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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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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翔七八岁时,除了念书,对甚么都有兴致。他父王怜悯儿子没了娘,不忍督促。倒是姑父蔡扬每次来访,非一本正经给宝翔讲点学问。宝翔扛着画眉笼,晃晃蟋蟀草,总之就不想听他。

    有天,蔡扬负手微笑:“别的不听罢了。你连山川地理都不耐烦,将来总有后悔的一天。”

    那时,宝翔哈哈笑跑开,想你晓得大好河山,何必守着我那从不和你出双入对的公主姑妈呢?

    此地此刻,夤夜湖中,宝翔躲在舟内,未辨方向。来江南后,他是看过几回地图,然并不留心。他不但猜不出沈富从何地来,也不记得石臼湖连哪片水域。如此行事,好比盲人摸象,终究没有把握。因此,他冷静之后,陡然惊悚,想起蔡扬旧话,又出了层冷汗。他抓抓胸口,才记得把“戒急”木牌已交给了游贞美……他寻思,苏韧也常微笑,难道蔡扬“一语成谶(chen)宝翔不由生出了一几分懊恼。他猛把头一摇,恰见前船上几个人正往宝翔暂称作“还魂船”的甲板上运送麻袋。。一共两个。大袋子快要撑破了,另一个像装了条小狗。

    沈富不快问道:“还是活的?”

    他身后那年幼丫鬟雀跃:“死了么,死了么?”

    “回老爷,顾捕头关照,这二人死不得。”

    沈富焦灼问:“先不管了,他自己怎还没来?”

    宝翔本想冒充顾咏江,蒙混过关。可事出意外,看来沈富与顾咏江本是熟人。而自己从前也曾和沈富在桂枝胡同苏韧家照过一面。原定的棋谱走不了,他思来想去,心急如焚。

    湖面陡然兴波,宝翔抬眼,见远处飞驶来三条小船。

    宝翔墩身浸在黑暗里。他眼尖,那三艘船上,都挂着一色蓝底“巡”字灯笼。

    他暗暗思量:石臼湖本是几县地界,这不可能是溧水县的巡船,应是邻县衙门的……

    出乎他的预料,“还魂船”上红灯照亮,那小侍女更不收敛,扒着船舷张望向来船。

    水波声动,三舟离得近了,船上人俱是衙役打扮。

    忽然,宝翔身后舱里,昏迷的顾咏江发出了凝噎之声。

    宝翔心说不巧,他即刻拨过顾咏江身体,让他侧躺,再一探他鼻息,晓得是无碍。

    “何人?”有人高声问道。

    宝翔吐气,想这位大哥你问得是我,还是他们?

    他缓缓起立,偏那“还魂船”上小侍女也跟着在喊:“谁呀?”

    她拍着手,用那副好歌喉嚷道:“乖乖,那边有条小船哇!”

    宝翔恍然:这起人敢于夜间接头,是因为买通了巡湖之人。这片水域,他们早沆瀣(hang xie)一气。他本苦于找不到上策,被对家一逼,他索性放开了

    宝翔一甩披风,点亮随船灯,左晃右晃,照着己身,镇定自若道:“是我!”

    他故意压了调门,湖面风大,等传到对过,声音更为飘渺。

    沈富尚未开言,几个运麻袋人便释然道:“欸,他来了!自己人,自己人!”

    三艘巡船听了他们对话,也不再耽搁,装模做样绕着“还魂船”一圈,向远处驶去。

    宝翔冷眼旁观,笑他们去得倒快。

    沈复手持把扇子,对面孔扇了几下风。

    女童踮脚对宝翔这边嚷嚷:“你快过来啊?老爷等了你好久!”

    宝翔想:哈哈,你们并没等多久吧。数这丫头最呱噪!

