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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皇宫宫门处。
悦帝、皇太后、拓跋逸三人站在最前面,后头跟着哭红了眼睛的乐央,还有一大批无极殿和恒泰殿的宫女太监。
他们面前,是一辆由一名宫廷暗卫驾车的外形朴素的马车,马车前,站着一身劲装的江素欣,以及换下了皇室宫纱的安萱儿。
“皇祖母,萱儿走了。”
安萱儿穿着西凉国孩童普遍的嫩黄色姣衣,一张小脸上泪痕尤新。
她望着悦帝和庄青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
“去吧,孩子。”
庄青宛被悦帝搀扶着,深深的凝视着安萱儿还婴儿肥的小脸。
捧在手心上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总归要回到她最亲的亲人身边去。
就算那么舍不得,她还是得放手。
放雏鸟归巢。
“恩,皇祖母,萱儿会一直想着皇祖母,也会让父亲带萱儿回来看望皇祖母和舅舅的!”
安萱儿忽的跑上前去,庄青宛急忙蹲下身,迎接安萱儿圆圆的小身子。
一侧悦帝的双眼,也红了起来。
拓跋逸和乐央还有一些小宫女们,更是哭的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陛下,娘娘,微臣一定会将郡主平安送到安元帅身边。”
江素欣走上前,对着悦帝和庄青宛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微臣,告退。”
“去吧,萱儿。”庄青宛将安萱儿推离,推到江素欣面前,对江素欣道:“见到飞云,跟他说,哀家把萱儿,交给他了。”
把萱儿,交给你了。
很多年前,她对那个年轻人,说出过这句话,亲手,将自己的女儿交托给他。
现如今,她再一次,说出这句话,亲手,将外孙女交还给他。
安飞云。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萱儿。
这一个,你一定要,保护好!
“是,娘娘。”
江素欣恭敬的说完,伸手拉住了安萱儿。
“舅舅,皇祖母,九表哥,萱儿走了!”
安萱儿的眼眶里全是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皇祖母捂着眼睛转身去,她看见有水光在她眼角划过。
“快去吧,萱儿。”
悦帝扶住了自己母后,他身边的拓跋逸愣愣的看着安萱儿。
江素欣抱起安萱儿,转身上了马车。
安萱儿的小脑袋一下子从马车小窗口探了出去,伸出小手用力的挥手。
悦帝也伸手对着安萱儿挥了挥。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安萱儿只觉得身下的马车一动,往前驰去。
“舅舅!皇祖母!”
她扑在窗口那里大喊。
喊声伴随着哽咽,泪水完全糊了视线。
她看见皇祖母转身走上许多步,就算隔得远了,都能感觉到那道温暖而浓烈慈爱的目光。
“萱儿!萱儿!”
她看见拓跋逸突然往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她的名。
“九表哥!不要追了,回去吧!回去啊!”
拓跋逸好像完全没听到她的喊声,还在跑着,可是他人小,身体又胖,很快就被马车抛远。
“哒哒哒……”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出了宫门,远离了皇宫。
那些陪伴了她穿越后最孤单惧怕时光的人们,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
“殿下……”
江素欣伸手将安萱儿抱进怀里。
安萱儿紧紧的伸手拽着江素欣的衣袖,将小脸埋进她衣衫里。
“呜呜呜呜呜……”
马车内,响起她怎么也抑制不了的哭泣。
……………………………………
凤鸣宫内。
刚看完拓跋厉,回来用午膳的萧贵妃,手中的白玉做成的筷子从手中掉落。
“送出宫?那小贱人……被送出宫了?!”
她不可置信的听着一个侍卫的汇报。
怎么可能?
皇太后和陛下那么疼爱那小贱人,怎么会把她送出宫去?
那小贱人是拓跋皇族的血脉,送到哪里,会比呆在皇宫更安全?
“你还听到些什么?!全都说出来!”她一下子站起身,来到那侍卫身前。
悦帝和皇太后,怎么可能舍得让那小贱人离开皇宫这个保护罩,把她安置在危险的民间?
