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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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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都呆住了。

    无数次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此刻面对对方,不可能认不出来。

    祈舜安静的站在一旁,沉默无言。

    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同一切尽在不言中,祈舜觉得好像站了只是那么一瞬,又好像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最后的最后,他只记得只记得玄澜离去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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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那一场晚宴是如何收场的祈舜并不知道,待他从杨清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宾客就只剩下了安修言同燕钺两个人,也幸好有他们安排把宾客都送回各自府里不然祈舜还真的是没有那个气力去应对。

    “王爷?”安修言略带担忧的询问他,燕钺的目光也很担忧。

    “无妨,”祈舜的声音很是沙哑,他道,“你们先回府吧,这里没事了。”

    可是他之前一步一步从院子里走出来,步履沉重,表情空茫,压根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王爷,可否告知,那杨清究竟是何人?”燕钺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这是翊亲王府的事,”祈舜拒绝道,“同容国公府,镇国候府都没有关系。”

    是他自己作的孽,他自会一力承担。

    那一日前去赴宴的众多士子文臣在踏进翊亲王府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一场晚宴竟会走向这样的收场。前半场晚宴搭箭都是好好的,即使陛下来了之后,气氛也还是很和/谐,充分显示出来陛下的胸怀宽大。然而前一刻大家还聊得好好的,下一刻陛下就变了脸,因为一个劳什子的上不得台面的男妾,同王爷产生了争执。他们也不知该感叹帝王翻脸无情好,还是该感叹王爷风流不羁爱美人好。

    陛下在踏进那个院子,见过了那位传说中王爷珍而重之的“心上人”之后,再出来,又是那位不近人情的天子了,直接拂袖离去,而他们,压根不敢上前靠近。——相对于之前陛下突然翻脸明显可以看出的怒气,没有什么明显情绪外露的天子显然更加可怕。

    那一个晚上,堪称是诡异的,兴高采烈的去赴宴,然后莫名其妙的被送回府,再然后当他们一觉醒来,翊亲王府宣布闭门谢客了。

    然后便是三天更加诡异的安静。

    长久浸淫在京都的权贵场,他们明显的嗅出了不对劲。

    这三天里,翊亲王府没有任何动作,皇宫里头也没有任何动作。

    整个京都的气氛陡然压抑起来,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莫不是陛下准备对翊王动手了吧?!

    而令他们疑惑的是,陛下向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这一回,翊亲王凯旋尚不足十日,前些日子军队游街时民众的欢呼声尚在那耳旁回响,陛下若是现在动手,这未免也显得太匆忙了,不像是陛下的作风。

    除非,陛下突然拿到了什么足够分量的把柄。

    思绪一转,他们很容易就想到王府里那个被重兵把守的院子,以及院子里那个从不曾现于人前的美人。

    一时间,真是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有说男妾什么压根就是掩人耳目,并且除了王爷也没有人见过他不是,实际上那院子里屯了兵器和金银,还有裁缝在当场缝制龙袍,正好被陛下逮了个正着;有说那院子里的就不是什么男人,那就是陛下的妃子,并且自动自发的吧这个故事补充完整了:王爷三年前在宫中养伤的时候,与陛下的某位妃子一见倾心,使计把人偷了出来,带去了边关,男妾那就是混淆视听的。

    还有的说那院子里藏的人是六年前谋反的康王的后人,王爷这是憋着劲准备使坏呢;也有猜测那是犬戎人活着回纥那边的什么王子公主,王爷已同外敌相互勾结;更甚者有人猜测,王爷好男风,不可避免的对陛下产生了那么一丝不可告人的肖想,那院子里的男妾想必就是一名长相酷似陛下之人吧,此事被陛下撞破之后王爷自然无言辩驳。

    最后一种说法是肯定被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这种说法也仅仅只是在一些特定的贵女圈中流传,不曾教众人知晓。然而整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能够笑到最后的往往是你最不重视的那些人,不得不说,这一回,她们真相了。

    在各种舆论越来越甚嚣尘上的时候,皇宫里,终于有动静了。

    那一日黄昏,陛下身边的贴身大总管伍什公公亲自带着人,捧着一个盖着红色锦布的托盘踏进了闭门三天的翊亲王府。

    ——那种锦布上只在四角上绣上了几多金色的祥云,而锦布的正中间是一个佛家的万字纹。仿佛蕴意着我佛慈悲,又好像在镇压着什么。在京都扎根的诸位世家自然知道那锦布下是什么,这是宫里的惯例,一般要赐死什么人的时候,就会由人送上这么一块托盘,万字纹锦布下,通常会有三样东西:一把匕首、三尺白绫,以及一瓶毒药。

