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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慧回到悦来客栈时大堂内已经热闹了起来。
先前瞧见的那只黄皮黑斑虎此时已是一片猩红,虎口处看上去全是血,也不知是猪血还是狗血。
店小二正在给客栈内的客人们分食梨子,见潘慧回来了便凑了过来,道:“姑娘吃梨。”
潘慧摆摆手,道:“我今早已经吃过了,你给其他客人吧!惊蛰每个人都要吃梨的么?”
店小二笑道:“这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传说闻名海内的金商渠家,先祖渠济是我齐国长子县人,几百年前,他带着信、义两个儿子,用齐国的潞麻与梨倒换周国的粗布、红枣,往返两地间从中赢利,天长日久有了积蓄,在周国定居下来。又过了几百年,十四世渠百川去西宋经商,正是惊蛰之日,其父拿出梨让他吃后说,先祖贩梨创业,历经艰辛,定居周国,今日惊蛰你要去西宋,吃梨是让你不忘先祖,努力创业光宗耀祖。所以从那以后,在外经商的人便也效仿吃梨,多有‘离家创业’之意,再后来惊蛰日也吃梨,亦有‘努力荣祖’之念。”
“那这白虎……又是怎么回事儿?”潘慧指了指财神爷边上的纸老虎,皱着眉头问道。
店小二连忙答道:“这个呀……用生猪血将白虎的嘴巴封住,这样它便不能张口说人是非阻人前程了。”
潘慧点头了悟,心想着不过都是尘世间老百姓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便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好嘞!”店小二应了一声,便又去给客人派梨。
潘慧四下瞧了瞧,没见着盖聂的身影,心中不觉一沉,却又看到小丫头盖怜挽着一个小篮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盖怜一眼就瞧见了潘慧那一身绯衣,眉开眼笑地走了过来。许是跟了潘慧的缘故,她如今在悦来客栈之中已不是下人的身份,不必去瞧着别人的脸色做事,自然也比往常开朗了一些。
小丫头走到潘慧身旁,笑道:“奴方才去寻姑娘,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寻思着姑娘兴许是出去了,便自己去准备了小人儿。姑娘瞧着挑一个?”说着便把篮子递到潘慧面前。
潘慧定睛一看,只见篮子里摆着好几个用黄纸剪出的小人儿,每只脸上都被涂上了朱砂,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惊蛰打‘小人儿’呀!在惊蛰里打打小人,驱赶身边的小人瘟神,祈求新的一年事事如意!”盖怜答道,双眼笑成了一条线。
潘慧迟疑着伸手取了一张纸人,又见盖怜递来一只纳好的鞋底,不由纳闷地看了小丫头一眼。
盖怜忙道:“用鞋底打它。”说着便也抽出一个纸人,拿着另一只鞋底拍了上去,边拍边道:“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有火没处发。打你个小人手!打到你有钱不能收。打你个小人脚!打到你有鞋穿不了。打你个小人口!让你有气喘不过来。打你个小人眼!让你眼红又眼发直。”
潘慧听着觉得好玩,不由笑了起来,这时正巧看见盖聂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便学着小丫头的也拍打了起来,不过却是时不时瞥上盖聂几眼,只看得盖大掌柜的脊背冒冷汗。
盖聂哪里不知道潘慧这是借机挤兑他,偏生他还不能拿这个姑奶奶怎么样,只好在一旁陪着笑。
一遍打完了,潘慧将鞋底和小人儿一并交回盖怜的手上,道:“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过午食了饭,我们便离开。”
盖怜乖巧地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多问,只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潘慧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扭头看向已经往柜台内躲去的盖聂,道:“盖掌柜可有空,去我房里聊聊?”
她的眼眸之中难得带着笑,却让盖聂心中一阵发毛,总觉得笑起来的潘慧比冷冰冰的潘慧更加可怕。
盖聂点点头,便和潘慧一同上了楼。
进了房间,潘慧也没有招呼他坐下,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旁,倒上一杯茶喝完,这才看向依旧站在门口不动弹的盖聂,笑道:“盖掌柜这是打算罚站么?”
盖聂微微一哂,走了进来,就着圆桌在潘慧对面坐下,双手放置在膝盖之上,正襟危坐。
潘慧笑眼瞅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却是倒了一杯茶送到盖聂面前,方才笑嘻嘻地问道:“盖掌柜可知潘慧这一生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盖聂握着茶杯的右手一顿,杯中盛满了的茶水不觉洒了一些出来,落在他手上和桌上,他只做不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赔笑道:“盖某不知。”
潘慧莞尔一笑,道:“自是那种弄虚作假、阳奉阴违的人。”
她此时犹在笑着,可眼中已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异常森冷的寒光。
盖聂的心却忽而定了下来,觉得这样的潘慧才是他这几日来领教过的潘慧,比方才人面桃花的模样看起来好多了。
他定了定神,道:“盖某愚钝,还望姑娘赐教。”
潘慧淡淡道:“盖掌柜谦虚了。单凭你能够骗过老板娘这一点,掌柜的便不会是一个愚钝之人。”
菩提子入世已有上百年,游历尘世间各处,阅人可谓无数,却依旧能被盖聂给骗了,可想而知这个男人伪装的能力有多强。潘慧若非是入世未深,不懂得人情世故,做事看人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喜恶去判断,估计也要被盖聂给骗了过去。
有的时候,经验才是最能骗得人的东西,而经验越多的人却也越容易被人欺骗,因为他们太容易相信自己那些所谓的经验所得出来的判断和结论。
菩提子亦然,而盖聂亦然。
潘慧却恰恰赢在了毫无经验上。
盖聂的脸上没了笑容,直觉潘慧这是要和他摊牌。
潘慧把玩着手中那只青花瓷的杯子,双眼一直打量着杯壁上的那些蓝青色瓷釉,完全没有去在意盖聂在态度上的转变。她动了动右手食指,指腹在杯壁上轻弹着,分明没有多少声响,却让她嘴角漾开了丝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