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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话本里头的故事篇幅都不长,没一会儿,赵恒便念完一篇。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立刻啪的一声将书倒扣在书案上,仿佛是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长舒一口气,冷着脸道:“这下可好,你高兴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念完了一个年轻男女一见钟情后私奔而去,最终衣锦还乡,羡煞众人的故事,直到现在,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即便已将书倒扣上了,依旧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月芙喂了他好几颗栗子,此刻总算往自己口中塞了半个没能剥完整的半颗。
“好了,我十分高兴。”她拿着帕子给赵恒擦脸上的汗,嘟囔道,“大冬天的,郎君念个书竟出了一头汗。”
赵恒拼命绷住脸,可一低头就对上她努力忍笑的表情,一张白生生的脸蛋被炉中腾腾的热意映得有些橙红的色泽,可爱极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再要收敛神色显然已来不及了,他索性放松下来,屈起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一下,摇头道:“还不是被你戏弄至此。”
话虽如此,心里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
两人成婚已有大半年,她在他面前,早没了初见时的柔弱无助,而是变得活泼自然,毫无畏惧。
她本也该是这样的。
赵恒心里替她感到欣慰,至少嫁给他以后,她过得比从前好了不少。
月芙揉揉脑门上被他敲的地方,见他也笑了,只觉目的达到,颇有些得意道:“反正都是郎君自己答应的。”
她看着盘中剩下的七八颗栗子,没再吃,而是交到厨房,让今日夕食做一回栗子粥。
两个月来,两人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可以整日待在一起。
午后,赵恒一时兴起,甚至陪着月芙一道去了一趟东市,为她买了许多近来长安城中时兴的小玩意儿。
只是,当月芙逛到书肆,翻看新出的话本时,他又开始感到一阵局促,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月芙手里拿了好几本,一转头见他微微扭曲的脸色,轻声道:“郎君别怕,以后不让你念这些给我听了。”
赵恒俊脸微红,想说要念也并非不可,然而话到嘴边,又变成“你也少看这些”。
“我平日无事,身边又没有太过亲近的姊妹,交好的那几个,唯有书信往来,只有看看话本,同旁人说说话解闷罢了,郎君连这些也不许吗?”
月芙委委屈屈地对他说话,惹得四周好几个年轻俊俏的书生频频看过来。
她生得貌美,即便没有刻意打扮,只往人群里一站,也出挑得宛如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赵恒无奈叹息,接过她手里挑好的话本,认命地付账。
回去的路上,他迟疑地问:“平日在家中觉得闷吗?”
月芙不明所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是将自己方才在书肆说的那番话记在心里了,不由笑道:“不觉得闷,不过,我现在和郎君一样,觉得在长安不如在凉州自在。”
凉州天高地阔,有徐夫人她们作伴,而在长安城则一不小心就会遇上不想见到的人。
赵恒明白她的意思,跟着笑起来,道:“等过完年节,咱们再回去就是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有些怀疑。太子那头还虎视眈眈,即便他已将大部分军功都让给郑承瑜等人,太子恐怕也无法释怀。
还能再回去吗?若能,回去以后,又能否还像过去那样安全无忧?贺延讷的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待回到府中时,天色恰好开始变暗。
厨房送来热腾腾的栗子粥,看外头天寒地冻,又特意熬了一锅栗子鸡汤。
月芙今日胃口不错,多喝了一碗鸡汤,因怕栗子吃多了腹胀,这才停箸。
眼看这一日已快过去,两人一道往书房去,一个读书,一个临字帖,气氛宁静温馨。
然而不一会儿,书房外便有人敲门,杨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御史台邱中丞方才派人送信来了。”
赵恒捧着书卷的手一顿,立刻让他进来,接信拆阅。
邱思邝与苏仁方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这两日正因苏仁方的去世而悲痛不已,这时候来信,想必有要事要告诉他。
月芙看了看两人,起身想回避,赵恒却道:“无妨,你坐着吧。”
他的事,没必要都瞒着她。
信中的确说了一件令他警惕的事。
不知为何,从这一两日开始,朝中竟开始有人议论,称近来八王赵恒风头正盛,许多人观望之间,对其赞赏有加,这其实都是八王在背后一手操纵的结果,甚至还有人说,贺延讷的事,很可能也是八王刻意为之,毕竟,此案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而当初将还是朝廷命官的贺延讷押送回京的,也是他。
邱思邝身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素来对朝中的风声极其敏感,一发现事情不对,便立刻写信来给他提个醒。
赵恒快速看完后,将信递给月芙,让她也看一看。
赵恒没写回信,只让杨松下去,派人往邱思邝的府上道一声谢。
“难怪阿嫂要请你入宫。”
请月芙入宫,便更印证了太子和太子妃夫妇对弟弟与弟媳二人并无芥蒂,哪怕外面风言风语,也依旧处事周到大方。
“这下,你更可放心了,到了宫里什么都不必做,阿嫂定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过不了多久,朝中的风声便会有大的转变,到时,太子的地位依然稳固如山,而他则会是众人眼里的“罪魁祸首”。
而后,他们又会做什么?
