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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辞纡谲路,千里入帘弄桃云。
雄迈连绵的加蜀山脉再外西,坐落着云蜀山,青山被天然凿开一罅隙,只允单车通行而过,名曰帘石门,拥山卧水,尽享天险之势。
过了帘石门,便是靖国靖土,靖国自弱,但有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之利,占据一方,安居几代。
人间四月的时分,大梁各地的桃花当都落得差不多了,靖国瑸城内,仍可见桃枝如霞。
瑸城主街道上行人往来络绎,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闭目细听,还可从嘲哳人语中听辨对面酒楼的丝竹声。
一座茶楼二楼,轩窗半开,抬头细看,窗边雅座,可见一女子眉目甚为清丽,素手纤巧,摆弄茶具,眼眸低垂,表情淡漠,隐隐可见几分恭顺鳏。
而她对面,坐着一男子,姿态慵懒,半靠在窗沿,目光落在楼下街道。
女子沏好茶,放到他面前,说:“公子,茶可以用了。”
男子嗯了一声,伸手拈起茶杯,放在鼻下细细一闻,眉头舒展开,小嘬一口,道:“清羽,你这茶艺是越来越好了。”
“是茶好水好,才能有这样的味道。”
男子说:“莫自谦,否认就是质疑我的判断能力。”
女子颔首:“是。”
男子又喝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却忽然捕捉到什么,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
只见楼下街上,一穿着粗陋的男子怀抱一个瓷瓶,四顾了下,而后猛地向面前的女子身上撞去。
女子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稳住身子后,回过头来,细眉冷眼,雪肤朱唇。
哗,竟是一枚绝色。
那男子本叉腰恶面,做足了谴骂的姿势,被她那样一看,背后顿生凉意,到了嘴角的话生生吞回肚中,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又说道:“我说,你怎么走路的,挡别人道了知道吗?你看我这刚买的花瓶,可是难得珍品,一下碎成渣,你说怎么办?”嗓门粗大,一下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那女子静盯片刻,而后弯腰拾起一个碎片,来回看了看,淡淡道:“值一文钱。”说着两指一松,将碎片扔掉,再看向那男子,“你故意撞我,想讹我。我的损失,值百两。”
那男人愣了下,而后大骂出声:“分明是你弄坏了我的花瓶,还想向我要钱,大家来评评理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旁边围观者说辞纷繁,不少对女子指指点点,亦有人见此柔弱女子,心生怜意,好生奉劝,将事化小化了的。
女子未对他们虚置一眼,只说到:“评理最好的去处,便是官府,若你要走一趟,我奉陪!”
那男人闻言目光闪了下,面露迟疑。
女子静等片刻,不见对方反应,便径直转身离去。
而没讨到好处的男子见她要走,赶忙去追,手在堪堪要抓住女子肩头的一刻,她蓦然一个转身,躲过他的偷袭,而后右腿一抬,直直击中男子腹部,随着他一声哀嚎,他重重落地。
女子掸了掸衣袖,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蓦然停下,手往腰侧一掏,好似丢失了什么东西。她转身,看着长街人影幢幢,早不见方才那男子的身影。
这时才见她眉间微微拧起,却再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往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了茶楼的匾牌上。默立片刻,她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蒙在脸上,遮住口鼻,只露出清冷若寒泉的一双眸子,转往茶楼这边走来。
女子进了茶楼,与小二说了句话,随即小二忙点头,将老板请了来。
不久女子就被带上了二楼。
二楼犄角一小厢房,乃为茶楼的乐室,往常茶楼中都有奏曲的,今日乐师因病告了假,正缺了乐手。
女子进了乐室不久,对着屋内环视一圈。
茶楼老板道:“不知姑娘擅何种乐器,往日我们乐室奏筝数多,也最受欢迎,不若就……”
“琴。”
“啊?”
