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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生死一线水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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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玉虚宫的腹中,乃是别有洞天。不知何年何月,开凿了一座神仙般的华丽地府。

    宝宝“哇”了一声,回头对谭香道:“香妈,这里真好玩!”

    谭香嗯着,重重点头。她满眼琳琅,也不知道把眼光放在哪里好。

    皇帝对他俩故作严肃道:“这里岂是让你们游玩的?”

    谭香心想:既然不是给人玩的,也不用使那么些钱布置吧?皇帝的意思,大概是此处为他专用。这地方不见天日,皇帝孤零零一个老男人,能弄出什么名堂来呢?

    空气里兰香馥郁,四周墙壁俱镶嵌着水晶。陈设与地上玉虚宫,并无太大分别。

    谭香只觉得明晃晃中,烛影错落,仿佛金屑。水晶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一行。她拉了拉领子,缩缩肩膀。宝宝是个孩子,出于好奇,不停摇晃着脑袋。

    不知不觉,大厅已到了尽头。宝宝问:“出去了?”

    皇帝摇手,对谭香说:“里面有点热。”他道袍一挥,紧闭的铜门开了道缝。

    谭香深深吸口气,钻过了门缝。扑面而来的,是湿热之气。水雾缭绕,不似人间。

    门内是百步见方的温泉池子。环池有五彩水晶铺就的道路。池水沸腾,不断冒着水泡,还透着一股草药芬芳。整个殿堂,像个蒸笼。不一会儿,谭香就热得满脑门汗。宝宝的脸越变越红,活脱脱成了个痱头儿。他抱住皇帝的脖子,抱怨说:“啊呀,父皇,好热!”

    谭香猜测,这儿是皇帝的澡堂子。清幽倒是清幽,可太大火气了。下去泡一回,大概烫掉层皮。皇帝虽不是凡夫俗子,难不成是一条开水泡大的龙?她吐吐舌头。

    她偷眼望去,皇帝倒是没怎么出汗。他蜡人般清瘦脸上,眼睛黑白澄清,静如止水。

    皇帝迈着悠悠步子,领着他们到了又一道金门前。他问谭香:“你还没有热昏?”

    谭香擦把汗:“哪能?我精神着呢!万岁,我们快出去了吧?”

    皇帝慢吞吞说:“……也快了!”

    他用道袍裹住宝宝,提醒:“下间屋子,有点冷。”

    谭香心里嘀咕:刚才那么热,他说有点热。那道门后,不晓得是个怎么冷法!自己倒是个好养活的人,可宝宝怎么受得住?

    她连忙止住皇帝:“等等!”皇帝扫了她一眼,非喜非愠。谭香动作麻利,脱下丝棉背心,跑上去替宝宝包住膝盖之下的部分。宝宝眼珠子转说:“我穿鞋了!”

    谭香杏眼笑眯眯,哄劝:“乖!寒从脚起。你要是冻坏了,大家伺候你吃药,还不得烦死?”

    皇帝笑笑,打开机关。果然,寒气袭来。金门里面,是个斗大的朴素石室。地上铺设的,都是碎冰渣。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谭香庆幸自己脚大,不然怎么都要摔跤了不可。

    一滴冰水“吧哒”渗入谭香的领子。她短促“呀”了一声。朝上方瞧,只见石室中间,悬挂着一朵巨大的紫水晶莲花。四周满是天书样的石刻草书。

    她不禁问:“万岁,这地方是谁弄出来的?”

    皇帝道:“朕登基的时候,就存在了。应是前朝所开。你怎么看?”

    宝宝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捏自个儿发红的耳朵。

    谭香自己抱紧自己:“啧啧,怪不得前朝亡国了。一会儿那么冷,一会儿那么热,还是个人呆的地方么?阴森森的地,却堆着那么多水晶,宝物。实在是浪费!”

    皇帝一笑,低声回答:“水晶能避邪。这紫禁城里,不晓得死过多少人,邪气可重了。你到底是年轻……”他于幽暗中回眸,眼亮如电:“要不是这里,你我不是被大火吞了么?”

    又一滴冰水,渗入谭香的衣领。她被皇帝的目光所震慑,不由绷紧身子。

    她想起宫里的大火,要是找不到皇帝……大小宦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可是皇帝呢,不慌不忙,足见他有担当。

    他们走出斗室,进去一条狭窄阴暗的斜坡小道。宝宝说:“父皇,你怕黑么?我不怕呢!”

    皇帝喂给宝宝吃了一颗糖

    宝宝咀嚼,大约是觉得有滋味,问:“给香妈妈也吃一颗吧?”

