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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爷子阴沉着脸,想要震慑杨波,明显杨波一点也不害怕,哪怕是他举起扫把,杨波还是雷打不动,杨老爷子如今能震慑住的,唯有葫芦。
但葫芦又是个不中用的。
杨老爷子便苦口婆心起来,收起烟锅子,开始倒苦水:“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只能放几只羊,杨波他有天分,好容易做得一手好菜,得喻府老爷的赏识,可不就是人上人了吗?不管每个月挣几两银子,这在咱们怀海城,这活计,都是响当当的,如今说不做就不做了,咱们穷乡僻壤的,你能做个啥,造孽啊——”杨老爷子将最后三个字拖的老长,直拖的他喘气都喘不上来了,才咳嗽了两声,又道:“造——造——孽啊——”
杨波还是那句话:“我都跟喻老爷说了,以后不去喻府做工了。”
王婶子也劝着:“都辞了归家了,再回去,人家……”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王婶子虽是一个村妇,却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不想儿子为难。
杨老爷子分明生气了:“辞了再回去有什么?你路上看见一块金子,走的太快没捡着,你不会返回去重捡?”
他倒是头头是道。
杨波却不领情:“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也拉不下那张脸。”
杨老爷子的脸皮自然是厚,他撺掇杨波:“脸皮是个啥东西?瘪能当饭吃?还是回喻府最当紧。”
杨波摇头,直接拒绝。
杨老爷子便开始鼓吹春娘:“春娘哪,你看看,你来白家村这些天,我对你不薄吧,前些天,家里宰杀一只羊。我还让你们吃羊肉了呢。”
葫芦偷偷抚摸着他衣兜里的芒果,还不忘插上一句:“羊不是杀的,是它自己死了。”
杨老爷子瞪葫芦:“你才几天不尿炕,你知道个啥?你知道我们家羊是怎么死的?”
葫芦这种孩子,说了什么,一般大人很少与他计较。
杨老爷子却能锱铢必较,不论老小。
春娘只得笑着道:“自我来白家村以后,他大叔,是对我好,有好吃的。好用的,也都分给我们。”
杨老爷子这才眯眼笑了:“俗话说,做人得知感恩哪。如今杨波不懂事,辞了活计回来,也不是办法,他脸皮薄,扯不下脸面。不如,春娘你到喻府帮着说说。”
葫芦道:“喻府的…….夫人很凶。”
杨老爷子却安慰春娘:“喻府的夫人,不过是个二手夫人,你才是原配夫人,若论辈份,她应该管你叫一声大姐。”
春娘忙道:“不敢。不敢。我如今跟喻府…….没有瓜葛,又怎么能让人家叫我…….”
杨老爷子脸一冷:“春娘,你是不想帮忙了?”
杨老爷了是在赶鸭子上架。催母鸡下鹅蛋,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春娘一直忌讳提喻府,特别是找到了亲生女儿以后。
在她看来,她跟喻老爷的往事,就像被大风卷走了似的。
如今喻府的夫人。是陈氏。
跟春娘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喻老爷亲自来白家村,春娘也不愿见。更何况,是到喻府去呢。
春娘面带难色:“他大叔,并不是我…….”
“那你帮不帮这个忙嘛,我又不会让你做赔钱买卖,我们家的鸡下的鸡蛋,我提上一篮子,到时候权当见面礼给他们不就行了?”杨老爷子接着鼓吹。
春娘窘迫的红了脸。
她本想拒绝,心里一万个不想去喻府。
可杨老爷子一再催促,若是拒绝,反倒伤了情分。
这个时候,自然是芙蓉为春娘解围:“杨大叔,你让春娘去喻府,不如让我去呢。”
“为什么?”
