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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想要死,特别是这些随时随地与死亡为伴的孩子,更是拼命的想要活下去。锦衣玉食,爹娘疼宠的日子都像是前世的前世,原本父母族人在十年内为他们构筑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成碎片,山河碎裂天地倾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们就必须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玄澜终于抢到了自己的食物,那些野性的孩子看着他再也不敢上前——只要他表现出比他们还要搏命的狠心。
锦绣的花纹被鲜血浸染,倒像是盛开在往生河岸的曼荼罗花。
他的右腿受了伤,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贯穿了整个腿腹,模糊的血肉翻卷出来,一动就钻心的痛——那是被另一个十岁的孩子用磨出锋利边缘的石头砸出来的。
那个人不要命的抱着他,死死的缠住他,然后用那块磨出了锋利边缘的石头去砸他的右腿,一下又一下,都砸在相同的位置上,痛楚深入骨髓,玄澜双眼发红,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他再也顾不上手下留情,一个用劲翻身,然后抱着身上人的头使劲往地上砸。
好像野兽濒死发出的困兽之叫,这其中有几多不甘几多疯狂几多暴戾都不予言说,只是当地上那具红白之物流了一地的尸体刺目的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抢他的食物。
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回到了自己原来静坐的那个角落,几臂之内都无人,只有不远处的那些幼狼闻到了血腥味,幽绿的眼光寒意森森的盯着他,嘴里流出腥臭的涎水。
他抬头看那些幼狼一眼,人眼狼眼相对,是如出一辙的孤狠决绝,以及他眼里还未退去的狂暴嗜血。
收回目光,垂下眼脸,浓密的睫毛覆住了所有外泄的眼神光。
那睫毛细长而浓密,像是划过空中的蝶翅,细看竟是静美的——此刻他脸上沾着的血迹还未擦拭,眼角凌厉如刀的弧度还未缓下,竟有一种疯狂残破的美感,像是花火绚烂到了极致,然后一瞬间轰然崩塌,零落成满地锋利的碎片。
玄澜一言不发的吃着自己搏命抢到手的羊肉,羊肉沾上了血迹,以致腥膻味更重,但他毫不在意,一丝一丝嚼碎了咽下去,没有浪费一点。
他要回去。他还有阿舜还有父王还有皇爷爷,他不要在死在这里,他要回去,回到京都去。
活下去……然后,回去。
回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好像只是低头了一瞬,再抬头就看见了星河璀璨。而在地面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帐篷群各处生起——但这并不包括奴隶营。
玄澜的神经无限制的紧绷——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夜晚,因此他知道,深夜的奴隶营,才是对他最致命的时候。
他的手伸进自己左腿的靴子里,已经做好如有万一就暴露那柄匕首的准备——铁质的兵器在奴隶营是不允许被持有的,一经发现,即刻上缴,并且举报人还能获得额外一顿饱饭的奖赏。
也因此在白日的时候他再怎么濒临绝境也未曾拿出这把匕首,他无比清楚,这仅剩的匕首,才是真正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深夜的奴隶营,白日里未曾获得食物的小狼会蠢蠢欲动——深夜才是他们猎食的时候,他们会趁机偷袭围攻白日里重伤的人,或者人群里看起来最弱小的那个孩子。通常其他孩子也无法阻拦,只能安排人守夜,然后在小狼们袭来的时候把大家都叫醒,以免有人在睡梦中被小狼给咬断了脖子。
玄澜孤身一人,且深受重伤——如此看来,他必然是这些幼狼袭杀的首要选择,可不要小看野兽的智慧。
如果能够熬过今晚,明日有必要要杀死一个小头目取而代之了,玄澜无比冷静的心想。
围栏里另一边几只小狼眼里幽幽闪烁着绿光,就想一团绿色的火焰在空中起伏跳跃。
玄澜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临近的布多王子的帐篷突然爆发出喧嚣的人声,不知爆发了什么争吵,声音尖刻的他们都能听得见,人声鼎沸真是好不热闹。
“呲啦。”在不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中,玄澜陡然听见这样一声清晰尖锐的声音,就像是刀剑相撞,金铁交戈。
——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金铁交错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响起,无比清晰,无比尖锐,甚至有零星的火光溅射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铁锁处。
“哗啦”一声,粗长的铁链被祈舜一把拉开,丢在地上。
“……玄澜。”祈舜强撑着自己的声音,让他听起来尽量沉稳。