“七弦琴。可有?”女子说道,淡漠无温的语气,声若珠玉,却清凉至寒。
老板好一会儿呆愣,才反应过来,说:“有的有的!只是我们这里没人擅长,便收起来了,我这就派人去拿。”说着回头吩咐几声小二,小二连连点头,领命跑出去。
老板再回过头来,见女子已在琴架前坐下,一点拘束都无。
若不是今日有客人频频抱怨说没曲子听,喝起茶来少了几分味道,不少人喝了几口便匆匆离去了,没有乐音吸引,今日客流也减了不少,他也不会轻易聘请一个毛遂自荐的人来。
见她这般架势,该不是空有其表,权且搏他一搏吧。
琴拿来之后,女子皱眉看了下,倒也没多说什么,弹拨几下,调音。
老板见她手法娴熟,素指纤长,在琴弦上翻动,霎时好看。他阅人无数,心下想,此人不简单。
正看得入神,女子蓦然出声:“可以了,你们出去吧。”
老板愣了愣,却也知趣,道:“好。姑娘若有需要,随时喊人吩咐即可。”
女子未置答,老板面上颇有几分尴尬,出了门去。
房门关上不久,里头弦音不绝,缓缓淌出。
隔壁厢房内,窗边的娴雅品茗的男子忽然止住了动作,暗眸深凝,好似在细听什么。
对面的女子又斟了一杯新茶,端给男子,男子却只伸出一指,摇了摇,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旁边的窗子。女子敏慧,一下会意,放下茶盏,起身将窗子关了起来,隔绝外头人声嘈杂,房内登时安静了不少。
琴声不断,连奏三曲,而后好长一段静默。
男子皱眉思忖片刻,说:“去打听一下,弹琴的人往何处去了?”
女子疑惑:“弹琴该是茶楼的乐师,当下该是休息了才是。”
男子说:“我们来了这儿有一会儿了,可听见有人奏乐了?这乐师是临时的,他连奏三曲,毫无间歇,看来是速战速决。而她只奏三曲,来去任性,看来是个孤高的人。所奏的曲子都是一些平常的曲,不见特别,可曲声圆润流畅,驾轻就熟,怕是琴技高超,但有意隐藏,低调行事。”
“那……公子找到她是想要留用?”
“不,纯属好奇,若,他是她,那便真有点意思了。”
一个人要淡定自若到何种地步,才会像她那般,遭遇连番事故,表情一无所变,仿若一点触动不到她。
冷淡之极,孤高之极。
女子似懂非懂,领了命出去。
男子就着手中的杯子喝了口茶,入口才觉,茶水已凉,愣了下,而后兀自笑了出来。
靖国虽小,但却似也是卧虎藏龙。看来此行,也不尽然如想象中那般无聊了。
他又推开了窗,长街嚷嚷,行人如织,却再无惊鸿殊色……
**
靖王宫,御花园。
“什么?你被人偷了钱,什么人敢动你?简直是……勇气可嘉!赶紧告诉我那人形貌特征,我要去找他,好好犒赏他,这人绝对是人才!”傅柔停下手中拨琴的动作,惊讶问道。
“我觉得,你听到这消息的一地反应该是关心我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桑怀音在她面前闲闲落座。
“啊……这样吗?那你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
“……客栈。”
“哪来的钱?”
“赚来的。”
“又去卖身卖艺……啊!桑怀音,你能温柔点吗?”傅柔揉了揉没能躲过偷袭的肩头,嚷道。
“你这才回来多久,武艺就这般生疏,这点偷袭都躲不过。”
“那不是我尊老,让着你咯,我太善良怪我咯。”
“……”
“你要是一直这样凶,小心嫁不出去!到时候桑爷爷打断你的腿!”
“不牢你挂心。我知道你现在可是香饽饽,此番各国王孙贵族前来提亲,你看来很享受。”
说到此处,傅柔脸上即垮了。
“父王治国无道,奢望通过缔结殷勤来找靠山,却不知古来天下权势之争以利为上,靖国地势得天独厚,上接北燕,下壤楚国,周边还有大大小小几个小国,多少人觊觎良久,不过一直碍于燕楚制衡,大家都按兵不动,但燕国楚国任一方要动作,别人再诟病,又能耐他们何,到时又其实一纸婚约可以止得住的。”傅柔走到亭边廊椅,躺靠下来,正好枕在桑怀音腿上,睁眼看着头顶的亭子椽木上勾勒的花纹,叹了口气,“可父王铁了心了,看到此次邀请,各国都先后回应欣然赴约,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可别人哪是给他面子,分明是见燕国点头,才同意来的。”
桑怀音说:“你若真不想嫁,他们逼不了你。”
“自然,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确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躲过。可是,我脱身简单,父王却要为此拂了面子,家国义,父女情,没有有我任性的资格。”
“……你父王想将你许给谁?”