“春娘如今在白家村,做做豆腐,身体还算好,若你让她去喻府,喻夫人伤着了春娘,春娘一病不起的话,药钱谁给?况且你也知道,喻府如今是喻夫人管家,春娘只想在白家村生活。”芙蓉叹口气道:“若到喻府去给杨波说情,不如让我去说呢,我又不是死人,长着嘴呢。”
杨老爷子翻眼想想,确实也是,前阵子春娘生病,赵老四来家开了许多剂药,赵老四的腿都快跑折了,也没见春娘好,若春娘去喻府,事情没说成,反倒生出病来,那药钱可不是小数,杨老爷子自然心疼钱,便问芙蓉:“你果然愿意去?”
“当然不愿意去。”芙蓉斩钉截铁。
杨波也附和道:“要去喻府做饭,你去,我是不去。”
杨老爷子气的憋气,可他又没有法子,只得叹着气又数落杨波一番,才回家给羊切草去了。
杨波在白家村的时候,做了不少好吃的,先是炸油条,然后是炸果子,还有做年糕,每一样都精致又可口。
每到傍晚,葫芦就坐在门槛上,吸着鼻子闻王婶子家飘出来的味道。一直闻到天黑,杨波会偷偷的端性食过来。
闻了几天,葫芦都闻习惯了。
杨老爷子却扶着米缸又哭又唱:“不肖子孙哎,败家玩意哎,折腾这么性食,家里光吃不进财哎,米缸眼看就要空了哎——你就等着全家啃米缸吧。”
没人理他。
他嚎上几嗓子,也就罢了。
这一晚,王婶子端了几个韭菜饼,送给芙蓉家吃。
一家人围着方桌,说着些家常。
王婶子似乎有难言之隐,一直看着芙蓉。
芙蓉抹抹嘴,拉着王婶子进了里间。
王婶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百来两银子。
“婶儿,你这是?”
王婶子压着声音道:“不瞒你说,这百十来两银子,是杨波挣下的,明儿他就要去盘下那酒楼。这些银子还不一定够用。这不,我们家老头子正生气呢,到处找这银子,把米缸里的米也倒出来了,把筐子里的饼也倒出来了,把床下面都翻了个遍,如果这银子被他搜走,那杨波的酒楼,就弄不成了,你先帮我收着可行?”
王婶子一脸谨慎。说着话,也不忘往窗户外面瞧着,虽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十分警惕,生怕杨老爷子会突然冲进来把银子抢走。
芙蓉爱管闲事的脾气又上来了。
当即收下王婶子的包袱,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晚上睡觉的时候,枕着着百十来两银子。都觉得踏实。
可还没睡着,就听到院子里“砰”的一声。
就像长熟的番茄突然落了地,一声闷响。
春娘就睡在窗户下,听的真真切切,吓了一跳:“芙蓉,不会是院里进贼了吧?”
芙蓉点着蜡烛。凑到窗户前看看,隐隐约约像是有个人影,探头探脑的。芙蓉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只觉得弯腰抬脚的,有些鬼鬼祟祟,便呵了一声:“谁?”
“叫啥咧,叫啥咧?大晚上的。吓我一跳。”原来是杨老爷子。
他被芙蓉发现了,于是一改鬼鬼祟祟的样子。直起了腰,将脚步也压的实实的:“开门。”
“杨大叔,你又爬了梯子翻到我家来的?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摔着。”芙蓉没好气的道。
杨老爷子吸吸鼻子:“我有要紧事,从大门过太费时间,还是翻墙最快。”
芙蓉只得开了门,杨老爷子穿着件灰色的长褂,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趿着一双破鞋,进门就往葫芦房里钻。
先是拿开葫芦身上的毯子,然后又摸了床沿,然后又搜了床下,床下的小狗也遭了殃,被杨老爷子拎着就扔一边去了。
小狗的惨叫惊醒了葫芦。
他坐起身,揉着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老爷子一双大手在葫芦身上狠狠的摸索了一遍,甚至连葫芦的屁股也放过,结果,什么也没摸着,便叹气道:“我把屋子里都翻遍了,明明前几天,那百十来两银子还在柜子里锁着,怎么今儿就没了,家里能藏银子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没有,我瞧着你婶儿好像来你家了,是不是把银子藏在你家里了,再让我摸摸。”
杨老爷子说着,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人,一面翻动着葫芦的枕头,一面又将葫芦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这也没有银子啊。”
葫芦被吓的不轻,带着哭腔问芙蓉:“大姐,大叔他疯了吗?为什么摸我?我睡的好好的——”
杨老爷子的突袭显然是吓到了葫芦。
特别是杨老爷子如鹰爪一样的大手,在葫芦身上游走,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杨老爷子叹气道:“芙蓉,你可别蒙我,你婶儿是不是把银子都交给你们收起来了?”