    不论翊亲王犯下了什么罪行,那都尚未定罪,无缘无故赐死一位亲王不太可能……那么在得知此事的诧异过后,他们也很快就能想到,陛下要赐死的,恐怕就是院子里那位王爷的”心上人”了。

    “王爷,得罪了。”伍什也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王妃”,只是他清楚,不管那人是谁,陛下始终都是容不下他的,至于王爷………伍什躬身道,“奴才也是奉旨办事,还请王爷莫要为难。”

    他是不会摆出那等仗势凌人的愚蠢姿态的,再没有人比他清楚自家主子对王爷的心思了。

    祈舜盘腿坐在软榻上,睁开眼睛,道“你先回去吧。”

    “王爷……”他奉命而来,这陛下的命令还没完成呢。

    “本王明日自会入宫向陛下交代。”祈舜又闭上了眼睛。

    “这……”伍什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王爷已经闭上眼睛不打算理会他了。

    他等了一会儿,只好先带人退走,那托盘仍旧留下……主子的事,他一介奴才,不好过多插手。

    王爷不打算理会他,王府里的守卫也都是曾经身经百战的士兵,他带来的几个人,也没法干什么……也罢,还是回宫禀报陛下,由陛下定夺吧。

    皇宫里,玄澜听闻伍什禀报,气的直接砸了一个镇纸,他只冷冷的想,且看你明日能给朕什么交代。

    当日夜晚,祈舜走进了杨清的院子。

    杨清被掳来两年,起初也以为这位王爷对他有所肖想,后来一天天过去,王爷并未对他怎样,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位王爷看上的,恐怕只是他这张脸而已,而王爷所看的,也并不是他,而是这张脸后面的另一个人。

    翊亲王的名号,即使他身在一个偏远的县府,他也是听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功绩彪炳。有时候他也会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佳人,竟然让这位王爷如此求而不得,直到那个晚上,他才知道——原来是皇帝。

    原来是皇帝,真是可笑。他感觉到了莫大的讽刺。

    翊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他看上的,就是唯一一位身份地位出生权势都在他之上的那个人。

    更别说两人还是众所周知的叔侄了。

    难怪啊,那个人他无论如何都强取豪夺不来,便只能把自己掳了去,天天对着自己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么?!

    虽说他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好吃好喝供着还教自己读书,但是两年足不出户的囚禁,是个人都受不了。

    “是本王对不住你,如今能为你做的,便只有送你出京。”祈舜将包裹递过去。

    “这包裹里有一张人皮面具,你离开王府后切记时时戴着……不然,本王能保你一回,不能保你第二回。”

    杨清沉默,唾手可得的自由就放在面前,他却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了。

    “你要怎么办?”他问。

    “本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祈舜大声喊道,“乌毅!”

    乌毅立刻从院子里进屋,祈舜对他说,“此后由你贴身保护杨公子……至死方休。”

    “属下领命!”

    “好了……你带他从密道离开吧,”顿了顿,祈舜补充道,“现在就走。”

    曾经重兵守护的院子如今已经空荡荡了,守卫的人也都撤了去。祈舜回到自己的院子,开始提笔安排下属……天狼卫交由燕钺,天府卫依旧由温玦统领安排……一道道,一项项,写的清清楚楚,安排的井井有条。

    却唯独,没有他自己的。

    待到落笔,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已然四更天了。

    天色已然破晓。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玄澜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送那万字托盘来的意思,无非就是赐死杨清,此事便一笔勾销,此后他就还是他功勋卓著的翊亲王。

    他知道玄澜的暗示,明智的应该当场就把人给弄死,以示臣服。可是他做不到。

    他在夏朝活了这二十几年,手上沾染无数鲜血,算不上什么好人。然而官场斗法,身在局中要区争那富贵荣华,成王败寇也怪不了谁;边关征战,那就更加是家国立场所限。

    唯独只有杨清,是真正无辜之人,两年前被他掳来,就已经是遭受无妄之灾了。要他杀了他,他还做不到问心无愧。

    看向天边破晓的金光,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里竟然出乎意料的轻松。

    罢了罢了,总归是他自己做的孽,也要他一力承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