心脏的地方急促的跳动着。
她隐隐约约抓到了一丝东西,却想不清楚那是什么。
那侍卫低头跪着,一字一句的复述着宫门口悦帝他们的话语。
“……接着,素欣女官就对陛下和太后娘娘道:陛下,娘娘,微臣一定会将郡主平安送到安元帅身边……”
当那侍卫说完这一句话,萧贵妃的身子晃了一晃,心口像被雷劈中,亮起一道白光。
白光里,她只听见一个名字——安元帅。
西凉南疆统军元帅……安飞云!!!
“文希文武!本宫要出宫去!我要出宫!”
她突然跑出去拉开殿门,对着外面大喊。
“娘娘禁言!”
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两名黑衣暗卫已经站在萧贵妃面前。
萧贵妃什么都不去管,她面色泛红,一向如枯井的眼眸亮的能刺伤人。
“听着!”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对那两名神色大变的暗卫下命令:“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现在马上,带本宫出去!不然,本宫就划破自己的脖子!”
“这……”
两个暗卫震惊的看着萧贵妃,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的生命看的很重的萧贵妃,此刻为什么要以死相逼着非要出宫去。
萧贵妃的手颤抖着,手中握着的匕首也在晃动,冰冷的刀刃刺破了脖颈里细嫩白皙的肌肤,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滑下来,她却毫不察觉。
心里只有一句话。
像破笼而出的野兽。
对着灵魂撕嚎——江素欣不可能孤身一人带着安萱儿去万里之遥的南疆!
除非……有人来接!
谁来接?
只有那个人!
“你们没听见我的话吗?马上带我出宫!!!”
她握着匕首再往前送了点,这一次,直接在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吓得两个暗卫惊呼出声。
“我们带娘娘出宫!这就走!这就走!!”
萧贵妃继续将匕首对着自己脖子,目光绕过两个暗卫,望向了殿外。
夏日的骄阳,午后灼热。
烫的她一颗死寂了五年多的心,再一次跳跃了起来。
我以为,有生之年,我再也不能见到你。
可这一日,你终于回来了。
安飞云……
就算你的归来不是因为我,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我这一生,老死皇宫也甘之如饴。
所以老天爷,求求你让他慢点走。
慢点。
再慢点!
…………………………
国都城门外的官道上。
安萱儿和江素欣所在的马车,疾驰如飞。
“素欣姨姨,要到了吗?”
这时候的安萱儿,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眼睛红彤彤的,掩饰不了之前哭过的痕迹。
江素欣抬手撩开帘幕,望见西凉皇城外广袤的平原。
忽的,前方地面与天际交汇处,隐隐有烟硝升腾。
“停车!”
江素欣一声令下,身下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殿下,我们下车吧。”
“好。”
安萱儿说完,江素欣就抱着她下了马车。
“殿下您看!”
江素欣抬手,遥指前方:“接殿下的骑兵来了,您的父亲来了!”
安萱儿走前两步,眺望远处。
她的视力很好,可以看见地平线处一队骑兵,正在疾驰而来。
心脏跳动的要从胸腔里出来似的,安萱儿觉得自己突然口渴起来,但她只是望着远处的骑兵队伍,望着它越来越近。
离得近了些,发现起码有过千的骑兵,地面已经开始震动,隐约也能看见队伍前有许多骑兵举着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
“是安!”
安萱儿的眼眸亮了起来。
她来到这西凉之后,唯一认识的,就是安萱儿三个西凉文字,那是之前她百无聊赖的时候,跟着乐央学的,此刻看到那些旗帜上的安字,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黑色旗帜上白色的大字,是她的姓——安!
“素欣姨姨!是安!你看到了没有,是安字!”
她激动的抓着江素欣的衣袖,觉得身体都兴奋的开始沸腾了!
“恩,是安……”
江素欣望着那些旗帜上的安字,想着那一年圣长公主在宣纸上一片一片书写的那个字。
五年多了,终于再一次见他鲜衣怒马,傲世而来。
江素欣复杂的情绪安萱儿无从知晓,她只是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
那些都是南疆军队的精骑,呼啸而来,只觉得地动山摇。
黑色安字的旗帜迎风飞展,一队人骏马如龙而来,安萱儿目眩神迷的看着这一幕。
心下有一个念头开始萌芽:我以后要嫁的老公,也得是这样威武神气的军人!