芙蓉摇摇头,坚决不能供王婶子出来。
葫芦刚才还带着哭腔,这会儿却来了精神,突然有了兴致,立马八卦了起来:“大姐,咱们家的银子又多了?”
芙蓉一把给他按倒在床上:“快睡觉。”
葫芦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芙蓉本想跟他说,家里人都睡了,让杨老爷子知难而退,赶紧回自己家去。
可春娘却已披衣起来,热情的招呼道:“他大叔,什么银子?”
杨老爷子进了芙蓉房间。
芙蓉的枕头明显鼓了起来,那下面垫着银子。
芙蓉怕杨老爷子看见,一个跟头翻到床上,枕着高高的枕头,呼呼呼的打起了呼噜。
杨老爷子鄙视的道:“这闺女,睡觉怎么跟一头猪一样?呼噜打的山响。”
春娘笑着解释:“可能是累了。”
杨老爷子看到芙蓉枕头下面垫的很高,便道:“芙蓉睡觉枕头这么高,她怎么会不打呼噜呢?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睡着了,她这是有病吗?”
春娘摇摇头:“芙蓉身体好着呢。”
杨老爷子摇摇头:“我瞧着她这呼噜打的,像是有病,春娘,她枕头太高。你去给她拿下来点。”
杨老爷子甚至忘记了他的正事,一心指挥起春娘来。
春娘还不知道银子的事,听此话,也觉得芙蓉的枕头高了些,叫了芙蓉两声,芙蓉没反应,她便走过去,想看看芙蓉脑袋下垫着什么,手刚一碰到,便觉得生硬。摸了一下,果然是银子。
春娘的脸顿时红了,一颗心也扑扑乱跳。
杨老爷子瞅出了异常:“怎么了?”
春娘平时不怎么说谎。这一次却扯了谎话:“她……我才想起来……芙蓉睡觉喜欢垫这么高,枕头太矮,她会不舒服…….就睡不香。”
杨老爷子摇摇头,又将话题扯到了银子上:“我们家那败家娘们,想怂恿着杨波开什么酒楼呢。如今我想把银子藏起来,可她先行一步,也不知道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如今家里我是找遍了,可一百来两银子,也不是小数,找来找去没找着。我想着,她是不是藏你们家来了。”
春娘吞吞吐吐的道:“没…….没吧…….我们家地方小……能藏哪呢……就那柜子,一眼望到底了。”
杨老爷子又探头看看。直摇头:“怕是找不着了,不过春娘,若是我们家老婆子把银子藏你们家,你一定告诉我一声,不能让她跟二儿子乱来。”
杨老爷子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事你知我知,别让芙蓉知道。芙蓉跟她们,一向是一伙的。”
春娘尴尬的点点头,这才送杨老爷子回去。
芙蓉的脑袋蒙了一层细汗。
刚才还好春娘反应的快,不然,这银子就无法帮王婶子藏了。
春娘送走杨老爷子,吓的直拍胸脯:“这银子什么时候跑到你枕头下面了…….还好没被发现,不然,晚上睡不安生了。”
芙蓉怕银子丢了,整整一晚,她都把银子藏在被窝里。
这一觉睡的十分不踏实,隔几个时辰,便要醒一次,醒了就赶紧摸一摸,看看王婶子家的银子还在不在了。
天刚亮,葫芦就喊起来:“大姐,你快去看,杨大叔在院子里种红薯。”
杨老爷子家有自留田,专门种菜,种黄豆,种红薯。
而他家院子不大,且养着羊,怎么可能种红薯呢,芙蓉打着呵欠过去一看,杨老爷子已翻了半个院子,手里拿着铁锨,跟老鼠打洞似的,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
王婶子跟在他身后,面带难色:“就别挖了,怎么可能把银子藏在地底下呢?”
