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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翔是个口水多的人,自然“一言难尽”。苏韧则认为“真金不怕火炼”。对此日亲历,他只愿守口如瓶。
寒风卷着余烬而来,苏韧扶着明黄轿子,突然感到莫名庆幸。谭香竟然身抱皇帝独子,端坐在至尊乘舆内……不管这场大火是天灾还是人祸,许是他们一家的良机?
他想到这里,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干净手帕。谭香以为丈夫要给自己擦汗,顿时露出欣慰笑容。可苏韧的长指擦过她鬓发,把手帕轻轻捂住了宝宝的口鼻。
宝宝黑眼珠溜溜,苏韧微笑:“一片浊气,可别把孩子呛着了。传说小皇子可爱如金童,今日我算见识了。”宝宝闻着他绢帕上淡淡墨香,忍不住咧嘴乐了。
苏韧又象变戏法一般,掏出只大鸭梨,递给宝宝说:“初次见面,只有此物奉送。高丽梨香甜,但按规矩皇子不能吃外头东西。请随便赏玩,权当压惊。”
宝宝捧着大梨,闻上一闻。他虽不吃,却高兴得用指甲戳着鲜嫩果肉。
谭香瞧着丈夫被烟火熏得干涩的嘴唇,心疼说:“你自己嘴不干?还能藏得住个鸭梨?”
宝翔已忙累了大半天,瞧见谭香圆脸,笑从心底泛出来,多嘴说:“他是借花献佛罢了。”
几名锦衣卫催马来讨王爷示下,宝翔不得不掉头。
苏韧丢给谭香一个眼色,说:“香儿,现在内阁全员值班,我照顾不上你和孩子们。你权且侍奉皇子,等在蔡府,待我去接你们。”
谭香满腹话要问,不得不忍耐下。苏韧对宝宝展颜,轻拨下了帘子。
谭香不禁神思恍惚。宝宝掐了下梨子,随口说:“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谭香纳闷:“真的?呀……你才见到木偶王子乔时,就说了那话的。”
宝宝捧着鸭梨,思索了片刻:“记不清了。最漂亮的人,好像都长得差不离。”
谭香笑着摩挲宝宝后背:“嗯嗯,这倒是真的。”
她打个哈欠,搂着宝宝肩打起盹来。梦到太湖烟雨,美人泛舟。
苏韧送出的那个大鸭梨,果真是好有一番来历的。且说昨日苏韧回家,遇到了宝翔,却不见谭香母子,不由变色。他当天略施小计,攻下了同僚才子徐隐,正得意而充溢自信。所以在宝翔面前,丝毫也不透慌乱。
他走到胡同尾,对着一个卖烘山芋的大胡子拱手:“老哥,拙荆和儿女们何处去了?”
大胡子对着苏韧背后便服的宝翔干瞪眼,宝翔开口道:“快说!”
大胡子敛手回答:“正午间,他们被蔡阁老府上的人叫去了。苏娘子还背着一个大箩筐。”
苏韧弯腰致谢,静瞅着宝翔。宝翔好像也知道谭香为蔡家制作木偶的事,松了口气。
宝翔讪笑:“这个人是我安排保护你家的,倒是瞒不过你。”
苏韧不动声色说:“你安排的这位,他自己吃掉的山芋,比卖出去的还多。保护?监视我们,才是实话吧。”
宝翔“哈哈”干笑两声:“堂堂北海龙王,监视你们家,有什么好处啊?”
苏韧掸了片肩上枯叶:“还不是想法设法拉我上你那条贼船。”
宝翔反唇相讥:“你为蔡叙之的内阁奔走,为虎作伥,也不是上了贼船?”
苏韧含笑:“是。不过内阁可是条名正言顺的贼船。”
宝翔语塞,气鼓鼓同苏韧并肩,站在黑灯瞎火的胡同里。梧桐树下,他们等了半晌,只等到几只乱窜的野猫。宝翔终于说:“按说也该回来了……不如我跟你一起去蔡府上看看吧?”
苏韧摇头:“我是我,你是你,身份悬殊,犯不着一同进出宰相府。我是蔡阁老马前卒,你是蔡阁老的表兄弟。我们一起去找人,说不定蔡阁老从此嫌疑了我,岂不是坏事?若我说漏了嘴,把你的底细全抖落出来,岂不是更糟糕?”
宝翔听他口气,柔里带钢,分明有威胁的意思,觉得没趣。他袖手让苏韧径直出胡同去了。
苏韧蜷缩在驴车上,总觉得谭香去蔡府,不是好事。他们孩提时的恩怨,真风平浪静了?蔡述至今未婚,也没后代,分明是冷情怪僻的人,为何对他和谭香的儿女有所关注?虽然匿名信事件并没留下什么破绽,但他苏韧凭什么获得内阁首辅信赖?仅仅是昔日友情所致?
