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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留在自己家安生。
玉珠的一片好意他们没有领,一半是因为与她不熟。一半是舍不下他们这幢小楼。
冷云与她道谢了几声便送她走了,甚至都没有将她送出醉花街,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一个人走的。
她走时说下次带梅花糕来。
无所谓了。
和喜班的招牌被砸烂了,这可不行,谁家选戏班子不是看着招牌选的,他和喜班名声再大,连招牌都被人砸了,岂不是要受人笑话。
“师哥不会有事?”
“我给了杨义峥一点好处,他不会对大师哥怎么样的。”
冷云做事总是高深莫测。
秋尘归替冷云磨墨,替她洗笔,谁让师妹比他写字美。
他边磨边问:“桃铃那小丫头呢?”
冷云刚写好一个“喜”字,抖了手,废了这张纸。
“你问她做什么?”她将纸揉做团。
他没看出她的情绪。
“她上次说要跟着来的,怎么,又变卦了?”
“不知道她,我走的时候她忙去了。更何况那样匆忙,哪有心思管那么多。”
秋尘归笑:“师妹,你可真是心狠,你是逃出来了,留她一人在春香楼她可怎么应付?”
“我心狠?”
她双眸一瞪。
“连你也说我心狠!”
秋尘归一怔,师妹这是怎么了?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何必这样激动?”
“我不过是自保,我有什么错?那样的日子,我过腻了!”
好似压抑了太久,终能得到放肆,她咬牙,不肯落泪,佯装坚强。
他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那桃铃呢?她就喜欢那样的日子?”
他体谅师妹,也念及那个总是认错的小丫头。
“我不知道。”她重新扯了张纸,接着写字。
“天亮了去把她接来吧。我陪你去。”
“你一个人去,我不去。出都出来了,谁还回去。”她头都不抬。
师妹冷得可怕,她原先不是这样的人。
秋尘归看着她,手里磨着墨。墨汁溅到伤口。
嘶……疼。
蓦地想起了陆三少爷。
忽然响起敲门声,二人都提了心。
“秋公子,是我。”秋尘归听出来人,松了口气。
“是柳相公。”见冷云困惑,又加了一句,“一个落魄秀才,功名没考上回来做了教书先生,喜欢听戏,非跟着师哥要学戏的。”
冷云不语,背过身去,继续写字。
别人的事与她何干。
“秋公子,筱桐呢?”他向里面张望着。
“有事,出去了。”
“哟,可真不巧,我刚学了段戏,想让他给我说说来着。”
“不如说给我听。”
“是小生戏,秋公子也懂?”
秋尘归尬然一笑。
他着实不懂,穿了男人的长衫,带着男人的发冠,也总做女儿态。
大抵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柳相公欲走,忽然看见屋内的秋冷云。尽管是背对着他,却也婀娜多姿。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是个读书人,才子自该配佳人。
“今儿有客人?”
“不是客人,是我师妹。”出于礼貌,秋尘归招呼了冷云过来。
她自然是不理不睬的。
柳相公向来内敛,今日却也大方了一回。
“在下柳灵均,请问姑娘芳名?”
秋冷云有些心烦,怎么就算躲在了这里,也躲不开男人。
他们总喜欢报名字,可谁又在乎?
“师妹,快来与柳相公认识一下。”
她不想理睬,可心知这是师哥的朋友,自己不能给他们失了面子。
“冷云。”她走过来,微微低了下头,权当作礼。
“冷云!”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妙语,“古有诗云:冷云间,夕阳楼外数峰闲。等闲不许俗人看,雨髻烟鬟。”
“我没读过书,不识字,也不懂这些。”说着转身走,不再理睬他。
“冷云姑娘!”
柳灵均赶紧追过去,没看见台阶,绊了一跤,还是秋尘归扶住了他。
“冷云姑娘且听我这一段唱得如何?”
他不管她有没有答应,就清了清嗓子,摆好了姿势。
“三月来屡托刘兄把亲求,每遭坚拒愿难酬。从此我四书五经无心看,三餐茶饭难下喉。日卧书斋愁脉脉,夜对冷月恨悠悠。……”
冷云耐着性子听完,毕竟他是师哥的朋友。
“姑娘你觉着怎么样?”
他无限献殷勤。
与青楼里的那些嫖客别无二致。
至少在她眼里就是别无二致。
“这是小生戏,我不懂。”
“姑娘一定懂!”他坚持着,非要她说。
真恶心。
“柳相公,你找错人了吧。”
“姑娘这话怎讲?”
“这出折子戏名叫《洞房》,该回去唱给你家娘子听,来这里不知想演给谁看。”
“自然是演给姑娘看,毕竟小生尚无妻房配……”
真恶心,真恶心!
她抓起桌上的墨砚,掷在他的脚边。
“啪!”碎成千万片。
黑色的墨汁溅出,将他书生标志的雾白长衫染了一团黑。
他心疼不已,又不知所措。
秋尘归急忙过来解围。
“柳相公,我师妹她今天有些心事,还是改天再来吧。”
“改天也别来了,我没兴趣听你唱戏!”
柳灵均惨笑,抖了抖自己的衣摆。
他是个落魄书生,没钱买新衣裳。
秋尘归送走柳灵均,再回来时,冷云已把牌匾写好。
她寻了一方木头,把纸蒙在上面,心满意足。
“师妹,你何苦恼他?柳相公是个好人。”
“什么好人,这世上没有好人。男人尤其!”她只顾欣赏自己写的字。
“柳相公不同!我正没机会与你说这事。那天师哥说,你也十五岁了,明年就该嫁人了,你无父无母,便凭我们给你做主。等万事太平了,就替你去这柳相公家说亲。他虽不是富裕人家,但到底是读书人,至少比那些市井好。”
冷云咬咬唇,脸色煞白,将那牌匾紧紧捏着。十个指甲掐进了木头里,有些疼。
“小师哥,你们就这么嫌弃我?”
“我哪里嫌弃你了?”
她不作答,颤声问:“十二年前,是大师哥把我从人贩子手上抢回来的吧。”
“怎么又想起提这事儿?”
“我问你是不是!”她红着眼。
“是……我那时候也才五岁,但有些记忆了,不会错的。”
“大师哥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大师哥出去卖艺,看见一个大爷正在卖你,于是把身上的袄子鞋子都脱给了他,他嫌钱少不让,打了师哥一顿抢走了他娘留给他的玉佩。他那天是光着身子光着脚,抱着你走雪地里回来的。”同样的这段话,他说了不止一百遍了。
冷云小时候就常喜欢问,当故事听似的。
“所以啊……”
冷云擦了泪,由心而笑。。
“所以啊,小师哥,别说这柳相公不过是读过几本书,就算他是状元,是皇帝……我都不会嫁,我今生今世……就只跟着师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