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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你回来了?!”
顾伽罗快步迎了出来,看到齐谨之满身血污,心顿时提了起来,急声问道:“你受伤了?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来人,快请燕大夫!”
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就是觉得莫名的心慌,连声音都有些走调了。双手微颤的扶上齐谨之的胸膛,似是想要检查他的伤口在哪儿。
齐谨之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伽罗,你别担心,我没受伤。这些都是鸡血、或是山贼的血。”
马氏父子猜得没错,乌峰山谷中的刺杀,原就在齐谨之的计划之中。
比如最先出现的那四五十个‘鞑子’,齐副将的骑兵,全都是齐谨之的安排。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么最初齐谨之和‘鞑子’们的砍杀,则是给山间埋伏的马二叔等人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引诱他们出来。
“……我知道是演戏,血也都是用的鸡血,可、可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误伤了,岂不冤枉?”
齐谨之的计划没有瞒着顾伽罗,但顾伽罗还是会担心。
齐谨之微微一笑,拉着妻子进了正堂,推她坐到罗汉床上,然后道:“放心吧,当年我们在大营的时候,经常这样演练,慢说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蟊贼了,就是久经沙场的人也瞧不出破绽。”更不会有什么意外。
“没受伤就好。”顾伽罗定定的看着齐谨之,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大爷,先去梳洗一下吧。”顾伽罗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热水,确定齐谨之无恙后,便推着他去了净房。
齐谨之洗了个澡,换上家常的道袍,没有系腰带,拖着一双木屐,踢踢踏踏的来到堂屋。
堂屋里间,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顾伽罗正要招呼齐谨之用饭,眼见他顶着一头的湿发,赶忙抄起一块干净的棉布巾子,用巾子和湿发绞在一起,在头顶打了个结。
“呵呵,再拿个拂尘,我愈发像个道士了。”
洗去一身的血污和戾气,齐谨之的心情大好,摸了摸头上的包包,笑呵呵的自我调侃。
顾伽罗横了他一眼,然后亲手给他盛了碗汤,“先吃饭吧,有什么咱们吃完再说。”
齐谨之忙点头:“还是大奶奶心疼我,大奶奶有所不知啊,我今天下午,竟是连杯茶都没有吃上一杯。两三个时辰里,来回三百里,又是演戏,又是砍人,真是又累又渴又饿。”
自那日地动后,齐谨之就改口叫顾伽罗的名字。私下里小夫妻玩笑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唤她一声‘大奶奶’。
虽然都是大奶奶,但过去在京里的时候,齐谨之这么叫,更多的是一个称谓,表明了顾伽罗的身份。
而现在齐谨之这声‘大奶奶’,却带着夫妻间的亲昵,仿佛是两口子之间的爱称。
“既是这般,那还不赶紧用饭?偏还叽里咕噜的说恁些废话。”
顾伽罗见齐谨之完好无损的归来,紧张了大半天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拿起银箸,捡了几样齐谨之爱吃的菜夹给他。
齐谨之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闷头享受妻子的‘爱心晚餐’。
食不言。
齐谨之和顾伽罗静静的用过晚饭,吃了些水果,然后才移步来到堂屋。
“这罗汉床是前任知县留下来的吧?”
齐谨之扫了眼半旧不新的床榻,木质还好,黄花梨的。样式是惯常的五屏风式,四周雕刻着万字云纹,只是长时间没有保养,床脚处有些许磨损。
不过,经由孙传梁的修复、清理,这张罗汉床看着倒也不显得太寒酸。
顾伽罗命人铺上了猩猩红红云龙捧蝠坐垫,脚踏下铺了大红团花地毯,给罗汉床平添了几分喜气,也没有那么破旧了。
“是啊,那位前任知县留下了几件家具,都破损的不成样子,唯有这张罗汉床还能用一用。”顾伽罗点点头,她很不习惯用旁人用过的东西,但这也是没法子,京城距离西南太远,她陪嫁的那些紫檀家具根本就不方便运送。
再者,顾伽罗很清楚,齐谨之在西南呆不了多久,短则三年,最长不会超过六年,只等西南彻底平定,他们夫妻就能回京,或是调任他处,如此反复,好好的家具也要折腾坏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西南找几个手艺好的木匠订制几件,木料也不用太好,等离开的时候,直接留在县衙也不心疼。
只是他们夫妻刚来,还来不及收拾这些,唯有先用前任留下来的旧家具‘凑合’几天了。
“你可知那位知县为何没有将这些家具带走?瞧这罗汉床的木料和做工都不错,对于一个寒门出身的七品知县来说,已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齐谨之坐在右侧的座位上,似有所指的说着。
顾伽罗挑了挑眉毛,她跟齐谨之做了几个月的‘夫妻’,整日里呆在一起,多少了解一些他的性情。
他骄傲、有担当,行事谨慎,有勇有谋。
有时看着脾气火爆、还小心眼儿的爱记仇,有时却又体贴周到。
……不管他是个什么样子,却从不会无的放矢。
“说起来,他与我一样,抵达乌撒的次日便前往府城拜见府尊。在乌峰山遇到了‘流寇’,打斗中,‘误伤’了右手,险些致残……”
齐谨之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他也遇到了‘流寇’?还受了重伤?”顾伽罗听出了齐谨之话里的深意,忽的生出一股怒气,“这些人也太狂妄了,当朝廷是摆设?还是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土皇帝?”