忽的,她眼前一白,白光消散后,面前景色已变!
不再是‘安’字大旗带队的精骑,她看见深紫色蛟龙战旗猎猎,她看见数不清的黑甲军士如龙般蜿蜒而来,冰冷的铁血战意像剑刃一样刮得人寒气直冒,所有黑甲军士都冷冷的望着自己,用一种漠然的杀戮眼神。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这样可怕的杀气的时候,黑甲军士们开始往两侧退去,空出中间宽敞的官道,一个身穿紫色盔甲,身披白色斗篷的骑士从官道上,从三军让出的人形通道里,策马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着阳光,安萱儿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骑士的脸。
骑士在远处勒住了缰绳,他在雪白色的骏马上高傲的仰起头,声音有些模糊,音色也杂乱的很,但安萱儿还是听清楚了他在说的话。
他笑着,说——
自古后浪推前浪,前浪扑在沙滩上,安萱儿,你父亲长得没我好看,用兵也输了给我,他已经被我拍在沙滩上了,从今往后,你只需要崇拜我一个人,你知道了吗?
安萱儿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自大?这么骄傲?
可他是谁啊?
正想的头疼,眼前画面却缓缓的消失了,等安萱儿闭眼再睁眼,面前,还是那正在疾驰而来的‘安’字精骑!
“怎么回事?是我中午因为离别在即所以没吃饱饭,出现幻觉了?不对!他明明有叫我安萱儿,应该不是幻觉,难道……我看到了未来?”
安萱儿这么想着,劲风呼啸,带着尘土扑面而来,那些的‘安’字精骑已经到了不远处。
“吁~”
有人翻身下马,往前走了两步,又停在了原地,不敢向前的样子。
安萱儿看见,那是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将军,还看不清脸,但觉得年纪并不算大。
身旁江素欣忽然蹲下,对安萱儿柔声道:“殿下,那是您的父亲……”
安萱儿小小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将军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放开马缰,往前走了一步,视线紧紧的凝视着安萱儿。
安萱儿靠在了江素欣身上,用小小的声音问:“素欣姨姨……父亲,会不会喜欢萱儿?”
“当然。”
江素欣声音柔柔的,伸手轻轻的将安萱儿往前推:“去吧,殿下,到您父亲那里去。”
安萱儿被往前推了一些,她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那个立于许多人前,静静等候着自己的人。
那是西凉国已故圣长公主拓跋晴萱的驸马,在拓跋晴萱去世后,向皇帝请旨镇守南疆,整整五年不曾离开过南疆的……西凉南军元帅——安飞云。
她安萱儿的,生父。
安萱儿握紧了拳头,紧张的抬脚,往前走。
一步,一步,一步。
身后,是沉默着的江素欣。
身前,是上千南疆精骑和,她的父亲。
安萱儿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将军面前。
她仰起头,看着他。
阳光照耀着他的脸,安萱儿缓缓瞪大了眼眸。
她一直在幻想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却没想过竟然这么美。
将军一身铠甲,身形高大,银白色的头盔下,是能令人窒息的容颜。
他拥有利剑般入鬓的墨眉,饱满而润白的雪额,墨眉下,是一双绽裂极长的眼眸,绝艳的狭长魅美,瞳色黑的恍似漆夜的墨空,瞳仁却璀璨的如漫天星辰,挺俊的鼻梁秀如清峦,下颚微微轻抬,淡淡绯然的唇瓣抿着,透出浓浓的欢喜和紧张。
这个男子沉淀了岁月,岁月却没带给他苍老,反而赋予一种与青涩截然不同的韵味,美得令人像被烈火灼伤,深刻印入灵魂。
皇城万人看云郎,岁月不改绝色颜。
这就是她的父亲,安飞云。
而现在,父亲正用欣喜又紧张的眼神,忐忑的望着自己。
那浓烈的欢喜,安萱儿能清楚的感受到,不禁了红了眼眶。
安飞云眼神中的忐忑和担忧,让安萱儿的心暖暖的,她迈动小短腿,走向前,向着安飞云伸出了双手。
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仰头,咧嘴,灵动的眼眸望着面前人,绽开一个最灿烂无邪的笑容,用清脆稚嫩的声音撒娇般叫道:“父亲,抱抱~”
西凉国都城外。
镇守南疆五年,铁血统军,护卫西凉国南边国门的青年元帅,在数千人的注视下,蹲下身,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小人儿。