他知道沈士槐已被调往地方,年节之后,便无法再留在京中任职。因知道月芙与娘家的关系,他没有擅自干涉此事。
但谁能预料他们接下来又会如何对付他呢?若这一切危及月芙,又该怎么办?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苏仁方过世前那几日对他说过的话:“你要多替自己想想,别被人欺负了去。”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过去一贯的退让产生怀疑。
……
隔了一日,赵恒身为年末入京的地方官员,开始往吏部、兵部等各衙署去,月芙则以八王妃的身份入东宫见太子妃崔桐玉。
花笺上未写明时辰,她思来想去,一早便从府中出发,自嘉福门入东宫,在两名侍女的指引下,经奉化门、左春坊,朝北行至命妇院。
这是她初次进入东宫,路上行得不紧不慢,时而四下看一眼,在心中默默与西面一墙之隔的太极宫比较起来。
与太极宫相比,东宫自然占地稍小,不过形制上大致相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经过一座座宫殿时,总觉得往来的宫人、内侍不但比太极宫的多,连样貌都比太极宫的更白皙、清秀。
唯有引她入命妇院的这两名侍女,大约是崔桐玉身边的人,看起来与她一样稳重大方,行止有度。
不过,想起赵怀悯曾给崔贺樟送过不少年轻貌美的宫女,她又不觉得奇怪了。
赵怀悯将私底下的作风瞒得很严实,但与崔贺樟这样的人串通一气,又对赵恒那般提防,想来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
她来得早,坐在院中等了片刻,崔桐玉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女官模样的人,整整齐齐入内。
“阿芙,是我来迟了,让你见笑。”崔桐玉一身端庄的烟青色襦裙,高高绾起的发髻间也只用了几支朴素的银钗,美丽的面庞上笑意盈盈,与数月前比起来,没有任何不同。
月芙跟着起身,先向她微微一礼,见她已坐下了,这才跟着坐下。
“分明是我来早了,我只恐让阿嫂等,因而一早便来了。”
不一会儿,几名女官便将手头的事务一一回禀,再将带来的文书呈上给二人。
崔桐玉这两日的确忙碌不已,从年节宴会的筹备,到宾客的名单、帖子,再到一应布置、花费,有内侍省、六局和光禄寺审定后,都要交到她的面前过目,加之年后还有亲蚕里,服饰、祭典的用具,命妇名单,也都需她点头,她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可饶是如此,她依然能将身边的月芙照顾得十分妥帖。
从让宫女准备茶水、点心,到关心冷暖,一一兼顾,甚至每听一位女官的禀报,她都会耐心地向月芙先解释一两句,言简意赅,让原本什么也不知晓的月芙一下就明白她们在商议的是什么事。
甚至为了不让月芙感到无用武之地,她还会将一些简单的名单核对交给她处置。
整整半日下来,月芙再度对这位太子妃的为人处世刮目相看。
不论太子的人品与能力,崔桐玉似乎生来就是当皇后的料。在她的身上,月芙甚至隐隐能窥见当初姑祖母在世时的影子。
这便是皇帝替太子赵怀悯挑选的妻子,出自名门、端庄大方、面面俱到,有母仪之相。
而赵恒的妻子……
月芙不想妄自菲薄,但只嫁过人这一点,便已配不上赵恒了,可皇帝却依然准许她嫁给他。她一时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难过。
临近晌午,两人终于将大部分送来的大部分事务处理完,可那几名女官却并未离开,依旧等在一旁。
月芙有些疑惑,还未待发问,崔桐玉便已看出来,先替她解答:“一会儿,薛贵妃也要过来。贵妃虽非后宫之主,但到底也算咱们的长辈,陛下亦信任她,方才的文书里,几份还需问问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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