    他放灯于舱内,再起身,不言不语,划向那条大船

    红灯彤光洒在湖面,为宝翔那支竹篙所破,像是撒了一把把染血纸钱。

    宝翔划着船,瞥见那几人已抬着两个麻袋下了甲板。与此同时,运他们来那条船慢慢下沉。

    他一直划到大船旁,才回到船舱,散开顾咏江发髻,依然将他卷入毯子里。

    他吸口气,将那小子一把抱了起来。顾咏江仅一头长发并额头露出在外,宝翔盖着风兜,故作吃力走上镂梯。他还没到甲板,沈富便用一口扬州话道:“咏江,今夜么天象不利,你为何不肯延期?”

    宝翔低声道:“不得已!”

    沈富又说:“你声音怎么啦?”

    宝翔脚一滞:“火薰风吹,嗓子哑了。”

    “你来得迟了。”

    “女人难对付!”

    沈富莫名叹了口气,说:“你在船上便罢了,不久还有大量邻县衙门的船出来,我们得赶紧回去。你过来,让我瞧瞧你,再看看她。”

    宝翔立刻道:“好!”

    他朝着沈富倚靠的红灯笼处走去,人还未到,冷不防将顾咏江朝沈富丢去。

    沈富缩身一躲,他那扇子脱手,落于甲板上。小侍女惊叫,马上逃得不见踪影。

    宝翔纵身,单脚一掂顾咏江飞起的身子骨。他另一脚向前踢,收于沈富喉头前。他匕首在手,直抵沈富胸膛。

    宝翔脸半藏于风兜下,他道:“哈哈,你们真以为钱塘帮兄弟死绝了么?”

    沈富死盯着滚落在甲板上的顾咏江,比起他自己安危,似更为关心那小子。

    毯子褪开,顾咏江蜷缩起来,他脸色死白,一阵闷咳。

    “不是我与钱塘帮为难,而是……且慢……”沈富断了话头。

    宝翔警觉,那小侍女站在他身后一丈远,好像正瑟瑟发抖。

    宝翔从不和孩子为难,说句:“别怕!去,没你事儿。”

    小侍女非但不后退,反而挪步更近。借此机会,宝翔才看清了她。

    他愕然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女童,而是一个有着小孩身材,面容却成熟的女侏儒。

    女侏儒……啊……大意了……宝翔琢磨着回过神来,已知大为不妙。

    那“小侍女”张口一笑,半截箭头,从她发黑牙齿里喷出,正中宝翔肩膀。

    宝翔一阵眩晕,肩膀发凉,喉头开始麻痹。

    他忍住疼痛,竭尽全力对身后沈富道:“我死……他也死……”

    他放完这句狠话,忽想到这是一句废话。他哈哈张嘴,却再也支持不住,终于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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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黎明,溧水天空泛着绛紫,看似朝霞,实则是为城内火光所映。忽然,黑云卷来,飙(biao)风急电,大雨倾盆,从天而降。潇潇然,淅淅间,冲去了焦炭,浇冷了余烬。

    大营之中,将士们整戈待旦,苏韧也是彻夜未眠。

    落雨之前,于戬的老婆邱氏为了倪彪按兵不动,大闹无果,又来找苏韧闹了一场。

    落雨之后,邱氏为苏韧说动,放心离去。苏韧才靠着椅子小憩。虽说是睡,他并不敢睡沉了。

    在他的耳里,人马声,蛙唱声,风雨声,乃至城内的呼号声,还在回荡。可是他的心里,一切渐渐静了下来。以苏韧的阅历,六合县的火,玉虚宫的火,溧水城的火,有共同之处。初时惊天动地,而后昏天黑地,到末了,寂天寥地,留下的是活人,等待的是重生。

    一阵车轱辘声响,苏韧睁眼,见江齐端着碗粥,肃立在账门口。

    “他们在运什么?”苏韧问。

    “回大人,是供应大军蔬果的车队赶来了。请用早饭。”

    苏韧微笑,江齐发怵道:“大人……?”

    苏韧用袖子一拂颜面,坐直身体,问:“你吃过了吗?”

