘭嘭!
年长丧夫的话还未说完,棺里竟传来更大更响的撞击,吓得四人腿软不已,其中一个更是瘫倒在地。
这时,卯家总管忽然冲过去一把拨开棺旁丧夫,猛地推开没钉牢的棺盖。
棺盖落地,一位衣饰华贵的妙龄女子从棺中坐起,大口喘着气。
“德叔,到地方了吗?”女子刚匀两口气便急急问道,“蔺公子来了没?”
说着话,人已从棺中站起,并扶着肚子,小心地抬腿跨至棺外,扭头四处张望,完全无视丧夫们的存在。
吴旱在树后清楚地看到,她的肚子,是隆起的。
惊疑不定的丧夫们也才知道这不是诈尸,棺中躺的,本就是活人。
可被卯家视为掌上明珠的貌美女儿不是待字闺中么,怎么都已经有了身孕?
“小娘子!”卯家总管噗嗵一声跪下,“我对不起你!”
“怎么了?”女子似有不好的预感,皱起眉道,“蔺公子没按约定来么?”
总管不说话,面容痛苦。
“怎么会……”女子摇着头,“我不相信他会失约,一定是你在骗我。”
她抚向已孕育小生命的腹部,“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时,分明很高兴,即使阿爹不同意,也要带我走……”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愈加坚定:“应该是被什么突发事情耽搁来晚了,他不会抛弃我们母子不管的!”
“小娘子,主人已经知道你们的计划。”总管抬起头,“卯家最看重名声,而你却……”
他突然站起,动作敏捷地扑向女子,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白绫勒住她脖颈,狠狠施力,表情狰狞:“小娘子莫要怪德叔心狠,实在是你不该看上那个蔺贼,还让人玷污名声,这样的丑事,主人如何能容忍……”
吴旱吓得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差点叫出声。
这种事,丧夫们也不敢管。
他们听得很清楚,卯家总管是在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否则也不会当着四人的面杀人。
而卯家,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再说人家亲生父亲要杀自己的女儿,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女子的白皙双手在空中徒劳乱抓一番后,渐渐无力,渐渐垂下,最后整个身子都软倒在地。
总管亲手将人勒死,却流下眼泪。
他轻声叨叨几句,又拿袖子胡乱擦了擦泪水,才请失了魂般的丧夫们帮忙,把那还温热的尸体抬起来装进棺材,盖上棺盖,用力合上。
“不会再有动静了,你们赶紧将她下葬,”总管一边催促,一边叮嘱,“此事,你们要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说出去,待完事儿后,主家有重赏!”
丧夫们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是没人答话,只愣愣怔怔地依言办事,将棺材抬到挖好的土坑旁,什么仪式都没有,直接放进去,再填上土。
丧夫之所以地位高,受人尊重,谁看到他们都毕恭毕敬,除了他们能让自己逝去的亲人入土为安外,还因为他们不是指着这个行业赚钱。
一般情况下,办白事的人家送些包子油条什么的就可以,连铜板都不用给,要不人家怎么都说丧夫们是积大公德呢,如果要钱,那就不是积德了。
可这回,卯家总管却塞给每个丧夫一锭白银。
不是馒头,不是包子,也不是铜板碎银,而是大锭白银。
有点浑浑噩噩的丧夫们见事儿终于完成,已经考虑不到别的,塞来的东西也没想着拒绝,转身就往山下跑。
吴旱手捂心口,煞白着小脸儿不敢动,坐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还两腿颤颤直发软。
就在这时,他发现阿爹返回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刚要出去认错,却见阿爹瑟瑟缩缩地走向新坟,用手刨开刚埋好的坟堆,颤颤抖抖地将那锭白银埋进土中。
将坟堆恢复原状后,他跪在那里念念有词一阵,又连叩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送葬人不走回头路,这是很多地方的习俗,更是丧夫们的行规。
阿爹的举动,让他更加害怕,想喊,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他快步走远,一会儿就被树木草丛遮挡视线,再也看不见。
漆黑的夜里,一尸两命的山林中,他坐在树后,独自抱膝缩成一团。
新坟就在不远处,他仿佛听到棺材里还有人在嘶喊,在翻动,害怕得心脏都抽紧,直到困意袭来,实在熬不住,而睡倒在地。
那晚,他做了个梦。
噩梦。
很长的噩梦。
待他醒来,才知自己在家中,在床上,还发着烧。
阿爹说他病了三天,还因为生病而做梦说胡话,什么上山,什么卯家,都是假的。
大病一场痊愈后,他偷偷去打听了一下,结果令人震惊:卯家小娘子不但没死,还在两日前远嫁。
这让他对自己的经历产生了怀疑。
可能阿爹没骗他,他确实是因为生病发烧而做了个奇怪的梦。
但他心里又隐隐想证实点儿什么。
于是,他去了山上。
可没想到,那片山地堆满了石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无路可走。
他虽有些疑惑,却只能回家。
之后不久,有三位丧夫叔伯先后离奇暴毙,他知道后,猛然醒悟这绝不是巧合,而他的梦,也并非真的是梦。
然而阿爹依然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做事,努力攒钱,不断教导大姐如何掌家、教导他们如何齐心协力养活自己,就像他随时会离去、永远不在一样。
他和大姐都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谁都不说。
直到七日前,早晨还好好的阿爹,到了傍晚却突然面容枯槁,待姐弟三人聚到床前,他已气若游丝,只来得及交待用荔枝木焚烧尸体的话,就撒手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