“听说燕国太子俞荀也来了,依父王的性子,自然是抱最肥的大腿。但是,燕国岂是会将我们这些小国放在眼里的,他来意是何,我捉摸不透,但自然是不可能嫁给俞荀的。如果非得嫁,那就自然要选最有利的。俞荀是不能嫁的,他太强大,楚国也不能依附,两国一个德行。漠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那漠王太老了点,下一任储君人选还不甚明朗,容易压错注。想想,其他小国不成气候,最后,还剩下个齐国可以考虑。”
“可我听说,齐国太子顾珩还被关押在燕国当质子呢。”
“那个顾珩呀……差不多已经处于半废的状态了,齐国现在当宠的是五王子顾璋,他谋略野心都不可小觑,加以辅佐,可以成大器。”
“你既已经将来路都想好了,还将我叫来作甚?”
“想好了
,和做到了是两码事。到了这个时候,我仍是觉得不甘心,在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出路。找你来,是想,若最后还是抵不过这样的命运,我嫁人,你总得来送送我不是?不过,现在嘛,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既来了,那就弹首曲子给我听听。”
“……”
傅柔原以为桑怀音会拒绝的,下一刻却见她起身走到石桌前落座,抚了下琴身,问:“想听什么?”
傅柔想了下,说:“黍蓠。”
桑怀音微微皱起眉头,而后撩起琴弦。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目光往亭外看去,午后风有些大起来,吹着水阁帐幔飘扬。
当初桑梓还在朝中为官,她陪同傅柔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宫廷的繁文缛节及勾心算计,也曾让她吃了亏,亦看到无数鲜活生命被摧折,对王宫这样的地方她是深恶痛绝,若不是傅柔盛邀,她还真不愿回来。
远处岸边的花丛,好似走过来一群什么人,模样看不真切,为首的是一名男子,被众人簇拥,该是身份不俗,光是远观,已觉几分凌然气势。
忽然那群人就此停下来,为首的男子好像往这边看过来了,隔得太远,不能确定他是否在看自己。
桑怀音收回目光,落在琴弦上,只望一曲能解好友一时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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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子?”
身旁的人连连唤了几声,俞荀才回过神来,出声便问:“那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看清楚,皆不知晓。最后倒是一旁的小太监出来作答:“是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傅柔?”
“是。”
俞荀眼底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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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怀音随性惯了,本不愿住在宫中,遂将行囊留在下榻客栈里,可如今这状况,怕是陪傅柔的时光也不多了,便决定留在宫中陪陪她。迫暮之时便出宫去取行李。
桑怀音拐进巷弄时,便感觉到几分异常的气氛,她当机立断回身往巷外走,却已被人堵住去路。
“这行将入夜的,姑娘行色匆匆,是去哪儿呀?”
前方两人流相痞样,言语轻浮,步步向她逼近。
桑怀音淡淡地看着他们,说:“让开。”
两男子对视一笑,又说:“姑娘不妨说说,你要去哪儿,我们兄弟二人好护送你去,不然你这一弱女子,走夜路,不安全。”
桑怀音头疼,出入宫中,不能携带武器,所以她平日放在身边防身的匕首也没有,药粉也没带,当下,尚不知对方功力如何,若只是三脚猫功夫,她尚可应对,但若武功高强,又是以一对二,怕她不是对手。
对方显然也知道了她在思索对策,这下,也不再拖延,直接攻了上来。桑怀音连退后几步,一个旋身躲过他们的擒拿,找到空隙,往巷口跑。但对方显然也非等闲,分身上前,一人已落到她前头,一前一后堵住她前路后路。
此处暗巷,少有来人,她便是呼救,也无用。
“我久日未回瑸城,却不知父王统治下的民众已这般胆大肆行……”她缓缓说道,目光盯着对方面容,果见他们眼中闪过几分惊愕狐疑。
“父王……你是王室的人?”