    “小的们等大人用过饭才吃。卑职实在找不到绿豆……委屈大人了。”

    苏韧听了,立刻将碗捧过,一口气吃完。他将空碗递给江齐,见对方眼中充血,便说:“虽没有绿豆去火,好在天降甘霖,解了城中大难。你守了一夜,吃了饭去睡会儿吧。”

    “多谢大人。大人……?”江齐欲言又止。

    苏韧尚有困意,为了打起精神,他倒乐意同江齐聊几句。

    莫说江齐是自己为官时亲近的手下。哪怕养条狗,种一盆花,多说几句人话也绝不会赔。

    苏韧猜:江齐确实有几件不解之事。他不比其弟鲁莽,但在六合县呆久了,总是个直肠子!

    话说发现于戬后,苏韧不动声色,没把他带回军营,反而让他换上随从的外衣,着两个衙役把他直接护送回南京衙门去了。此为其一。

    城内爆炸起火,主将倪彪聚众议事,苏韧也被邀请。他虽然列席,却不多出一言。此乃其二。

    苏韧回帐之后,召来同乡军医何集馨商议,再写书信,派一名手下快马送出。此是其三。

    苏韧问江齐道:“你想:若于戬不在城中,那城中的于戬又是谁?大军之中,千万双眼,你保准没有敌方的耳目?”

    江齐点头:“这个小的也想到了……可冒充命官的人,如何那么胆大妄为,?”

    苏韧莫名“哈哈”,道:“你听过那首歌谣么:‘金鼓看来都一样……’。”

    “小的还是参不透。”

    苏韧摆手:“你以后自然明白。江齐,我既是府尹,该管的唯有民政。虽然我在营中,但军事我绝不会也绝不能插嘴。攻城掠地,排兵布阵,本不是我的所长。昨夜城内烈火熊熊,虽明知生灵涂炭,且可能是攻城良机。但倪大人与众参军皆因事发突然,怀疑有诈,不敢冒进,仅严加防范,另命邻县暂封锁石臼湖面。如果是我,也会选择这般稳妥而无过之策。我只有守住了界限,才能和倪佥事和睦共处,少生事端。”

    江齐点头:“大人英明。听了您一袭话,小的茅塞顿开。”

    苏韧莞尔:“这话耳熟,像句戏文。”江齐也笑了。

    苏韧遂打发他去吃饭,江齐应声退下。

    苏韧还没告诉江齐,他之所以写信,是要南京太医院送来烧伤用药,且让方川预备赈济物品。他估计这场大火,加上彻底封锁湖区的命令,城内守卫,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下去。

    解围,应在几天之内。等到城开,有的是该他这个府尹管的事了。未雨绸缪,一向是他算计。

    宝翔在城内遇火,不知安危,苏韧来回踱步,停在一幅营中悬挂的地图旁。

    他看了又看,直觉这张石臼湖地图底下,还有个机缘等他发现,可再细想,却没个头绪。

    天亮前他点的那只蜡烛化成了灰,满帐昏冥。

    苏韧将手伸入胸襟,摸到一个锦囊。那锦囊外绣牡丹,内中能致人死地……

    苏韧不安之余,不禁玩味,宝翔这回究竟该死呢,还是该活?

    抑或说,他的生死,落在了旁人手中?

    正在这时,他瞥见一个小个子站在了账门口,提着个篮子。

    那人小腿满是泥浆,戴着斗笠,脸上也脏,看样是个民夫。

    他探身,篮子的新鲜瓜果,清香沁人。可是寻常民夫,到应天府尹的营帐来做什么?

    “苏韧?”小个子犹豫出声,声音格外细嫩:“府尹大人?”

    苏韧凝视对方,不置可否。小个子前迈一步,低声道:“想不到大人这样年轻!”