“……阿舜?”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竟然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这一处木栏围场就像是一处斗兽场,高大的木桩打入地底,木桩之间毫不留情的用木棍和荆棘填充,细碎的光影透过荆棘之间的缝隙洒进来,珍贵的就像是难得的曙光。祈舜站在唯一的入口处,铁锁无力的躺在他脚边,身后这扇唯一的木门大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木门外无限广阔的天地。
祈舜环视四周,那些瘦骨嶙峋却眼神如孤狼般阴狠的孩子一个个都警惕又贪婪的盯着他——或者说他身后那扇洞开的大门,而那些真正的狼崽子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全身紧绷做好了进攻的姿态,八头小狼全都退到一处聚拢在一起,一丛丛绿光闪烁跳跃。
一个护卫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看护人已经被干掉了。
他点点头,这个护卫将弓箭递给他,弯弓搭箭,将箭尖瞄准那几匹小狼,一箭又一箭射出,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箭尖直击眉心,全部一击毙命。两个护卫看的眼皮一跳一跳的,又赶紧把准备好的几个包裹递给他。
就在此时,远处沙恩王子的帐篷突然爆出冲天火光,附近被聚集到布多王子帐篷前的人寂静了一会儿又陡然沸腾,然后匆匆忙忙全部人都朝着沙恩王子的帐篷赶去。
祈舜待得他们走远了,将手上的几个包裹扔在地上,冷冷说:“包裹里有干粮和火折子,拿了东西就可以逃,马场在西边。当然如果你们想逃的远一点,可以在走之前顺手烧了路上的帐篷——就像之前那个着火的帐篷一样,”祈舜顿了顿,笑着说:“烧的越多,就可以逃的越远。”
说罢,他走过去简单处理了一下玄澜右腿上的伤口,到最后简直手抖的连纱布都系不住。他颤抖着吻了玄澜的头发,轻声说:“阿舜背你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布下的后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穿,也因此他才会让把那些奴隶营的人一起放出去,多一个人混消实现总是好的,特别是在他们外逃的时候。
此时另一个前去放火的护卫也回来了,他把玄澜背起来,匆匆往犬戎王庭外那两百号人的驻扎地赶去。
之前的潜入犬戎王庭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才是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犬戎王部的大军此时不在营帐之内,但就算只剩下一些守备军,也不是他那两百号人能够抵挡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活着带玄澜回到雁翎城,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的时候,逃亡,现在才开始。
血战,也现在才开始。
也幸好之前放出去的那些小孩大闹了一场拖延了点时间,整个王庭处的帐篷群遍地开花,也分去了一些搜查的人口。
当然还是他们的行迹最好找,跑到宽阔平坦的草原上,踪迹什么的还不是一目了然,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荆疏有点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他还真的把玄澜殿下救出来了,不过惊诧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祈舜根本顾不上和他多说一句话,只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匆匆说了一句:“上马!走!”
玄澜因为伤势太重,无法一人独乘一骑,便坐在他身前,祈舜在他耳边低声说:“撑住了!”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阿舜为救他深入虎穴,他不能让阿舜陪他折在这里,必须要撑住。
随着马身的一下下颠簸起伏,右腿又传来钻心的疼痛,血迹一点点又渗出来,他咬着牙忍着不吭声。
祈舜眼里心痛不忍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咬牙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说:“给我撑住了!别让我最后九死一生救个死人回去!”
玄澜轻轻一笑,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坚定的犹如远处无所畏惧屹立在天地间的圣雪山,他说:“阿舜,我长大了。”
声音转眼就破碎在身后的风里,祈舜拉着缰绳的手一紧却未发一语,高高扬起的马鞭狠狠挥下去,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是的,你长大了,所以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