“萱儿……”低沉醇厚的声音,叫着这个名字。
萱儿,晴萱。
他失去了一个,如今,拥抱住剩下的那一个。
这一生,穷尽所有,拼上性命,他一定会让萱儿平平安安,所有想伤害萱儿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安萱儿用小手紧紧的环住安飞云的颈项。
安飞云。
父亲。
她用所有的力量,抱住了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亲人。
心中却忽然想道:自家便宜父亲这么美,刚才的就一定是幻觉了,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怎么可能会出现比父亲还要美的人呢?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出现那样子的幻觉。
另一侧马车前,江素欣双眸中泪水不断的往下流。
将她的脸颊打湿。
她伸手抓着心口处。
哭泣——
公主。
您看到了吗?
郡主,终于再一次见到他了,见到了她的父亲……
“走吧,萱儿,我们回家。”
安飞云抱起安萱儿,转身往骑兵队伍走去。
另有骑兵牵出一批空的骏马,向江素欣走去。
“坐稳了,萱儿!”
安飞云将安萱儿放到了骏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将她小小的身子围护在身前。
“恩!”
安萱儿应了一声。
虽然如今这个身体的年纪还小,但是她前生是去骑过马的,虽然不精通,但对骑马却不惧怕。
安飞云那双绝美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意外和欣慰。
萱儿,像她母亲。
有胆气,在皇宫里,万千宠爱,却没磨掉棱角,变的温软。
调转方向,骏马慢慢跑起来,从那上千精骑中穿过。
“郡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郡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郡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安萱儿只觉得耳膜都在打颤。
两侧的骑兵们,轰然的对着她唤着‘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一颗心都活络了起来。
南疆。
西凉国门。
在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她可以纵马奔驰,还有几十万儿郎,镇守边疆,保家卫国。
“哒哒哒!”
身后马蹄声响起,江素欣已经策马跟了上来。
安飞云向她点了点头,一骑当先,往来路奔驰。
身后江素欣与几千精骑跟随,浩浩荡荡而去。
“安飞云!!安飞云……”
身后一声一声的呼唤,被马蹄声和风声掩盖。
一身寻常平民女子装扮,脖颈里缠着白色带子,还渗透着血迹的萧贵妃几乎是扑的从一辆马车里出来。
双脚一落地,她往前跑。
不断的跑。
“安飞云……安飞云!!”
那队人马,却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那头。
“噗通。”
萧贵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安……”
她仰起头,有灰尘吹进她眼里。
眼泪,却忽然好似干涸了。
流不出。
就像这一颗心,慢慢沉寂。
“我总是错过,一次,又一次。”
“因为你等的不是我,转身,又转身。”
“安飞云,你何其残忍……”
你知道吗?
在我的世界里,你最残忍。
……………………
西凉国都皇城外一处庄园外,好几辆马车停在庄园门口。
一名白发老者,带着一个男孩,往马车走去。
男孩忽然停下脚步,往官道方向看去。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吗?”
老者走到男孩身边,问。
男孩有一双奇异的冰紫色眼眸,比夜空最璀璨的星辰还要令人惊艳,他低垂下眼眸,回答:“有一个人,我想问她要个理由。”
“你如果要跟我回雨夜国,最好斩断一切牵念,否则,就算有至阴绝脉,你也不能依靠它化解体内‘天诛雪’的反刍力量。”老者说完,继续往前走,上了马车。
男孩却也转身,跟随着上了马车。
有清冷的声音,响起。
“不用了,她的答案,已经给了别人……”
几辆马车缓缓驶动,往与南疆,截然相反的一个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