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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烬默默藏住冻伤的手指。
“我不知道三小姐什么意思。”他低声道,“我只有这些衣服。”
苏苏想到他目前的情况,略微尴尬地哼了一声。
的确,叶府只要他不丢脸就好,并不会管他冷不冷。
少年安静待在马车角落,看着马车上的香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苏苏心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五百年后魔宫王座上的残暴男子,与眼前的阴郁少年是同一个人。
她毕竟亲眼见过魔王杀人,干脆利索得像捏死一只蝼蚁!可是眼前的澹台烬看起来,别说杀人,连杀条鱼都困难的模样。
身为邪物,竟然会没用到让手生冻疮!
他怎么回事的啊。
苏苏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朗朗大道,修真者应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倘若一直这幅模样,苏苏真怕自己以后抽他邪骨,散他魂魄时会心软。
看起来是小事,但是对于修真者来说,一旦对他心软了,再杀他便会影响道心,在大道上止步。
苏苏的梦想是要成神,成为上古真神那样的存在。
所以她必须要坚守道心,时时刻刻记住他的真面目。
苏苏下定决心,说道:“澹台烬,你抬起头,用冷漠阴森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捏住我下巴。”
“三小姐?”
“我让你做你就做,不许问为什么!”
少年似乎很犹豫,抬起了头,却始终没法进行下一步。
苏苏急得腮帮子鼓了鼓,催促道:“你是不是个男人呀,霸气点啊!”
话音刚落,少年原本怯懦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无比,他黑色的眼珠冷冷盯着她。
指尖苍白的手,顺势掐住了少女的下巴。
他虽瘦弱,却本就比她高出不少,此刻低眸冷漠地看着她。眸中苍冷,隐隐透着残忍之色。
苏苏小巧的下巴在他冰凉的指腹上,一时恍惚,差点吓得要拔剑砍他。
我剑呢我剑呢?
澹台烬就这样凝视了苏苏几秒,在她瞪大眼睛的时候,仓皇收回手,不安地道:“三小姐,是这样吗?”
暴戾可怖的感觉瞬间褪去。
苏苏:“……”
是的,你可真是做得太好了。现在别说什么没饭吃、没衣服穿、生冻疮,眼前的少年就算死马车里,或者从马车上跳下去、再被马蹄踩个粉碎,苏苏也不会再动恻隐之心。
邪物终归是邪物,他终有一天,会变成未来那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刚刚那一幕,简直是本色出演。
她决定了,今后一旦有同情魔物的迹象,就让澹台烬来表演一番残暴魔王上身。
这样道心简直会变得坚不可摧。
砍都砍不动。
澹台烬见眼前的少女神色从紧张到缓和,他袖子下的手,掐住她下巴的地方动了动,随即狠狠碾住自己泛红的手指。
冻伤的地方,又痛又痒。
他使的力气很重。
直到感受到手上裂开一条口子,鲜血快要涌出来,他才眸色暗了暗住手。
两个人折腾这么一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宣王府。
苏苏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刚刚自己上前找了个吓,现在满心不想和他待在一起,连忙跳下马车。
马车旁边要准备过来扶苏苏的春桃吓了一跳:“小姐!”
“我没事。”
“叶三小姐的身体,这么快就好了?”
带着讥诮笑意的声音响起,苏苏抬眸看去,一个玉冠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五官端正,身上带着书卷气,但却一眼能看出他和酸腐的文人不同。
男子眼里满满的不羁之意,仿佛给他条鞭子,他不介意抽得苏苏满地打滚。
苏苏心里猛然浮现一个名字:庞宜之。
风骨不凡,满身刺头的礼部侍郎啊。
虽然他对自己非常不友好,但苏苏想起那副寥寥几笔就传神的画作。不得不感慨,这个人挺厉害的。
她小时候咬着指头,和同门小孩在一块儿学写字,没少被批评。
掌门爹爹点着她额头无语地说:“生得这么机灵,怎么学个东西这么慢。”
所以对人间的状元这种生物,苏苏很是尊重。
她点点头:“谢谢庞大人关怀,我已经好了。”
庞宜之嗤笑:“三小姐身体壮硕如牛,自然好得快。倒是害了别人,至今风寒未愈。”
苏苏:……
她向才子抛出橄榄枝,但是才子握住橄榄枝开始抽她。
竟然说她壮硕如牛?