杨老爷子望了眼王婶子,冷哼一声:“那可保不准,家里的瓶瓶罐罐我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有,那银子总不能长翅膀飞了,我听老一辈的人说,有人把银子藏在地底下的,老婆子,别说我没提醒,这银子藏地底下,可是会跑的,那时候,你想挖都挖不出来。”
“我没藏地底下。”王婶子默默的道。
杨老爷子停下手里的活:“那你藏哪了?”
王婶子语塞。
杨老爷子又开始挥舞他的铁锨:“不说,那一定是藏在地底了。等我挖出来再说。”
杨老爷子“吭哧吭哧”挖的起劲儿。
芙蓉暗笑:“大叔,你这是要挖地三尺啊?能挖着吗?”
杨老爷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你还嘲笑我呢?芙蓉,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大晚上睡觉,枕那么高,你怎么不站着睡呢?”
王婶子冲芙蓉使使眼色,将芙蓉拉到了一旁:“这不,天不亮就起来挖了,婶儿得麻烦你个事。”
“你说吧,婶儿。”
王婶子盯着杨老爷子,确定杨老爷子没有在偷听,才小声道:“今儿一大早,杨波就先去酒楼了,这个时候。”王婶子抬眼看看天色:“恐怕都跟那掌柜的谈成了,人家要收现银呢,也不知道一百两够不够,我还在发愁,这不,你大叔他…….跟院子里的地还较上劲儿了,婶儿麻烦你,把这银子给杨波送去,办正事当紧,等你们走了以后,我再跟他说银子的事,不能让他把院子里挖完了。这以后,可怎么下脚呢。”
王婶子满面愁容。
芙蓉暗暗答应。
回到家,却发愁了,这一百来两银子,很重的一兜儿,如今天也不冷,穿的也薄,可如何出门呢,若被杨老爷子看到,那他一定来抢。
杨波的事。可不能耽误在自己手里。
芙蓉先将银子塞到自己胸口,可塞不下。
又把银子塞到肚子那里,葫芦一眼便瞧出来了:“大姐。你怎么又肿了?”
最后,芙蓉从自己家钱匣子里拿了二十两银子装在自己的钱袋里,又怕钱袋吊在身上太显眼,便将小钱袋塞在胸口。
可是王婶子家的一百两银子,还是没有放的地方。
芙蓉想来想去。没有法子。
春娘在灶房里切豆腐了,那个盛豆腐的挑子就放在墙角。
春娘新做出来的豆腐是紫色的,把紫薯蒸熟了,挤压成粉,然后掺一些在软豆腐里,豆腐吃起来。有沙沙的口感。
而且,还有紫薯的香味。
芙蓉心生一计。
将做好的紫豆腐放在一个筐子里。
另外一头的筐子,芙蓉将银子包好。放在下面,然后又切了一小块豆腐,将银子盖了起来。
春娘却不放心:“这能行吗?你每次出门,你杨大叔都得截下,从筐子里切一小块豆腐去。别被他发现了。”
春娘的担心不无道理。
杨老爷子每次看到芙蓉挑豆腐出门,跑的飞快。死缠烂打也得分一块去。
春娘怕他看出端倪,那这银子就白藏了。
可除了这个法子,如今也没有法子,芙蓉只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心里有鬼,走路腿都哆嗦。
芙蓉挑着担子,前后椅的厉害。
站在大门口深吸几口气,见杨老爷子还在他家院子里奋力挖坑,心里大喜,撒开腿就想挑担子跑。
没想到杨老爷子眼神还很好,将铁锨往土里一竖:“芙蓉,干什么去?”