桑怀音继续道:“再过几日便是我父王寿辰,我出来给他置办寿礼,好不容易甩开护卫,得片刻清净,就遇到你们。我那群护卫虽养在深宫,但我离开他们这么些时辰,估摸着他们也差不多该找到我了。你们倘若想要向我讨些银子花花,我身上还剩下些碎银,你们且拿去买几盅酒,但若你们贪心还欲谋些什么,我怕我那些侍卫来了,就没我这般好说话了。”
歹徒互看一眼,迟疑一会,又盯向桑怀音,说:“骗我们你是傅柔?呵,当我们这么些年江湖是白闯的?你姿色虽不错,但身上衣服却不见得又多好,会是宫中的人?少跟我们耍心眼儿,乖乖听爷的,爷待会儿让你舒舒服服……”话音没落,两人就已齐齐动作,再次攻上来。
桑怀音练过一些时日的功夫,不算精进,但游荡四方这么些年,防身已是足够,这两个人的功力不见得在她之上,但毕竟人多,且手中有刀剑,她只身空手,勉强不落下风,踢中对方两脚,但肩上仍被划了一刀。
分离间档,她伸手抚了一下肩上的伤口,手指立即染上湿腻鲜血,一阵刺疼,她眉头拧了拧,冷眼扫向那两人,心下刚想好该逐一攻破,取得兵器,才有反胜机会。但还未等她动作,风中嗖嗖传来几声冷声,而后是两男子倒地哀嚎的声音。
她微愣住,眼角瞥见一黑影卷风而来,眨眼到了她身侧,一把揽住她腰身,将她带到巷口位置。随即又涌出几个暗影,将倒地想要反击的歹徒制住,扣押着到了他们跟前。
连番动作,却不过眨眼功夫,麻利迅疾地让见过不少世面的桑怀音也讶异了好半晌。
“主子。”暗影护卫擒着不能动弹的歹徒,出声恭敬道。
桑怀音这才回神,偏头看向身侧的男子,巷外的街灯映照他半爿脸庞,绝世的容颜,半面清若白月,半面晦如暗穹,一双眸子冷似寒霜,落在地上跪在地上痛吟的人,隐隐露出几分嗜血杀伐。
桑怀音挣了下,男子感觉到,偏过头来,同她对视,眼中已只是清清淡淡不带情绪。
“抱歉,逾越了。”他说,声音随着秋风扫入耳,竟有几分撩人。
桑怀音未答,看了眼地上的人,说:“公子搭救,不胜感激。公子若是想要回报,可直说你想要什么,能力之内,当竭尽全力,能力之外,便只能劳请公子换个愿望了。”
俞荀认真地凝着她好一会儿看,眼眸深暗,直看得桑怀音生出几分不自在来,而后将视线转向她左肩,说:“你受伤了。”
桑怀音一愣,侧头瞥了眼,不甚在意道:“无妨。公子直言想要什么即可?”
俞荀眉心微微拧起,说:“你都是这般的吗?”
桑怀音微惑地看着他。
“凡事喜欢和人理得一清二楚。便是受了伤,伤痛也一点不管,先与人把账算清楚再说!”
他语气显出几分莫名的不悦,桑怀音怔了怔,心头微动,出声却很淡:“不尽然。其实,我并不觉得我欠你什么,是你自愿并主动出手救的我。但或许你觉得自己做了功劳一件,我不想以后麻烦,所以还一份,省得来日牵扯。你若不想我还,那最好不过,只要日后别再找我讨还就好。”
俞荀挑眉,默了片刻,说:“肩上的伤得赶紧去治,血流了不少。”
他既这般说,那就是无需偿还的意思了,桑怀音自然不会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点了点头,又道了句谢,出了巷子。
“主子,他们怎么处理?”
俞荀看着桑怀音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回头,淡淡道:“我们身居他国,还是不要沾染杀戮好些。送官府吧。”
“大人,大人,不要啊,小的才从牢中出来,可不想再回去了,求大人放过小人一码吧。小人保证以后从良,再不行这些错事了……”
俞荀离去的脚步却无半分停滞。
只是没想到没走出多少距离,却再见桑怀音。
她驻在路中,四下看着,好似在找寻什么,她一身纯白衣裳,无一点坠饰,肩上的红色血迹显得尤为醒目,已蔓染了大半个肩头,但她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见痛苦脆弱之色。
俞荀走上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话中噙着几分调笑。
桑怀音回头,面上露出几分惊愕,迅疾归于淡漠,说:“许久不曾归来,有些忘了。”
俞荀说:“连将回家的路都忘记,倒也是稀奇。不过你肩上流血甚多,还是找家医馆先止血。”
桑怀音却应非所问,指了指路边的车架,问:“那马车是你的?”
“嗯。”
“能否租借我一下。我给你钱。”
俞荀看着她。
“你去哪儿?”