    皇帝摇头:“没有。她不是小孩子。”

    谭香爬坡,颇为吃力。她觉得有些焦躁,有些害怕。握住拳头,才未松气。

    等到灯光渐明朗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船型大厅中。说是船型,非但屋梁如龙舟,墙壁画海景。还有水晶鱼,螺钿燕点缀。大厅四周,有曲折回环的不同去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向,都亮着一盏青铜宫灯。所不同的,只是灯光成青,红,黑,白四色。

    谭香不由叹了一声。毕竟这种景致,是从前如何也想不到的。

    她看了看皇帝,皇帝微微喘息歇息,黑胡子飘逸洒在前襟。

    说来也怪,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宝宝,现在却呼噜睡着了。

    皇帝若有所思,忽然道:“人说龟长寿,怎知海中游的滋味?这地宫幽僻,乃朕平日独处养身之地。”

    谭香心头热呼,脱口而出:“万岁,这儿忽冷忽热,容易中风。不管什么养身秘籍,都不兴作践人。您可别信了江湖郎中的胡言。药补不如食补。养身不如养心呢,对吧?”

    皇帝低头,不晓得是不是听进去,他说:“你能来一遭,是缘分使然……你多大了?”

    “万岁,我都整二十了。”

    “二十岁?二十,正当青春年华……如花美眷啊……”皇帝语气平和,倒像个慈和长辈。

    谭香以为皇帝夸她貌美如花,实在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说:“不美不美,也就那样。我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所以也实在不算怎么青春了!”

    皇帝讶然:“你们还有孩子?朕怎么不知道……”

    “您是万岁,日理万机。乡下生个孩子,连县太爷都不晓得,哪能告诉您?我家儿女和宝宝差不多大。我陪宝宝进宫,他们在蔡家,也不知现在吃了夜饭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哭……”

    皇帝仿佛明白过来,大笑道:“你呀你……你可知道方才犯下了砍头的罪?”

    谭香腿脚一哆嗦,皱眉说:“哪能啊?万岁我冤枉!”

    “冤枉什么?你居然自称蔡述的姬人。那就是小妾的文雅说法……你懂了吗?”

    谭香捉摸了片刻,一拍脑袋,脸颊火辣辣的,对皇帝跪下说:“万岁,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和蔡述,拉手都没拉过,更何况那个……?我早就嫁人了,丈夫是在内阁当中书……我根本不识字,打死也不敢欺君……”她虽然没才学,口齿倒是伶俐,三五下,就把和蔡府的来龙去脉,对皇帝和盘托出。

    说完了,她仰面偷瞧皇帝的脸面,不像是要怪罪,就继续恳求说:“万岁,大人大量,天底下您老人家最大!宝宝也不是省油的灯。您可别责骂杨大娘那些人。宝宝还靠他们呢!”

    皇帝似乎休息够了,转了转手腕道:“朕不追究你和他们就是。只是,你要答应朕,今日出去之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提此地宫的见闻。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不然……”他语气更加缓和:“难得见到一个爱木工的女子。朕不想为难。谭香,不要多想……”

    谭香连连点头。她说:“万岁,我发誓不跟别人说。可是,我还是看见了,听见了,以后也会想想。就那么着,行不?”

    皇帝摇头,口里却说:“可以。”

    他站起来,朝朱雀的方向走去,谭香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她想到自己的无心之错,心还扑通扑通。皇帝告诫她说:“这条路机关重重,并不好走,绝不能回头。两侧的舱房里边,说不定也有让你开眼的玩意儿……但你可别停步……”

    谭香说:“多谢万岁嘱咐。”她虽然那么答应,倒被皇帝的那话勾得心痒痒。还有什么开眼的玩意儿呢?

    皇帝报紧宝宝,小心看路。宝宝在梦中呓语道:“舅舅……王子乔……”他身子一扭,有个东西从怀里落出来。亏得谭香眼明手快接住了。正是木偶仙人王子乔。

    谭香溜在皇帝后头,手里抚摸王子乔秀美的面容,心潮阵阵。她恨不得早日出紫禁城,把今天的一幕幕告诉苏韧……啊,答应了皇帝不说……可是苏韧乃天底下最能守口如瓶的,告诉他,就跟她自个儿知道是一回事吧?