芙蓉只好又小碎步退了回来,轻轻的将挑子放在地上,一面拿毛巾擦着额头的汗道:“大叔,挖地呢——”
“瞎子也能看出来我在挖地。”杨老爷子盯着筐子:“今儿又做的什么颜色的豆腐啊?”
芙蓉怕他过来看,只得提前将蒙在豆腐上的细棉布揭开:“今儿做的是紫色的,杨大叔要不要来一块,你端碗,我给你切。这豆腐很甜。”
杨老爷子踮脚望望豆腐,摇摇头:“我不吃,这颜色,跟中了毒一样,我不吃。”
杨老爷子直摇头。
王婶子看芙蓉朝她挤眼睛,便知道这事要成了,心里欢喜,忙道:“那就快去卖豆腐吧,芙蓉,一会儿豆腐干了,卖相可就不好了。”
杨老爷子嘟囔一句:“不操心自家银子,倒是操心别人的豆腐。”
芙蓉故意又试探了一句:“大叔,这豆腐你若是不吃,那我可就挑走了。”
杨老爷子点点头。
芙蓉心里大喜,挑着豆腐,一路小跑的去了。
一直出了白家村,芙蓉才放下担子,喘了半天,气才喘匀了。
刚才从家里出来,因怕杨老爷子发现端倪,芙蓉脚下的步子迈的飞快。
这会儿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给湿透了。很是狼狈。
杨波去的那家酒楼,芙蓉也是知道的。
顺着以前的老路,不到一个时辰,芙蓉就找到了地方。
当初杨波在这里学厨,甚至帮着做店小二的时候,这个酒楼,生意还很兴隆,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多么炎热,这个酒楼门口,总停有一两辆马车,有达官贵人,或是达官贵人的夫人,专门到这里来用饭。
那时候的酒楼,外面的牌匾上都笼罩着金色。
门庭若市,小二们也跑的欢畅。
可如今,门可罗雀,非但看不到一辆马车在这里停留,便是门口的那几棵树,这么好的天气,叶子也快落光了。
酒楼的牌匾,不知是风吹日晒,还是别的缘故,那几个粗体大字上面笼罩的金色没有了,看着颓败不堪。
风从门口路过,吹的地上的树叶翻卷乱飞,荡的满脸灰,芙蓉赶紧拿衣袖捂住口鼻。
还没进酒楼。便听到里面有人吵嚷:“这个酒楼不准关,不准关,我说不准关,就是不准关。”
这分明是格格的声音。
格格倒是无处不在。不管芙蓉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格格,这酒楼,如今做不下去了,格格还是回去吧,下一次,别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显的很悲凉。但又弱弱的,芙蓉对这声音也熟悉,当初来酒楼里卖蘑菇。这酒楼的掌柜倒也没有为难自己。
如今,他分明是在祈求格格。
原来,最近格格一天到晚总爱跟着苏畅,被苏尝现了,她转身就走。如果苏畅没有发现,她就一直跟着。
苏畅去酒楼,她也去酒楼,不要菜也不喝酒,就在挨着苏畅的位置坐着。
苏畅去裁缝铺,她也去裁缝铺。不买衣服也不买首饰,只盯着苏炒,看苏畅买什么。
甚至。苏畅故意去青楼,找两位姑娘坐着,陪喝花酒,她就坐在两位姑娘身边,擦胭脂涂粉的。比青楼姑娘还要妖冶。
格格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苏畅到哪里。她便去哪里。
这让苏畅疲惫不堪。
城里热闹的,生意好的酒楼,苏畅是不敢去了。
甚至裁缝铺这样的地方,苏畅也不能去了。
青楼这种地方,拦不下格格,倒让苏畅烂醉而归,他也不愿去了。
格格也不知在哪学的跟踪技术,常常躲在槐花巷子那,不管苏畅什么时候出府门,她都在那。
