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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船的老丈几乎要吓傻,景元帝抿着薄怒上岸,老丈这才回过神来,瞬时像被谁抽走了脊梁骨一般,无力的软倒在小船上。
锦言挣扎着要下地,手抓紧着他的衣袖,喘息着道,“老爷,我……我没事。就是忽然有些着急……老爷,你将我放下,我去看看我爹。”
她那个爹,那还用看?
皇帝心里盛着怒,一脸没好气的道,“我给了他银子,是让他好好过日子的,他可倒好,又拿去赌。我就算是家产再大,也抵不过这样的耍钱!”
自古至今,唯“赌”之一字,最让人痛恨欲绝。
它每每在给人以沉沦快感的时候,相伴而来的,几乎全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剧。
“那还说什么?就正是因为他赌了,所以才更要找他……老爷,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他将所有银子都输完之后,又是用哪里来的钱,去葬了我娘,又赎回了我哥的吗?”
那么一个贪财好赌的爹,他手头上到底有几分本事,身为他的女儿的苏锦言是再清楚不过的。
眼下,她一方面担心自己的爹,也一方面更加好奇,那个所谓的贵人,又到底是谁?
景元帝将她放了下来,听她这一席话,自然也是觉出了不对劲,“锦儿,你认为,会不会是纳兰城?”
在此之前,锦言是曾拜托过纳兰城在得空的时候多照顾一下苏家的。
“不会的。若真是他的话,我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会告诉一声的。”
锦言摇了摇头,依着他的身子站好。飘逸动人的鹅黄色春衫娇娇俏俏的套在身上,更加为她恬静安然的气质,添了一份出尘脱欲的颜色。
而这一份娇美的色泽,哪怕她之容颜是略有瑕疵,便也可以完全的忽略不计。
景元帝仔细看看她的脸色,倒是比刚刚强了好多,那高高提起的一颗心也慢慢随之放了下来,遂都依着她,“好,既是出来了,就去看看吧!”
身后的护城河里,几只小船也都不动声色的跟了上来,景元帝扫过一眼,抬手拥了女人的腰技,随意沿着河畔,步入大历京城。
城门口,自然也是有人巡查,景元帝递过了腰牌,是曾通侍卫的一种,守城官兵看了,自是放行无疑。
进了城,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便又闪入眼际,锦言却突的停了脚步,咬了唇轻声道,“老爷,有没有觉得,我们身后有人在跟着?”
年轻的皇帝点点头,又忍不住失笑道,“你现在的洞察力,倒是越来越敏锐了。是寒秋他们跟着……”
“不对,不是这种感觉。”
锦言拧着眉,想要再仔细感受一下,可那种感觉又转瞬即逝,她便再也感受不到。而面对皇帝的疑问,她也觉得疑惑了。
说不定,这真是她的错觉罢了。
“老爷,我们走吧!”
微凉的小手主动的牵起了身边的男人,这一对已经是站在大历皇朝最顶端的帝妃二人,此刻,便如同一对普通的小夫妻般,闲庭信步,慢慢的逛起了大街。
有了去年中秋灯会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两人出行,暗中守卫自然多了不少。一路少来,也并没有感觉到再有什么可疑人接近。
这个时节,路上仍然有着卖糖人的小摊贩。
“老爷?”
锦言忽的顿住了脚步,向着卖糖人的那个摊位前看过去,皇帝顺着她的视线,抬眸看过去,“怎么又是他?”
依然是去年那个卖糖人的小贩,只不过去年的时候,他是在聚仙楼,今年的时候,是在距离苏家不远处的巷道口。
“或许……是巧合?”
左右看了一眼渐然稀少的人流,锦言之前的家,距离京城中的繁华之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如今到了这边的巷道口,自然也是略显偏僻了些。
“嗯,或许吧。他们小本生意,四处为家,也便是这样的了。”
年轻的皇帝颔首轻道,又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向着卖糖人旁侧的巷道里而去。便在这时,那小哥突然就叫道,“老爷,夫人,来一支糖人吧?不贵,很便宜的,一个糖人一个铜板。”
锦言便停下了脚步,想到了自己兄嫂还有一个孩子,她这个当姑姑的,是没有见过的。
索性就道,“要不,我去买一支糖人?也好给孩子玩。”
在锦言眼中,那些吹出的糖人是不能吃的,就是拿来玩的,看的。景元帝点点头,“好。”又打算去伸手摸自己的银票,锦言无语,“老爷,人家找不开你的。”
只买一支一个铜板的糖人,居然要掏百两的大票,还不把人吓着?