    尽管如此,谭香瞅着皇帝的背影,顿时起了几分心虚。她终于鼓起勇气,朝两侧类似大船船舱的房间里张望。那些房间里,全部是木头雕刻的偶人。匆匆瞥去,那些木偶人或坐或立,或躺或趴。有些衣冠楚楚,有的身无寸缕。大多数舱房的房门半掩,里面烛光豆大。谭香看得也不真切。正因为依稀,所以谭香佩服如此之栩栩如生。工匠技艺,堪称盖世。

    皇帝拐了一个弯。谭香虽可以听见她的脚步,却看不见他。她急忙加快步子,脚下一绊。她肉多,那么大动作,自然生出一股风。身旁紫檀雕花门,猛然洞开。

    那间舱房,清雅无比,足足有别间三倍大。而且摆放着一圈长明灯。因此谭香看得清楚。

    菊花文竹之间,乃一象牙佛龛。其中有位真人大小的木雕美人,正托腮凝视来客。

    谭香仔细看了那美人眼,心中咯噔一下。她额头上渗出层冷汗,早把皇帝忠告抛到爪哇去了。

    她满脑子都是个念头:这位美人,在哪里见过呢?她一定与自己对面过的。

    木雕美人,全身以喷香的乌木雕刻。身子袅娜,只是个不足双十的女郎。她的神态,似微微含怨,又似脉脉含情,让人爱怜交加。谭香中魔般进入室内,与木美人越来越近。

    谭香跟老爹走南闯北多年,所见民间佳丽不少。可是……待她仔细想来,竟没有一张面孔,能与这个木雕少女重合。然而那份熟悉,绝对是本能中生出来的……她是……

    她疑惑中,忽听得咣当一声。舱门竟然反锁上了。长明灯陡然暗淡,她脚下的木板激烈脆响,旋即开裂。谭香失脚腾空,跌入了一个陷阱之中。

    过了好久,她才从眩晕中爬了起来。她望望头上的空洞,还是那间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陷阱离空洞,只不过三丈的距离。但哪怕是个能飞檐走壁的男人,也难以爬上去。因为这陷阱之中,全部是裹着滑溜绸缎的桑蚕丝被。虽然轻软无比,却毫无借力之处。谭香挣扎着站起来都难,莫说设法上去了。她只听到自己粗重呼吸,闻到股甜腻腐朽的酥香。

    “来人啊!救救我!万岁……万岁!我不小心跌下去啦!”她一边声嘶力竭喊,一边意识到自己这回活该,作孽。

    她胡乱伸手,居然摸到个物件。她一把揪来瞧,差点没有吐出来,那是只老鼠骨架。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反而清醒起来。

    莫非是死到临头了?皇帝一言九鼎,既然事先告诫,现在应该不会折返来救她。若他肯来,早就该来了。她既然不是蔡述的女人,生命就更如草芥一般。

    她一直等下去,就会和这只从前陷入的老鼠一样:困饿而死,化为白骨。

    可是,她还不想死。特别是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她回忆起这日的一幕幕,犹如做戏。原本好端端了结一场生意,竟然成就了紫禁城奇遇。乐生悲,此刻,她就得坐以待毙了。

    苏韧在哪里?他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必定是会伤心的。然后呢……?过个三五年,也该淡忘了……也许他会另外娶一个女人续弦……孩子们怎么办呢?苏韧是个老实人,会被欺负。苏甜脾气倔强……不会对后娘服帖。最最要命的是苏密,那娃根本不懂事……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竭尽全力喊道:“我不死!我才不死!王子乔,你若有灵,就要保佑我!木头美人,你虽然是块木头,但凡有个人对你有过真心,你就要救救我!不然我化成鬼,也要去阴间找你的麻烦!到阎王面前告你真身的状呢!”

    她喊完了,一阵虚脱。手捧着王子乔,悲从中来:“你那么像他,所以老天爷今天就让宝宝带着你进宫来,也许是注定让你陪着我吧。阿墨,你从前跟我结婚,让我吃蜂蜜。我还没尝够甜,怎么能完结?王子乔!苏嘉墨!我不愿意放手!我不想死!”

    她的眼泪流到了木偶上。木偶的眼睛被洗亮了。

    这时,有个声音回答道:“你不会死。胡乱诅咒什么?”

    谭香抬头,皇帝的影子在洞口出现了。他淡淡说:“还好朕找到你。这下面是温柔乡,你不该在这里死。来,你上来吧。”他抛下根山岭才有的长枯藤,叫谭香绑住自己的腰。

    谭香喜不迭遵命。皇帝虽然消瘦,但提她上去,倒是并不很费力。

    屋里面长明灯都灭了。皇帝目光灼灼:“你是不是认得那木偶美人?”