“王宫。”
竟一点不隐瞒。
俞荀眼色微深,说:“公主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同行……”
桑怀音眼睛猛地一抬:“你叫我什么?”
“公主。怎么了?”
桑怀音想,他大约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编排给那歹徒的话了,当下也不愿戳穿,只面上多了几分警惕地看着他:“那你是……”
“俞荀。燕国詹京,俞荀。”
桑怀音脸上这时终有了些表情浮动。猜他定非等闲,却不知竟是燕国太子。
她一点不怀疑其话可信度,不知为何,只觉得他说是,那便是了。
“你的伤……”俞荀提醒道,“若你信得过我,我正好带着金疮药,止血还不错,你若不嫌弃……”
桑怀音看他:“那便谢过了。”
各式的女子俞荀见过不少,其中不乏率性江湖女子,但她这样无半分忸怩的人倒是第一次见,他拍了下手,身后手下即将药瓶呈上来,随即马车也到了身旁。
“可以自己上去吗?”
“嗯。”
俞荀很君子,候在车外,待桑怀音出声,才上了马车。
车内两厢挂着灯,倒也明堂,只是衬得里头靠在一侧的桑怀音面色愈发苍白。她神态与往常无异,清风淡水般不带任何表情,一双唇不沾血色,额上密密缀着细汗,可猜测出方才历经怎样一番痛苦。
他的金疮药药效好,可用了之后,也要承受双倍的窒痛感,她现在一言不发,额角紧绷,该是在竭力忍耐,可偏生面上云淡风轻地让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俞荀也不揭穿,只走到她身边坐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帕子,在桑怀音不明的目光中,裹在她伤口处,一边说道:“伤口还暴
露在空气中,这样不利恢复。”一边动作细致地包扎。
桑怀音本能地躲了下,而后定住没动。
俞荀在她头顶出声:“公主这般信任,让荀颇为意外,公主就不担心我图谋不轨吗?”
桑怀音说:“哦?那你是要从我身上图什么呢?”
俞荀被她这样一反问,倒是哑口了,他将帕子打了个结,而后礼貌地退坐到另一边,说:“兴许……想图得公主的青睐。”
桑怀音同他对视:“哦,那你恐怕图不到了。”
她这般直言不讳,一点面子不给,俞荀失笑:“为何?”
桑怀音说:“我这双眼喜欢看山看水看世间繁花落寞四时景象,独独不喜欢盯着人看,尤其是盯着一人看。人不如自然景物纯粹,看多了,容易看出人心险恶算计阴谋。”
俞荀听出了几分含沙射影说他乃是非人的意味,却一点不恼火,仍旧浅浅笑着,点了点头,说:“嗯,但,或许,会有例外,并非每个人都揣着目的,带着阴谋。”
桑怀音看着他,说:“那你是吗?”
俞荀顿了下。说她大胆,不如说坦真,坦真得让他生了几分敬佩。
若是说原先只是些许好奇,现下俞荀是真正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他摇头答道:“公主虽是第一次见我,但我早有幸堵得公主真容几次,今日搭救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见深陷险境的是公主方才出的手。”
桑怀音淡淡点头,道:“谢谢。”
俞荀心中乐开,他要得哪是这样无关痛痒的一句话,可随即思维一滞,他竟是想要其他什么东西吗?
这种认知亦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车厢内静默无言,倒是车顶传来霹雳巴拉的声响,是落雨了。
桑怀音本紧闭的双眼睁开来,却不意对上俞荀幽深的目光。“咚”,一滴雨不知落在了何处,霎时晕出无数涟漪。
两人这般蓦然对视,无一人有丝毫退却之意,外头雨声淅淅沥沥密密麻麻,马蹄声嘚嘚哒哒,却半点不入他们耳中。
直到外头传来提醒。
“主子,到了。”
两人才将目光错开。
下了马车,傅柔早派了人在宫门口候着桑怀音。却不意会她会从俞荀的马车上下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愣着看着俞荀将伞支在桑怀音头上,柔声嘱道:“小心路滑。”
桑怀音也不客气,接过伞,道:“谢谢。”说完转身即走,俞荀站在原地半晌未动。一旁护卫看到他的目光似落在桑怀音远去的步伐上,她行走显出几分急促,不意踏在地上的积水上,鞋面溅了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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