    苏韧面不改色:“不过一个皮囊而已。我不会因为你是位巾帼而看轻你,想必你也一样。”

    那人一怔,放下果篮,摘下斗笠,苏韧心想:果真是个女扮男装的。

    苏韧没想到这么个女人能不惊动他人而找到自己。他向来不喜妄断,虽然自己也许身处险境,他还是不慌不忙,点了支新的蜡烛。

    烛光复明,苏韧端详那女子,二十多岁年纪,肤色微黑,生得端正,目光里透着忧色。

    “苏大人,民女这厢有礼了。我名叫游贞美。我大哥游大春,正是溧水县钱塘帮的老大。我此次偷偷出城,冒昧找到您,实是受溧水县令于戬所嘱托。他昨夜临去之际,让我转告您。说:请您看在西湖结拜的份儿上,保全溧水百姓,设法营救于他。”

    苏韧听了,心中一震,暗掐自己手腕。

    他脸上微笑道:“姑娘说得什么?本官听不明白。你既然是城内来的,怎混入蔬果民夫队伍里?至于于戬和本官,素昧平生,又谈什么结拜兄弟?”

    游贞美听了变色,认真说:“民女如从城门里出来,正式求见。城里人,军营里,岂不是人人知道我求见大人?我倒不怕什么,大不了是死,就怕您为难。若不是这么大雨,我本来也混不进来。我料到大人不会相信我,所以问于戬要了件东西,大人您看看可认得?”

    苏韧伸手,接过来一片叶子木牌,上面四个字童稚秀气:“大白戒急”。

    苏韧喉头一紧,万分不快。但他无可奈何,因为,天下没有不还的旧账。

    他点一点头,算是认账。不管游贞美是个什么人物,看来宝翔还是信她的。

    他仰天叹息,关切问:“多谢游姑娘想得周全。我那哥哥在哪里?求教姑娘,城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的大哥是否知晓你前来?”

    游贞美将事情前后经过,一一告知。苏韧连连点头,再三询问。

    他一边问,一边将篮中水果取出,堆叠于果盘之上。等他垒好了,城中之事,他已明了。

    苏韧当机立断,对游贞美说:“姑娘你身处军营之中,极为危险。雨停之后,连我都藏不住你。你且暂时回城,容我布置。”

    “大人何意?城中没了我大哥,也没了顾咏江,若官兵进攻,不是可一举拿下么?”

    苏韧笑道:“一举破城,那你们都是乱民。而自开城门,朝廷招抚,可是天壤之别。我看当今之溧水,已遭火灾,不能再受兵祸。和为贵,本也是倪领军的美意。你回去,先将你大哥的兄弟们拢住,再等待我这里动作。苏韧我别的不敢担保,城中妇孺老人的安全,我以命相保。至于于戬……我自然会想尽办法,把他营救出来。”

    他说招安的话,本是盘算清楚利害。可那营救的话,真起了空中楼台,自己都悬着心。

    然而,游贞美也不纠缠,点头道:“趁他们离开,我得走了。大人,请你把那块东西还给我。”

    苏韧手里攥着木牌,似笑非笑:“这原是我写给他的。还什么呢?”

    游贞美摇头:“我受人所托,当然要物归原主。”

    苏韧再攥一下木牌,略作犹豫,还是松开手指,交给游贞美道:“好,你替他收着罢了。”

    游贞美收了物件,对苏韧一拜,才跨出账门。

    片刻功夫,江齐进来了。

    他看苏韧脸色,问:“有人来过?”

    “伙房送来鲜果。”

    江齐俯身下,看到帐内篮子,说:“呃,这里全都空了……原是移到那边去了!”

    苏韧听了,轻轻问:“你……说什么?”

    “小的说:这里全都空了……原是移到那边去了……”

    苏韧眼睛骤亮,轻抚桌面良久,缓缓道:“我明白了。”

    他说完,拂袖而起,不顾大雨,疾步走出了营帐。

    江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慌忙抓了门口大伞,直追上去喊:“大人,苏大人!”

    (本章完毕)

    有人讲本章不见,我也看不懂目前问题

    改了一点,再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