    谭香老实说:“嗯,肯定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皇帝似乎没兴趣追问,让她抱住昏睡的宝宝,把她手里的王子乔纳入袖中。他们一起通过朱雀道。石坪中央,放着木舵。皇帝一扭木舵,谭香听到了清晰的抛锚声。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阶梯。

    皇帝这时才像体力不支,吩咐谭香:“你扶一扶朕。”

    谭香一手抱宝宝,一手扶皇帝。皇帝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王子乔,是你照着谁做的?”

    谭香经历大起大落,脑子发胀。对人直呼丈夫的名字说:“苏嘉墨!”

    “苏嘉墨?”皇帝沉吟,伸手推开了最后的门。

    谭香回神,他们三个人已在一个亭子中。秋风萧瑟,火光妖艳。玉虚宫的烈焰,照亮了帝京夜空。皇帝眼皮不眨,坐视宫殿的崩塌。亭子就在宫外北海岸旁。谭香能看见来来往往奔走呼号的宦官们。她大喊:“万岁在此!万岁在此!”

    人们在愕然中纷纷回顾。人潮俱向亭中汇聚。阉人们哭喊之声,欢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范忠领头,跌跌撞撞扑到皇帝脚下:“万岁,您龙体无恙……老奴……”

    皇帝动也不动:“火,怎么还没扑灭?”

    “回万岁,火势太大,波及宫墙,一时无法扑灭。方才找不到万岁,人心大乱。内阁紧急调遣锦衣卫入宫救火,才有所控制。”

    皇帝道:“锦衣卫来了?那就好。宝翔也在吧?叫他来见朕。”

    “回万岁。唐王并未进入紫禁城,只在宫门口戒严。说没有圣旨,只能尽勤务。”范忠低声禀。

    皇帝略微颏首:“内阁的人呢?”

    “蔡阁老,倪阁老,陈阁老,此刻全部在内阁坐镇。”

    皇帝好像笑了笑,轻声说:“可见是非常大事,这几个人竟然能重聚了……”

    谭香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诸位阁老坐在一起,是稀罕事。

    皇帝指了指谭香,对范忠他们说:“这妇人救驾有功。传朕旨意,送皇子回蔡府。让她抱皇子坐着黄轿子出宫。”

    范忠满口接旨,对谭香露出笑意。谭香投桃报李,对范忠也真心诚意一笑。

    皇帝这才闭起眼道:“朕脱险后疲乏,即刻传太医伺候吧……”

    谭香对皇帝忽生负疚。若不是她添乱,皇帝至于那么累吗?

    可是皇帝在她耳边,用纯正的京腔慢悠悠说:“去吧,不妨事。朕是要借机多休息罢了。”

    谭香如坠梦里。黎明之前,她抛下余烬未息的紫禁城,坐进了明黄色的大轿子。

    别人家终身引以为豪的荣耀,却引不起她的兴奋。她摸着宝宝的脑袋,从帘子里面窥视着紫禁城内外忙碌的禁卫军人。在一片尘世的烟火雾气中,她忽然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人在城楼之下,穿着银袍,牵着白马,指挥若定。谭香叫道:“大白?”

    宝翔见是他们,自然惊喜交加。宝宝从睡梦里醒来:“父皇呢?”

    “皇帝歇息了,他叫你先回舅舅那里。”

    宝宝揉揉眼看了看:“王子乔下凡了。”

    谭香扭头,发觉在轿子近旁,宝翔身侧,站着个文官模样的年轻人,正是苏韧。

    不用说,此时苏韧的惊喜,比宝翔更胜一筹。

    只是他脸上表情,向来静谧,唯有眸子晶莹如钻,藏不了心中火花。

    “你怎在这里?”苏韧跟着轿子问谭香。谭香想让轿子停下,但皇家倚仗哪那么听她的吩咐?

    她伸手去拉苏韧的手:“你呢,你怎么到了这里?”

    苏韧跟着轿子小跑,触碰谭香的指尖,眼神欢喜,似要落泪。

    宝宝好像知道谭香十分想和“王子乔”说话。

    他跺脚跳起来,大声吆喝:“停下!立刻停下!”

    小孩吆喝,倒是管用。皇家的轿子,停在城门口。

    宝宝坐在谭香的膝盖上,对苏韧笑嘻嘻讨好:“漂亮叔叔,我叫宝宝。我以后能来你家玩么?”

    苏韧慌忙后退,按规矩行礼。宝宝难免失望,瞅着谭香。宝翔也到了轿子跟前。

    谭香问:“大白,阿墨怎么和你一起?”

    宝翔骚脑壳:“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