他需要做一些让蔡述记得住的事情,来逐步博取真正的信任。蔡述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工具。
蔡府正是晚饭时分,门房们在廊下,吃着温酒说笑。
苏韧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招呼他。那人伸手问:“名片呢?”
苏韧抖抖索索弄出几块碎银,将一封早就封口的信放在对方手中。正色道:“兄弟是内阁中书苏韧,有公务求见阁老。”
蔡述治事严格,那人不敢怠慢。不出片刻,管家蔡宠就出来,领苏韧入府。苏韧把囊中唯一一锭银子暗放入蔡宠袖中,压低声说:“区区寒酸,您老莫见笑。”
蔡宠是个明白的主儿,说:“你看你……嘉墨你来钱不易。不过,你媳妇儿今儿在府内可露脸了,少不了赏……”他在去书房的路上,就把谭香和宝宝相处的光景,大概描绘了一遍。苏韧听了,心中隐忧,脸上却打足精神。他深知蔡府管家,比朝廷一个侍郎还要顶用。这种人肯告诉几句相府□□,实在是给足了他面子。
他冷眼看着蔡府的奢华富丽,从心底泛起一阵阵凉薄。蔡述之虽然是一代骄子,却也是借了其父母的光。面前这样一副家底,不搜刮几十年,不弄死些人,是积累不出来的。
一盏素纱灯,掩映雅致红叶。落地明窗,以精绘白绢挡住。错落瀑布,顺石墙流淌,冲洗着墙根的天竺石佛。依稀有孩童的笑声,像是苏甜苏密。苏韧心中一紧,茫然回顾。望见那佛面,在泪水中安详而笑。
“这是阁老的东书房……”
苏韧跟着蔡宠,缓步进入。柔和灯光中,蔡述裹在红绢袍里的身影,就如熔炉里的火。苏密仰视着他,用手去触摸他衣服上仙鹤绣纹。苏甜坐在他脚下的蒲团上,两眼笑成花。
蔡述听到脚步,合上书,对孩子们说:“没奈何,今日就说到这里。我让人领你们吃饭去。”
“爹!”苏甜见了苏韧,立刻扑到苏韧的跟前:“爹,蔡叔叔给我们讲赵氏孤儿的故事呢。”
苏韧不知是否该向蔡述行礼,只好欠身。苏密揪着蔡述衣服上仙鹤,好像不懂自己的爹为何要战战兢兢。他告诉苏韧说:“爹,娘陪宝宝上皇宫去了。”
苏韧吃惊。蔡宠并没有提到这个……,他垂下眼睛,手抖了两下。
“蔡叔叔给我们吃茶吃点心,全好吃极了。蔡叔叔家要什么有什么,要是能多呆些日子就好了!”
苏韧望着儿子盘踞在蔡述的一品官服上,茫然若失。他只是微笑,等女仆领着孩子们离开。
蔡述理了理衣服上被弄出的皱褶,把苏韧送上的那封信掂量着:“这不是‘暗香’吗?此报查而不禁……你入阁前就知道吧?”
“是。下官知道阁老查封此报,还知道此报后台是哪些人……”
蔡述缓缓起身,将窗帘卷起。他黛青色的眸子里,映着夜光中的红叶。
他少年般的嗓音透着慵懒:“早点为何不说呢?今夜红叶极美,谈此话题可惜了。”
苏韧心里几番盘算,只得说:“下官全家都在阁老处受款待,下官总要拿出一份忠心来给您看。捕风捉影,不经查证,非下官的作风。阁老乃上品雅人,对红叶寻暗香之源,也是宜景宜情……”
他省略了和宝翔的纠葛,把偶然发现暗香乃驸马们所攥,又如何步步印证,一一向蔡述说明。
他并不愿意得罪朝廷的中立派,但那个发现本身,注定是他手里的筹码。
蔡述听完,提起柄纯金如意,敲了下书案旁的青花瓷缸。居然有一只红头的蜥蜴,探出水面。他脸上浮起笑容,对苏韧说:“看,它有十岁了。父亲去世后,就由我单独喂养它。它平日只藏在水底,听到金子之声才会出来。你知道它最爱吃什么?”
