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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好衣衫,用帕子遮了脸,沈红绵便到隔壁找沈盛,推开门,便能嗅到一股浓重的汤药味儿,院子里摆了三排炭火炉子,正在熬药。
沈红绵进了屋,沈盛正在伏案查医书,与他打过招呼,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立在桌边替他研磨。
如此待到亥时,沈盛头也未抬,道“回去歇息吧。”
在江洲时,沈盛学有所成,下半程山开了医馆,他坐堂看诊,沈红绵负责卖药,只因他医术了得,不到半年,每日来馆里看病拿药的人便不计其数。
沈盛寅时起,子时睡,熬病了一回,沈红绵便不许他再拼命接待病人了。
眼下鼠疫猖獗,沈红绵怕他又会如此,便将他手里的伤寒论抽了,放在案上高高地一摞医书上,道“哥哥什么时候歇息?”
绕是姿容再盛,熬了几夜,狭长的眸子下也隐隐发青,俊美的脸庞,透露些微疲倦。
沈盛道“很快便去。”
沈红绵不信,拉着他袖子,将人带进卧房,又吹熄蜡烛,这才走了。
翌日起来,小九将餐食送来,沈红绵望着桌上的清粥小菜,不由得疑道“这镇上还有粮食吗?”
小九喜道“本来没了呀,但指挥使大人昨夜召了现有的兵卒,让我带着,去那几个富户的家里,进去先报身份,便拿粮食,稍有不顺,指挥使大人便吩咐过去打板子,所以,抢出来许多粮食呢!”
人挨饿,就会焦躁,焦躁了,便管不得什么鼠疫,是以,先让达蒙百姓吃上的饭,才是当务之急。
沈红绵在心里赞了一句,李世安,做的好!
自从到了达蒙,小九一直吃青菜裹腹,今晨终于吃到粮食,便更加崇拜李锐祯,道“你说指挥使大人厉不厉害?威不威风?”
沈红绵咽了粥,道“眼看着打板子,那些富户就没有叫家里的壮丁出来拦着?”
越是富的流油的人家,越有危机意识,常豢养些身强体壮的家丁,用以自保,所以,沈红绵才会有此一问。
小九道“怎么没人反抗?但指挥使大人武艺高强,”他说到激动处,起身比划道“如此三两下,便把人全都解决了!厉害的很!!”
这倒是,他确实很厉害。
小的时候文采斐然,常得张大学士夸赞,长大了武艺超群,十分可靠。
沈红绵笑笑,小九以为她不信,便道“小姐你若不信,待下次去抢粮食,你也和我们一起去,见见指挥使大人的威风!”
沈红绵倒是想去,只是明白这鼠疫严重,确实不能胡闹,便道“我信了。”
用过早饭,她绕去沈盛处,见他还在看医书,便悄悄退出来,极目远眺,除了青砖白瓦的房子,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收回目光,见隔壁的烟筒正在冒烟,窗子也开着,便有些好奇,走过去张望,见一头裹布巾,不施粉黛,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烧火。
城里的人都被封在家里,只有这女子的屋子敞着窗子,沈红绵问道“你是本镇的姑娘吗?”
她唬了一跳,握着烧火棍子,猛地起身,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道“你是谁?”
沈红绵道“你莫怕,我是从兴安来的。”
女子仍在防备,沈红绵只好后退一步,道“你手里拿着烧火棍子做武器,而我却两手空空,无论如何我也打不过你,再说了,我只是闲着无事,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她打量沈红绵两番,才将烧火棍子收了,擦擦眼泪,将自己是谁说了。
原来她姓李名绣娘,是临镇李屠户的女儿,三天前的清晨,因放心不下未婚夫婿张三,便从家里偷溜出来,到达蒙后,见到张三,知道他聚了些衙役,要去驼峰谷弄粮食。
这驼峰谷只有一大片杨树林子,哪里有粮食?
故此,绣娘便猜到他去不是干好事,便苦劝于他,他不肯听,只道,你若还念着我们定亲的情意,便在达蒙照顾我五十岁老母几日,待我回来,必有重谢!
绣娘痴情,又毫无办法,便按他说的做了。
因她是临县人,又才到达蒙,是以,才会被石海挑出来,给镇上的人做饭。
刚刚她在烧火,正思念张三,不知道他离开这许久,安危如何,才会掉眼泪。
她讲完,眼泪花又冒出来,哭道“这个杀千刀的,前脚才走,后脚朝廷派的人便到了,如今也不回来,不知道死去了哪里!”
沈红绵略微思索,便道“你那未婚夫婿张三,可是左眼下有个大痣的?”
绣娘狐疑点点头,道“你怎会知道?”
沈红绵心里道,我怎会知道?他差点就抢了我呀,我当然知道了!
这便就将在驼峰谷的遭遇说了一通,道“他有些兄弟被打晕了,所以不能当即回来,但是应该也快了。”
绣娘顿时喜笑颜开,握住她的手,道“真的吗?”
沈红绵郑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说完话,她做饭,沈红绵便在旁烧火,也算找到了营生。
做好饭,又挨家挨户去送,达蒙镇子不小,虽有兵卒帮衬,沈红绵和李绣娘也累的不轻,第三日,不知怎么,石海也加入了送饭的队伍。
他身强体壮,干这跑腿送饭的差事,比那些慢吞吞又颇为不耐的兵卒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是以,沈红绵和李绣娘都轻松了许多。
送完饭,二人提着空木桶往回走,沈红绵道“好在有石海,不然我们两个腿都要跑断了。”
绣娘也点头,将右衽衣衫扯开小口子,以手作扇,边走边扇,道“是呀,这还要深谢和你同来的那位大人呢。”
李世安?
沈红绵不解的道“谢他做甚?”
绣娘推开木门,才道“昨日你在屋子里装菜,他来了,将我手里提着的木桶拎过去,试了试,没说话就走了,当时我还奇怪,直到今日石小哥来了,我才明白,他应是怕你和我一起送饭太累,才会派石小哥过来帮忙。”
日头暖哄哄的,绣娘热,正打了盆水在洗脸,沈红绵也觉得热,将桶放下,没有说话。
又过几日,夜里子时,沈红绵在熟睡中被吵醒,翻身下床,出来一看,平日里安静的街道上,突然涌出许多男男女女,大部分都手持火把,乌泱泱的往前挤。
当下她唬了一跳,被赶来的石海又赌了回去。
原来,初到达蒙,沈盛便要来地图,将达蒙一分为三,将重症感染者挑出来放一处,并告诫石海,如有感染死亡者,立即拉到城外就地焚烧。
而和重症感染者接触过的人,又另放一处观察,如若十日后仍没有发病,便可放出,如有发热症状,立即送往重症区。
最后,那些不常出门,完全未和感染者接触的,又独放了一处,观察时间从十天缩短为七天。
在这三拨人中,第一拨是最听话的,每天等着兵卒送饭给药,无有不从。
而这第二拨和第三拨人,因为没发病,看起来便和常人无异,被关了些许日子,便常有闹事者,石海管了几次,镇压下去了。
今夜,突然进城一伙人,他们戴了面具,穿着红巫服,一路敲锣打鼓去了镇广场,说是鼠疫控制住了,要奉县令陈成之命,向上苍祈福感恩!
故此,被关了许久的第二拨和第三拨人在屋内听了,各个兴奋的冲出门来,忽地人潮汹涌,兵卒们措手不及,这才乱了套。
石海说完,嘱咐道“我家大人说了,你待在这院子里且莫出去!要记得!”
沈红绵道“他去哪了?”
石海边往外走边道“骚乱刚起时,我家大人到四阳府抓陈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