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好容易考中的科举,因为没有门路,被吏部一脚踹到了蛮荒之地。
但人家还是携家带口的来了。
结果呢,什么都还没做呢,更谈不上得罪了什么人,就惨遭毒手。
是,那位前任知县保住了性命,可右手却几乎废了呀。
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手是多么的重要。
而且自古做官都要讲究个仪表,似孟复那般,不过是长得丑一点儿,考中了进士都无法做官。更不用说一个‘残废’了。
“知县受了伤,家人都被吓坏了,老母亲以死相逼,让知县辞官,再加上知县的手……最后一家人草草收拾了些细软,仓促离开了乌撒。”
齐谨之继续淡淡的说着。
“真真该死!”顾伽罗实在忍不住了,她虽出身豪门,却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女。特别是在现代生活的那几年,更是学到、见识到了许多东西。
对于古代市井百姓的艰辛,她也知道一些。
‘流寇’毁掉的不仅是一只手,也不仅是一些财物,还毁掉了一个读书人终生的期盼,以及一个家庭的希望。
“伽罗,你也觉得他们该死?该杀?”齐谨之话锋一转,忽的问道。
顾伽罗咬牙,“这样目无法纪、心狠手辣的恶人自是该死,大爷,你、你是不是已经将那些人都、都——”
她伸出嫩白的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齐谨之点了下头,“没错,乌峰山设伏的‘山匪’全都杀死了,人头我也带回来了,就堆在了县衙门外,我要让那些真正的恶人看一看,乌撒是大齐的治下,奉行的是大齐律,也当向圣人、朝廷效忠。至于那些人,哼!”
顾伽罗一怔,“大爷,你筑了京观?天呀,你们到底遇到了多少‘山匪’?”
齐谨之伸出两根指头,“二百余人,都是惯常做这勾当的老手,个个手上都不干净,所以我——”
他说这么多,就是不希望妻子觉得他是个残暴、冷血的屠夫。
他确实杀了人,但那些都是该杀之人,他绝没有滥杀无辜。
顾伽罗哪里管这些,立起身子,扑到近前,双手再次抚上齐谨之的胸膛,“你就带了十个人出城,就算有西南大营的援军,那也才一百人,对方的人数却是你们的两倍。你、你……你真的没受伤?”
她最后几个字,明显带了哭腔。
齐谨之傻了,呃,好像跟他想得不一样呢。大奶奶,你抓错重点了吧?
话说你听到自己的丈夫砍瓜切菜似的割了二百多脑袋,还血淋淋的带了回来,随后更是堆在了县衙门口,你就没有一点儿的畏惧、或是不适应吗?!
“伽罗,你别急,我真的没受伤,齐副将带来的人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绝非那些偷鸡摸狗的毛贼所能比拟。收拾那样的乌合之众,五十人就够了。”
齐谨之反手捉住她的小手,双眼对上她的眸子:“伽罗,我发誓,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没受伤就是没受伤。不过,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把人头带回来示众,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分?”
说到底,齐谨之和马家(亦或是安南王府)之间,不是敌我关系,顶多算是内部矛盾。
齐谨之却使出这般狠手,虽师出有名,却很容易遭人非议。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被御史弹劾。
当然,齐谨之并不怕那些靠嘴皮子吃饭的家伙,他只担心妻子会因此而对他心生畏惧、乃至厌恶。
顾伽罗很奇怪:“这些人不都是该死之人吗?既是该死之人,杀了就杀了。再者,治乱世须用重典,乌撒形势复杂,大爷想要真正的掌控县城,就必须挥出铁拳!”
拜托,她也是四大国公府的人好伐,从小听着祖父的辉煌战绩长大,岂会这点道理都不懂?
顾伽罗的一双凤眼波光潋滟,偏又是那么的澄澈如水,齐谨之忍不住沉醉其中,心怦怦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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