苏韧对着蜥蜴丑陋的锥形头,手心出汗。他已经猜出答案,只不晓得蔡述的用意。
蔡述丢下金如意,认真道:“嘉墨,这东西灵异,它只吃不说假话的人的血。死人不会说谎,所以我只能喂给它吃那些脏血。我方才忽然想,:若说的是真,它会乐意与你亲近的。”
苏韧二话不说,用开信的银匕首划开中指皮肤,将鲜血挤出,滴入水缸。蜥蜴闻血骚动,舌尖要舔到苏韧的手指。苏韧忍住恶心,尝试着要触碰它的红头。
蔡述捉住他的手腕,笑道:“嘉墨,这东西有毒。看来你所说的不假,但牵涉到我的亲戚们……”
苏韧也笑了:“对于暗香议论朝政,阁老不必挂怀。既然办报是驸马们的闲暇之乐,下官替阁老想,查禁暗香是有诸多不利,不妨丢开手,由他们去闹。坊间报纸,以暗香和顺风耳影响最广。驸马们养在东床,难免书生意气。哪知道革新除弊的艰难?他们纵然有牢骚,只能说成不通事理。阁老如果一味追究,反而更让他们起劲,又落下阻塞言路的恶名。尧舜尚且被诽谤,何况当世?阁老既知道了来源,就可借观察暗香,来测知反对派的动向,也可随时应变。下官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我们可以推说前段日子的查禁,不过是整顿风闻言事的风气。如今经过考虑,内阁认为暗香虽有偏颇,也有可取之处。今后在京衙门官员,均可公费订阅‘暗香’。以此研究民心,为朝廷效力。这样施行一段时间后,我们可以组织人力,发行官报之外的街帖散发,与暗香竞争辩论。百姓多愚蠢好事之人,到时一定看好戏……”
蔡述背对苏韧,望着红叶,自言自语:“暗香,犹有暗香,似有暗香,又有暗香……”
蜥蜴贴着缸边阴影,好像正听主人说话。苏韧飞速用指甲盖狠谭那孽障一指,它失脚落水。
蔡述回头:“就这么办吧。此事不用我们管,文字上的花样,倒是林康在行。此人虽然有些毛病,但也有长处。”
苏韧点头。
蔡述又问:“你的女孩比男孩机灵。苏甜今年几岁了?”
苏韧想:这才言归正传了。谭香和儿女们平安回去,才是他来蔡府的首要目的。
他刚要开口,有人笑声朗朗走来了:“叙之?藏在这里吃独食呢?”
蔡苏两个抬头,却是宝翔颠着身近来了。他换了身三爪龙袍,浑身酒气香喷喷。
蔡宠抢步拦道:“王爷……阁老?”
宝翔往嘴巴里丢几个花生米,满脸无辜。蔡述冷冷道:“王爷不是外人,你们下去。”
苏韧想蔡述洞察秋毫,不会不知道锦衣卫守护他家胡同的事情,因此对宝翔微微点头。
宝翔又往嘴巴里丢几颗花生米,说:“呦,小石头,你也在这里呢。本王左右拉你你不来,你倒是跑到阁老那棵大树下去了……”
“殿下拉错了人。小的只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
蔡述翘了翘鼻尖,说:“你误会了,我用人唯贤。你这花生米,像是路边买的,烟火气重……你怎么也到我家里来了?自从上次江南……”他住口。苏韧对着蜡烛,小心翼翼。
“有人送我许多瓜果,我吃不完。因此带来一些与你分享……想到你家红叶不错,顺便来看看……”
这时,童子抬上一大篮子芬芳鲜果。荔枝,石榴,梨子,四季瓜果,应有尽有,也不知怎么置办齐全的。简直要送给王母举办蟠桃盛会。更稀奇是盛果的果篮,是用雪白象牙劈丝编织成的,腹部还镶嵌着碧汪汪的翡翠八仙。
蔡述愣是司空见惯,不禁蹙眉了片刻:“好隆重……这高丽梨子,昨天才进贡入京。”他捡了一个梨给苏韧。
“这是江南沈家硬送给我的。无功不受禄,那么大礼,我不敢独拿,请阁老替我担待些个……”宝翔笑哈哈说,对苏韧飞眼。
“沈家,不是江南巨商吗?大概你看中了他的爱妾,人家不舍得给吧。”蔡述讽刺说。
“不是不是……说起沈家,我也头痛。我这次从江南回来,曾应范老太监的要求,帮了他家一点小忙。如今送上那么多礼,却不是我所愿意。我不好到宫里去找那老狐狸,因此想到我聪明伶俐大权在握的弟弟叙之……让你出主意。”