她要收回橄榄枝,叶夕雾也是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好么!庞宜之讽刺人,简直都不摸着良心讲话的。
苏苏收起笑容,看他一眼:“庞大人说,大姐姐风寒未愈?”
“叶三小姐明知故问。”庞宜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苏苏歪头道:“大姐姐是宣王侧妃,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庞大人一个外男,怎么对她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知道的,还误以为庞大人是个浪荡子呢。”
庞宜之收起眼里的轻谑,冷冷点评道:“牙尖嘴利。”
少女冲他眨眨眼睛。
就许你欺负人么?原主做得不对的事,苏苏会一一弥补道歉,但是原主和自己,可都没有伤害过庞宜之。
她没必要对一个百般厌恶自己的人,忍气吞声。
两个女孩子的恩怨,他一个毫无关系、心偏得不像话的大男人,掺和进来做什么。
这时候叶将军也看见女儿和庞宜之说话。
叶啸走过来道:“庞大人,在和小女说什么?”
庞宜之移开视线,轻轻一笑:“叶大将军,本官和三小姐不熟,只是打了个招呼。”
庞宜之又看了眼刚下马车的澹台烬,语焉不详道:“倒是质子殿下,许久不见,看上去单薄了不少。”
澹台烬目光定定落在庞宜之脸上,道:“庞大人看错了。”
庞宜之笑了笑,对叶将军抬手:“叶大将军请。”
叶啸本就手握重权,也没推辞,率先进了府,庞宜之紧随其后。
苏苏看一眼澹台烬:“你认识庞宜之?”
澹台烬摇头,说:“不认识。”
苏苏心想,骗谁呢。不说别的,情敌之间,总知道对方的存在吧。就算不知道,那天大家一起跳下水,也在水里见了一面呀。
他既然不想说,苏苏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追问。
宣王府今日很是热闹。
六殿下萧凛,一直是大夏国的传奇人物。
先说家世,他的生母是皇后,而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的远方侄女。
帝后大婚以后,皇后一直未育有子嗣。
皇帝等了几年,见后宫单薄,不得不撤了后宫的避子汤。后妃们陆陆续续怀孕。
皇后急坏了,但肚子就是没动静,直到二十八岁时,才诞下嫡皇子萧凛。
嫡皇子身份显赫,来得珍贵不说,当时上一任国师,当场批命感叹:“六殿下前途不可限量!大夏国运,与六殿下相连啊。”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别说皇后把这个儿子看得跟命似的,皇帝和太后,都忍不住重视起这个孩子。
哪怕不说身份,单说性情和能力,萧凛文武全才,君子端方,容颜更是如谪仙。
他十七岁时,皇帝有心考校,让他和那年的武状元比试,结果武状元没有打过他。
有人猜测,六殿下如今及冠,恐怕身手已经跟叶大将军不相上下。
当然,叶啸肯定不会和萧凛打,但这并不影响六殿下无所不能、神仙般的形象。
如果问京城的未婚女子,最想嫁的是谁,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含羞带怯地点名六殿下。
也因此,叶冰裳嫁给萧凛的时候,几乎全京城姑娘的梦都碎在了那一晚。
其中碎得最彻底的,就数原身叶夕雾,差点没气疯。
皇帝迟迟没立太子,这次反而册封萧凛宣王,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并不代表皇帝不看重六殿下。相反,自古以来,过早册封的太子,没几个登上帝位的。
捧杀,不外如是。
几条最凶恶的狼争夺,最厉害的,才能坐上帝位。皇帝这是不想让萧凛早早成为众矢之的。
臣子们都是聪明人,心里有了计较,宣王殿下萧凛的生辰宴,众人很是给面子。
苏苏走进去,宴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作为叶大将军的家眷,苏苏和澹台烬,坐在叶大将军后方。
这种场合,叶家庶女叶岚音便来不了。
苏苏忍不住朝主位上的男子看去,萧凛在和一个臣子讲话。
苏苏撑着下巴。