后来,苏畅被缠的紧了,实在没法子,便找到了这一处所在。
这个酒楼本来红火。
生意不错,菜也做的可口,一天到晚,来吃饭喝酒的人倒也络绎不绝。
掌柜数银子也能数到下半夜。
可是半年前,掌柜的独子跳进河里捉鱼,生生被大水给冲走了,后来乡亲们在十里外的一处空地上找到了他,那时候,掌柜的儿子早已死了,全身被泡的发胀。
掌柜的就这一个儿子,挣了银子也想留着给他。
可儿子的突然离开,让掌柜的一下子没有盼头,他不知道,挣这银子,还有何用。
他精神恍惚,算帐的时候,时常算错。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儿子一直在那条河里。
他无心经营酒楼,常常跑到河边,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几个月前,有个大夫给他开了些药,喝了以后,才渐渐好了。
但荒废了几个月的生意,酒楼不如以前,后厨里做菜的人,没了掌柜的监督,也渐渐的粗心大意。
或是做的菜盐放多了,或是里面有几根头发,或是菜里吃出蟑螂,有的时候,菜品竟然不熟,吃的食客拉肚子,又回来算帐,酒楼倒还要赔上一笔。
就在前一阵子,掌柜的去后厨巡视,一个正在偷吃的厨子一时害怕,嘴里的一块鲤鱼肉直接溜进了嗓子眼,敲鲤鱼肉有根大刺,卡在厨子的喉咙里,一直取不出来。厨子坚持了几天,还是死了。
为此,掌柜的又赔了一笔安抚银子。
酒楼每况日下。
甚至有人说,这酒楼有邪气,不然怎么一直死人呢,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一传十,十传百,加上菜品不如往常,渐渐的,来这里的人就少了。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掌柜的大起大落,也没了开酒楼的心思,如今他的年纪也大了,剩下的一些银子,他打算用来养老,若一直苦苦撑着这酒楼,到时候银子没了,他的后半辈子都没有着落。
酒楼门口多日前就贴了一张纸,说是要把酒楼卖掉。
这期间,倒也有人来看。
只是,有的人见掌柜的有意出售这酒楼,要么说这地方不吉利,要么说没客源,要么说桌椅很旧,最多只给五十两,这是掌柜的几十年的血汗,五十两,万万不能。
有的人倒是出的起价钱,但人品又不好,其中有一位,前些年做酒楼,用的食材不干净,吃死了人,暗暗藏了几年,如今又想重新开张。掌柜的不忍心将血汗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正踌躇,便遇见了杨波。
杨波偶尔会回到这里看看掌柜的。
或是提性的,或是跟他扯扯闲话。
掌柜的一直觉得杨波聪明上进,且人品不错。
说起这酒楼,杨波便也动了心,跟掌柜的谈好了价钱,只等今儿交换主家。
可是这几日,苏畅倒是常来这个地方用饭。
这个地方偏僻,车马很少,且厨子们走了。掌柜的亲自下厨,手艺也不错,最重要的一点。是格格不会跟到这里来。
格格却不死心,她偷偷跟了几回,最终又发现了苏畅落脚的地方。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坐在苏畅对面:“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畅只管吃自己的。
格格说:“这个地方这么破,你竟然还来吃?是不是在躲避我?”