蔡述端坐:“你太客气,那不算小忙了。就是因为慷慨大度钦差在身的飞白哥哥你消了他的案底,沈家公子就要入京殿试了……”
苏韧对沈家的儿子沈凝,也有印象。这大商人如此不知忌讳的笼络亲王,却为何要冷落了蔡家呢?他正在思索。蔡宠突然冲进了屋子:“阁老,紫禁城起火了。”
蔡述立刻站起。宝翔手里的花生米落到地上。苏韧想到宫中谭香,哆嗦了下。
他们三个走到院中,紫禁城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天空一角。蔡述的面孔,在红叶红火下,苍白得吓人。他喃喃道:“宝宝正在宫中……”
宝翔连忙整束衣裳,凛然说:“我得赶去!锦衣卫不动,便是我失职。”
蔡述点头:“我们都要去。大火象是在玉虚宫御所……万岁与皇子均在宫内……你去集合禁军,我要去驻守内阁。”
苏韧满心想要跟着宝翔一起去救火救人,出口却是:“阁老,请让下官随侍内阁。”
府内喧哗顿起,宝翔匆匆朝外奔去。蔡述望着他的背影,吩咐苏韧:“嘉墨,我先去内阁,但你却另有任务。我给你一辆马车,一群护卫队,内阁令牌,记得,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要让陈琪,倪大同两个老人,在一个时辰内到内阁和我会合。做完这件事,你就借着担忧谭香的名义,跟紧宝翔。世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也许明天起,朝廷就要换成他的,也未可知。我不想在任何一步,落后于人。事出紧急,我只能托付你,明白吗?”
他的目光严厉,显出从未有过的戾气。
苏韧固然初入中枢,对蔡述之紧张,却了如指掌。这场大火,是不是会酝酿政变,是否会造成皇位更替?没人有把握。从宝翔的举动,好像他并未预料火灾。蔡述更像是与大火无关,不然他何以用自己的权利魔杖宝宝试险?难道是皇帝荒废朝政……引发了天怒?
他坐在蔡述的轿子里,依然焦躁。蔡述亲临内阁,自然为了更好的应变,也贴近了火线。他要另外两个阁老同在,不仅是对皇家的姿态,还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而素日与蔡述不和的陈琪,怎么肯与他并肩?光靠自己一张嘴,一队高手,内阁的令牌会有用么?至于倪大同,名为帝师,却装混弄痴。明明是个明哲保身的老官僚,又怎么会赶去内阁?他若去了,恰好证明他多年伪装……
但是,自己这样的人,机会太少。这样千载难逢,独当一面的事情若办砸了。他就永远会失去蔡述的信赖。在暗无天日的库房里庸庸碌碌度过一辈子,让自己的儿子崇拜其他男人……这是不行的。他一定要办到!……他心里有了两步险招。
他率先来到倪府。倪府门禁森严,似乎不为火灾所动。苏韧早早就步行,假装是跟在贵人轿边。他从容不迫,对倪管家小声说:“禁城失火,蔡府有异动,我等护送皇子来忠臣倪阁老府邸避难,无论如何,请出来查验,迎皇子入内。”
倪管家掀开帘,只见一个昏睡的男孩,团在宰相府轿中。他哪里知道这只是苏韧命护卫在蔡府内打昏的一个奴生子。他连忙说:“请到府中。”
苏韧说:“对不起,倪阁老不出现,不敢让皇子涉险。”
不久,两个中年人提着灯笼,簇拥着倪阁老出现了。倪阁老瞧了眼苏韧,飞快掀开轿帘。苏韧抢步跟入轿中,耳语道:“阁老,得罪了,下官不得已,求您出山。事实是皇子正在火中,贱内也在那里。若阁老不答应上轿,下官只能马上自杀,血溅倪府。”
倪阁老深沉注视他片刻,脸上蓦然嘻笑开了,也耳语:“傻孩子,年纪轻轻,少了老婆,或者不当官,何至于死?既然是你来,我就去一趟内阁。”
他手里,居然是蔡述给苏韧的那只鸭梨。
倪大同高声笑道:“给我什么好东西呢?啊,一只鸭梨!好玩!快,奉送我和这男孩去内阁找蔡某人。我老糊涂了,这么晚,根本分不清皇子真假!”