身为凡人的宣王,和大师兄还是有几分区别的,大师兄公冶寂无,眉眼更加脱俗,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澹台烬顺着苏苏的眸光看过去,看见了宣王。
他淡淡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樽,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丝竹声响起来之前,宣王府的婢女,扶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萧凛原本清冽的神色,骤然变得十分柔和:“冰裳,来。”
女子把微凉的小手,放进萧凛手心。
两人相视一笑。
不用任何人说,苏苏便认出了不远处那女子是谁。
几日前的画中人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
她披着雪白的狐裘,肌肤白皙,垂眸间温婉娇羞。
女子发上系了一条简单的青色绸带,漂亮得柔弱而典雅。
叶冰裳的容颜,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素,刚好担得起闭月羞花之貌。
从她一出来,毒舌的庞宜之眼里别说刻薄,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只剩下几分怅惘和向往。
在场臣子的家中女眷,看着叶冰裳,无意识咬唇绞手绢。
这位庶姐杀伤力可真大,苏苏心想。
春桃紧张极了,生怕三小姐又生气。对比起女子风情十足的大小姐,三小姐脸蛋还带着几分没长开的婴儿肥,可爱有余,风情不足。
然而春桃一看自家三小姐,三小姐正咬着一颗草莓,黑白分明眼睛盯着大姑娘看,纯粹只有好奇。
春桃:……咦?三小姐竟然这么平和?
春桃哪里知道——
五百年后,三界之中,有位女修会漂亮得令神魔见之失神,狐族都心驰神往。
天生灵胎的小女修,那是人间千万年,都不会见到的绝色。
哪怕那个世界,已经动-乱不堪,但八荒之中,连才出生的魔族都知道,比美色,连上古陨落的神女,都不会比得上衡阳门那个鲜少出宗门的小女修。
她叫黎苏苏。
他们还曾特别猥琐地推断过——
魔王不杀苏苏的缘由,该不是看出幼年小萝莉是个潜力股,准备等她长大了抢作炉鼎吧?
苏苏对着自己本体,那张自带圣洁气息的祸水脸一百年,怎么也不可能被叶冰裳的脸惊艳。
修真界颜值水平普遍高得不像话,比叶冰裳好看的女修能找出不少。
苏苏看看失神又落寞的庞宜之,想起什么,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澹台烬。
少年垂着眸,觉察到有人看自己,疑惑地对上苏苏的目光。
苏苏无趣地转开眼。
好吧,本来以为身边的邪物少年,也会盯着叶冰裳目不转睛呢。
结果他如此克制。
是不是怕她揍他呀?
叶冰裳如今是萧凛后院唯一的女人,在萧凛身后坐下,她冲着叶大将军温柔颔首:“爹爹。”
叶啸点点头,虎目一瞪身后吃草莓的小女儿。
“夕雾!”
苏苏嘴巴里咬着半颗草莓,连忙咽下去。
知道知道!背锅赔罪嘛,她已经很熟练啦!
苏苏站起来,冲着叶冰裳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大姐姐,前段时间宫宴上,夕雾不该推你。夕雾在这里给你赔罪,请你原谅。”
叶冰裳愣了愣,随即笑道:“不碍事,咱们姐妹之间打闹,我知道三妹妹不是有意的。”
她温柔的水眸打量着苏苏,欣慰地道:“三妹妹长大了。”
她这样宽和,倒是出乎苏苏意料。
貌似原主厌恶无比的大姐姐,人还不错?
念及此,苏苏心中的疑窦散去几分,愧疚倒是更真切了。叶冰裳确实带着病容,妆容之下,隐隐能看出来她身体不适。
果然,其后席间,她偶尔用手绢掩唇,低低咳嗽。
丫鬟小慧扶住叶冰裳道:“娘娘,你就这么轻易原谅叶三小姐了,那日她明明是故意……”
叶冰裳皱眉低声道:“小慧,不可多言。”
小慧讪讪闭上了嘴。
还没出阁的时候,三姑娘就经常欺负大姑娘,现在大姑娘有了靠山,却还是对三姑娘步步退让。
叶冰裳低低叹了口气,看着叶大将军身后的妃色袄裙少女,也愿三妹妹是当真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