目光里噙着温婉,锦言迈步向那小哥摊位前而去,“来两支糖人。”
出宫的时候,特意是让核仁备了些碎银子的,除了操船的老丈拿了一锭最小的,她眼下手中的银银锭,依然是挑了个最小的出来,也有差不多二两银子了。
“啊,娘……”
小哥猛的看清楚她的模样,立时便喊了一声出来,锦言轻轻摇头,他一声“娘”噎在嗓子里,似乎锦言这位地位尊崇的贵妃娘娘,瞬间就多了一个儿子。
抿着唇笑着,她道,“如果愿意的话,叫我姐就可以了。”
手中的碎银锭递过去,“两支糖人。一只要虎,一只要兔。”
从来没有见过兄嫂的孩子,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好折中一下,两样都买。
“唔,好好好……娘,姐稍等。”
手忙脚乱之下,一声“娘”喊意未完,又拐成了姐……这称呼,可真够乱了。
边上乔装打扮的寒秋,忍不住就弯着唇乐,锦言慢条斯理扫过去一眼,寒秋咳了一声,立时垂眸,皇帝踏着悠闲的步子过来,看着那小哥道,“既是祖传的手艺,还是不要丢了的好。你今日能遇到锦儿并认了姐,这是你的造化。”
顿了顿,又见这小哥,更加是一副诚惶诚恐差点要吓昏的样子,景元帝低声一句,“还愣着干什么?糖人。”
皱了眉,有些不耐烦的指指他手中几乎要化掉的糖稀,这小哥运气倒是好了,可这胆气小的却堪比芝麻粒。
“皇……老爷。”
一句话没喊全,又被一个冷冷的眼神看过来,小哥马上就哭着跟着改口,“老爷,糖……糖人好了。”
颤巍巍两只手将糖人递过去,事隔半年有余,小哥依然记得起,曾经是在这条极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在那个几乎是日进斗金的聚仙楼前,这帝妃二人被人刺杀的激烈场面。
那时候,这位身材娇小的贵妃娘娘,还不曾是贵妃尊位,可就已经敢用自己的生命,去挡住刺向皇帝的刀。
而从那个时候起,小哥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位娘娘的钦佩,与尊敬。
这世上,敢用自己的身体,去为男人挡刀的女人,也不能说没有,可到底见过的人,也唯有这么一次。
“娘娘……”
小声的再唤一声,将手中的糖人送过,锦言挑了挑眉,笑看了皇帝一眼,“既是喊我声姐,那也不能白当……老爷,将你的银票拿出来,权当是见面礼。”
白嫩嫩的小手伸出来,向皇帝讨了那样百两面额的银票,递给了几乎是一脸滞呆的糖人小哥,锦言轻声道,“看得出来,你是个孝子。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走街串巷卖糖人,骨子里是个好样的。”
想起她的哥哥,锦言除了摇头,便只能摇头。相对而言的,倒是对于眼前这个哪怕命运再苦,也要自力更生,奋发向上的糖人小哥,有了极好的印象。
眼见得递过去的银票不接,锦言不由得又诧异,“咦?你倒是拿着啊。这一声姐,不会白叫的。”
顿了顿,见这糖人小哥仍是发着傻,她索性直接将银票塞到了他手里,景元帝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拉了她,冷着脸对那小哥道:“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还愣着干什么?”
这么傻乎乎的样子,怎么就得了这女人的青睐?
等得那小哥终于回了神,将银票接在手里,景元帝更是一把将锦言拉了走,不悦的用手用力的擦着她的手指道,“以后,除了我之外,不许你碰任何男人!”
哪怕,只是指尖与指尖的相触也不可以。
这……算是吃醋?
闻言,锦言顿时就失笑,饶有兴趣的抬了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位叱咤风云的一国之君,忍不住就抿唇轻笑,“哲烈老爷,你是在吃醋吗?嗯嗯?”
狐狸般的狡黠笑意,慢慢就蕴开在她的脸上。她难得调皮的手拉了他的袖子,又偏着脑袋,很没正形的说着话,景元帝心里一恼,“噗嗤”也跟着笑了,万般无奈的点着她脑门道,“也就是你了,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宠你宠你够久,这辈子,便就是你。
“嗯嗯嗯,老爷宠我嘛。人家才敢这么放肆,要不然……老爷一生气,人家连说话都不敢呢。”
笑嘻嘻吐了下舌头,这一国之君的皇帝与宠贵妃,就这样欢欢喜喜打打闹闹的进了苏家的小巷子。
巷道外,寒秋尽心的守望着,却不见那卖糖人的小哥,手里紧紧的捏着那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愣愣的发着呆,在他的摊位下面,明晃晃的一把短刃,映着太阳,闪着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