苏韧一时激动,倪大同把鸭梨丢还给他,骂道:“没良心的,这么好的鸭梨,也不给我送几只。”
苏韧握着梨子,心情激动。在寒风里,更为振奋。他觉得应变并不太难,只要大胆,沉着,豁去名声与生命去。
他一路护送轿子到了内阁门外,才放心。他又吩咐几个蔡述的家人,让他们去找些枯枝败叶,在空地上弄出些浓烟。然后,他自己跟着家人们在乱哄哄的紫禁城附近喊叫:“文渊阁着火了,文渊阁也着火了……”
本来紫禁城周围,护城河那边,有许多百姓。百姓们根本连文渊阁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听到男人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以为文渊阁也是了不得的地方,人群将此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出半个时辰,半个帝京城都成了煮开的锅,纷纷说“玉虚宫,文渊阁两处着火”。
苏韧估摸着风声要传到皇城下第一区的陈阁老家了,就独自去陈府。他故意显得满脸狼狈,到了陈府也不入门,只装做要打听陈阁老此刻的动静。
陈府灯火通明,陈府家人更都是机灵人。不一会儿,陈阁老本人到中庭接见苏韧。
他与苏韧有一面之缘,见了他便沉声问:“火势如何?文渊阁也烧了?……百年图籍,就如此毁于一旦?万岁有何旨意?”
苏韧吞吞吐吐,说:“卑职不知道。文渊阁着了么?都是些市井无赖在混说吧?未必能信。卑职本要去内阁,路被封了。听说蔡,倪两位阁老已去了内阁议事……卑职以为,陈阁老您最为清华,所以还是想来贵府上问问……还好,陈阁老您在家中……”
他不停擦汗,注意到陈阁老家的中庭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浑圆金黄的高丽梨。
陈琪那文雅的脸,象是痉挛。他对晚辈们说了几句。
可是几个书生气十足的男人各持己见,陈琪咳嗽了几声,才止住。
“我打算去内阁。”陈琪告诉苏韧,苏韧连忙摆手:“阁老,此刻情况不明。您是清流领袖,不能冒险。”
“你们懂什么!”陈琪生气地说:“蔡述迟迟不来叫我……我偏要去!”
苏韧荡出了陈府,汗水早被吹干,鼻孔满是辛辣。
这时,他想起了紫禁城中的谭香。他不信谭香那么不好运气,可是若谭香真的不好运呢?他蓦然忆起了太湖里冰凉的湖水……他在陈府的高墙边捂住了面孔,一阵深切的恐惧,此刻才攥住了他。为了逃避这种绝望的气息,他跑向了北海。
这一晚如此顺利,他并不太费力,就找到了忙于灭火的宝翔。锦衣卫紧急调动了京城所有的水车,以密集的兵士,传送水桶。比起内阁勾心斗角,此地倒是阳刚气十足。
宝翔见了苏韧,只是一笑,也不多问他一句。苏韧失魂般注视着大火。宝翔才在他耳边说:“石头,阿香不会有事的。我说话可准呢。”
锦衣卫们为火气所逼,纷纷脱去上衣。练家子们身材魁梧,宝翔为那些精壮男儿所感召,也打算赤膊上阵。这时,紫禁城内有宦官出来,求见唐王。
苏韧和宝翔近在咫尺,因为句句分明。
那宦官道:“王爷,司礼监公公们说:一个时辰了,还没找到万岁和皇子,宫中人心大乱。请王爷带兵入宫,以定人心。”
苏韧心被吊到嗓子眼,只顾想:皇子不见了……不见了……啊!他转念过来,让宝翔此刻入宫,不是有格外的意义么?一个时辰而已,司礼监居然如此大胆,是铤而走险以求邀功?还是一帮老太监走投无路,六神无主呢?
他收拾散乱心绪,把那个梨子拿手上,提醒:“诸位阁老还在内阁呢……”
宝翔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话,只气急败坏对那宦官说:“让我入宫?哪个代皇上下旨?处处都乱了,全都忘了朝廷的规矩,难怪大火烧。□□有令,无圣旨带兵入宫者,斩!我还没有个后,你们倒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去,继续找万岁!别挡道!”
他脱下外袍,朝那宦官一愣。苏韧叹,这位倒是不犯混。不禁说:“阿白你是大事不糊涂。”
“那当然。凡是小事不肯糊涂的,遇到大事一定糊涂。所以我平日里马马虎虎就是……”
宝翔发现梨子,说:“这火烧得人心焦。你我先分吃了它再说!”
苏韧连忙藏起梨,道:“不行……这个要留给阿香吃……”
临了,梨子给了宝宝。不过和苏韧预料的一样:谭香在蔡府门前醒来的时候。宝宝把掐得“伤痕累累”的梨子又给了谭香。
这场大火,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熄灭。宝翔腰酸背疼,苏韧倒是精神矍铄。
紧接着大火之后,有两个消息,更是震惊天下。
皇帝因为受惊而病倒。
内阁首辅蔡述递交辞呈。
然而,这场大火,却是苏韧的吉兆。从这一天以后,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