苏畅直言不讳:“是。”
格格脸上无光。不高兴的道:“这里的菜有那么好吃吗?我看很一般,卖相也不好,我们厩,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点的这几个菜。都是不入流的。”
苏畅有意气她:“我觉得这菜很合我的胃口,我就爱吃这的菜,我天天都来吃。”
这本来是气话。
格格却当了真。
掌柜的已接了杨波进来。感激苏畅的盛情,拱手道:“这位公子,小店明儿就关张了,以后这里的掌柜,就换成这位了。”掌柜的指指杨波:“这些菜。今儿是最后一次做给公子吃,谢谢公子照顾酒楼的生意了。”
苏畅有些愕然。若是这个酒楼明日便关了,那自己又无处去喝酒了。
因为自己爱去的那几个地方,被格格摸的很熟,她甚至能挨门去找人。
苏畅脸上有失望的表情。
这失望的表情被格格给看到了。
格格还以为苏畅是舍不了这里的菜,便道:“掌柜的,以后你这酒楼必须还得开下去,每次苏公子来吃饭,喝酒,你必须伺候着。”
掌柜的很难为情。
一则跟杨波约定好的,不能失信于人。二则掌柜的确实也不想再努力维持这摇摇欲坠的酒楼了,便又拱手:“这位公子的菜钱,酒钱,今儿小店不收了,但明日,确实是不再经营了。”
格格见苏畅不给她好脸色,甚至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也敢忤逆她的意思,当即端起桌上的酒壶摔到地上:“我爹可是厩里的王爷,我是格格,你若不听,坚持要卖了这酒楼,那我就收了你的人头。”
掌柜的虽心里害怕,可还是颤颤巍巍的跟格格解释:“自我的独子死了以后,我一个人,勉为其难,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格格却不领情:“就是你爹死了,你也得在这做菜,倒酒。”
格格的蛮横劲儿又上来了。
苏畅都觉得愧对掌柜,平白的一顿饭,让掌柜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站起来要走,没想到格格又拉着苏畅坐下:“不能走,我就坐着看着,看他敢把酒楼卖了。”
格格简直是无理取闹。
苏畅重重的坐下,阴着脸道:“别人的酒楼,怎么处置格格也管?格格未免管的太宽了。”
格格却道:“你爱吃这里的菜,他敢不做,我就要他好看。”
苏畅道:“那我以后不吃这里的菜了。”
格格还是不愿意:“我知道你喜欢这里的菜,你天天都来,我跟踪你好几天了。”
苏畅对跟踪这事极为反感。
格格执意这样,让他很是头痛。
“谁在外面偷听,鬼鬼祟祟的,还不快滚进来!”芙蓉放下担子,刚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就被格格给发现了。
她只得将担子挑在身上,摇椅晃的进了酒楼。
掌柜的已闻到了豆腐味:“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酒楼…….不……”掌柜的看看格格,赶紧换了句话:“姑娘的豆腐,我们这里用不着了。”
“掌柜的,我不是来卖豆腐的。”芙蓉蹲下身去,将一小块豆腐拿开,从筐子里拿出一包银子来,递给杨波。
杨波打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百来两银子。
掌柜的跟杨波说好的,要一百一十两。
杨波有些难为情。
格格笑道:“掌柜的,你不是说了,这酒楼要一百一十两才卖,如今他只有一百两,你卖不了了。”
苏畅站起身,朝芙蓉扔过来一个东西,芙蓉慌忙接住,却是一块手帕,白色的手帕,四周绣着深蓝色的线,除此之外,别无图案。
“瞧你脸上的汗,大白天跑那么快做什么?卖个豆腐,鞋子都快跑掉了。”苏畅责备似的道:“既然芙蓉给他送银子,想来都是认识的,少的银子,我给补上。”
苏畅去摸钱袋,钱袋却已在格格手里了:“掌柜的说了,一百一十两才卖酒楼,如今这个人手里的银子不够,掌柜的自然不能卖,不能怪我。”
苏畅冷冷的道:“把钱袋给我。”
格格却将钱袋搂在怀里:“你帮他的不算,反正你不能帮他。”
格格笑嘻嘻的望着芙蓉:“你看我做什么?你想帮他,你帮呀。”
“格格可说话算数?若我拿的出银子,你就让掌柜的卖这酒楼?”芙蓉反问。
格格瞧了瞧芙蓉全身上下,一件藕绿色的小褂,一条水色的襦裙,都是乡下人家穿的,不是什么值钱的衣裳,且芙蓉发间连支簪子也没有,脚上的鞋子更是破旧,想她也变不出银子,便道:“本格格说话自然算数,但是你不能用豆腐抵账,也不能把豆腐卖了抵账。”
芙蓉吸吸鼻子,抹抹手,伸手到胸口,扯了一个钱袋子出来,从钱袋子里掏出十两一锭的银子道:“掌柜的,给你。”
格格目瞪口呆:“白芙蓉——你——你又将银子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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