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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须臾殿前安静得只有雨声和官菲儿的咳嗽声,连树叶都没有发出声响,仿佛这几棵百年老树根本便是雕塑一般存在着。
官菲儿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伤心绝望,仿佛时间真的倒退回了十七年前,回到了那个她衣衫不整出现在杜子昂面前的时刻。
她愤怒过,扭曲过,甚至在当时就想过要将杜贺拉下水,而不是陷害杜子昂。
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的愤怒和委屈是多么的没有道理。
杜贺当年的确接受了她,却是被她下药之后怀上孩子不得不接受,在她明明知道杜贺心里只有死去的封韵,在她觉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一定要不择手段抢到手的年岁。
如今回想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而她却在自欺欺人地倾诉着别人的欺骗。实际上,谁也没有欺骗她,而是她一直在欺骗着别人,欺骗着她的儿子,让官钰辰从小便在心中种下了仇恨,对她,对杜贺,对杜子昂。
官菲儿不知道杜贺为何直到现在都不出声辩驳,就好像二十四年前,她生下官钰辰的时候,封姿发疯了似的要将她母子二人杀了,杜贺却将他们保了下来,并且平息了封姿的愤怒。
官菲儿想,正因为这件事情,她当时才会天真地以为杜贺对她其实是有感情的吧!
现在想想,官菲儿不得不笑自己的天真。杜贺那时候保的根本就不是她,也不是孩子,而是封姿吧!
杜贺不想让封姿背负不必要的杀戮,不想让封姿日后历劫之日多了不必要的天罚。
至始至终,对于杜贺而言,他的亲人只有封氏一脉,他的爱人只有封韵,他的血脉至亲只有杜子昂。而她,官菲儿,即便是为他生下了儿子,也从来不能成为他身边的人,甚至连孩子都不能冠上他的姓,连私生子的名头都被剥夺,只能当一个孤儿。
官菲儿在大雨中慢慢弯下腰来,将脸上的绝望挡在雨幕中,而心中的苍凉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绝望淹没。
她忽然对自己的一生觉得不值。
她原本应该是一众弟子中最受宠的一个。
原本便是最小的亲传弟子,师兄师姐们一直都在迁就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基本都会尽量满足。
而她也正因为为所欲为,才会变得越发的不满足,觉得只要是她的便一定要得到,为此,不择手段!
官菲儿就这样弓着背在雨中站立了许久,久到仿佛快要成为一尊雕像。
她知道,杜贺不说话,杜子昂不说话,没有人在会这个时候出声。
她也知道,只要杜贺不出声,她对杜贺的指责便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对于那些从未见过她的弟子来说,她不过是一个重回师门、素未谋面的小师叔,而对于那些经历过十七年前那件事情的弟子而言,她的威信也远没有杜贺来得大,她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被人欺辱了的小师叔。
这一切的一切,成为笑话的便只有她一个人。
官菲儿在一片雨声之中直起身来,再抬眼,眼眸之中已是异样的决绝。
她张嘴,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撕心力竭的沙哑,而是染上了视死如归的冷意,而她的眼睛,牢牢盯住杜子昂,没有丝毫退缩。
“你,杀了我吧!”
“理由。”
杜子昂这一次回答了她。
他的确很想知道官菲儿的理由,他并不认为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足够让他杀了官菲儿,毕竟这个人如今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惩罚了折磨,而他其实更愿意就这样看着一个活在惊恐与痛苦之中的人,这会比直接死了还要让官菲儿难受。
官菲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却又带上了些许朦胧。
她张嘴,说出来的却是不相干的话:“你知道么?这十六年来,我一直有一种错觉。好像你才是我这辈子命定的归宿。不管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你从来都不会对我生气动怒,一直都在尽力迁就我,甚至比师父和师兄师姐们还要迁就我。我曾经就想啊……如果这样一直和你生活下去也不错,那些我从来不敢在杜贺身上奢求的快乐,在你身边都能实现,并且从来都看不到一丝敷衍。”
“呵呵……”官菲儿笑了笑,续道:“果然还是我太傻。仇恨哪里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官菲儿不相信,杜子昂没有怀疑过她,否则又如何会对她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让她不自觉地将一颗心沉沦在这个比自己小上六岁的小辈身上。
杜子昂道:“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在弥补他多年来对你的亏欠。”以一个家人的身份来弥补。
官菲儿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杜子昂,脸上的神情已经不知道算是惊讶还是惊慌。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感觉,只是在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官钰辰那双冷眼时,她从心底打了一个寒蝉,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将嘴慢慢外咧,变成了一个夸张的大笑,大笑之中还带着轻蔑:“你不用弥补,真的不用弥补。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娘,就是我害死的。”
杜贺与杜子昂两人的神情骤然起了变化,原本淡然平和的两个人都顷刻变得杀气腾腾,眼中竟然迸发出了血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杜贺终于开口,带着从未有过的阴寒。
官菲儿丝毫没有被吓到。她抖了一下肩,很是随意地重复一遍:“我说,封韵,是我害死的。”
一道惊雷伴随着官菲儿的话劈落在她身前,将雨水都劈开成了两半,而后又眨眼恢复平常。
官菲儿却是一阵心惊肉跳,有一种自己在接收天罚的感觉。
杜子昂一步一步慢慢从潘慧身后踱出。
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打算再掩饰自己最后的底牌。没有什么事情比娘亲的死因更让他愤怒,这是身为人子该有的血性和觉悟。
官菲儿就这么静静看着杜子昂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这个理由,足够了么?”
杜子昂乍然冷静了下来,他依旧冷冷看着官菲儿,却说出了一句话:“你那时也不过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