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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爷子拔好了鸡毛,便把切菜墩给搬了出来,将寒光闪闪的刀拿给芙蓉:“后厨里老母鸡用完了,你快些剁两只。”
芙蓉还在柜上给客人倒酒,一时间忙不过来,客人催促了起来:“掌柜的,能不能快些,菜都快吃完了,这酒还没见影儿呢。”
杨老爷子把大刀竖在柜上,端过酒壶,给那桌客人送了过去,一面又坐了个椅子角,上下打量了人家一番,才笑着道:“这位老乡,我们家的酒,那可是好酒,你尝尝。”
那人倒了一盅酒喝了,点点头:“酒是不错,可谁是你老乡,我是外地的。”
杨老爷子难得笑的花开灿烂,自己也取了个小酒盅,也倒了一杯酒。
那人还以为杨老爷子给他倒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倒就行。”
杨老爷子却端起酒杯“吱”的一声喝了个干净:“外乡人来我们怀海,那出门在外可是不容易,你是贩货呢还是探亲呢。”
“我不贩货也不探亲,我是找家里的……唉。”那人叹了口气。
“哟,家里的驴子丢了还是马丢了?”杨老爷子又八卦起来。
那人直摇头:“都不是。”
“哟,那是媳妇跟着人家跑了?”杨老爷子一脸惋惜:“现在的婆娘们,都靠不住。早该拿绳子给她们拴起来,让她们天天围着锅台转就行了。”
那人还是摇头:“我儿子考秀才呢,没考上,这不。在家默坐了几天,疯了似的往外跑,听人说往怀海的方向跑了,我就带着银子出来找他。找半个月了,也不见人影。”那人说着,又自顾自的灌了一盅酒。
“哟,儿子疯了?”杨老爷子嚷了一声。
那人忙“嘘”了一声:“小声些。”
“你儿子疯了?”杨老爷子就跟手里握着个大喇叭似的:“那可真够可怜的,不过瞧瞧你的样子,也能猜个**分。一瞧你就是个粗人,祖坟上没积德,哪能谁都考秀才咧?不疯才怪呢,依我的,你让你儿子学着杀猪或是学着喂羊,准就不疯了。”杨老爷子一面说,一面端着那人的酒壶倒了一盅酒,自己“吱”的陪着喝了,一面又夹着菜吃了。
那人听杨老爷子这话,心里就不高兴。哪有这样安慰人的?又见杨老爷子一点也不客气,又是喝酒,又是吃菜,一点也没把他自己当外人,便赶他:“去去去,搅什么乱哪。这酒是我花银子买的,你都替我喝完了,去去去。”
杨老爷子闹个没趣,见芙蓉一面剁鸡肉一面看他,便道:“看啥?不认识我了?”一面又跑到柜上,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赌气似的,将空碗拿在手里晃晃:“不就喝你两口酒吗?小气的样。”
杨老爷子本来酒量不大,喝了几盅,又加了一碗。脸就红了,靠在柜上眯眼想睡觉。
芙蓉剁好了两只鸡,又跑到柜上算帐,稀里哗啦收银子的声音惊醒了杨老爷子,他一看到那么些铜钱。碎银子的,一双眼睛立即睁的溜圆:“你看,我一到酒楼里,这生意就好起来了。”
见有银子入帐,杨老爷子心情又好起来。
眼瞧着两个婆子提着包袱进来吃饭,只要了两个素菜,还有几个包子,杨老爷子便又凑了上去,素菜被吃完了,包子还有剩余,芙蓉给上了一壶热水,杨老爷子便装财大气粗:“真不懂事,怎么就上一壶水,去后厨里端两碗玉米粥来,多放点糖。”
杨老爷子指挥着芙蓉。
芙蓉只得去后厨,端了满满两碗玉米粥,还呼呼的冒着热气。
“大妹子,喝吧。”
两个婆子有些拘谨:“我们没有点玉米粥。”
“大冷天的,吃了包子喝点玉米粥,身上暖和,比喝水强,这一品楼是我儿子开的,这玉米粥不收你们钱。”杨老爷子摆起了阔气,抽出他的烟锅子,又要陪人家唠起来。
两个婆子谢过了,指着芙蓉道:“一品楼是你儿子开的,那这个姑娘,是你儿媳妇吧,长的怪俊俏。”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十分不屑的道:“她?是我儿子的丫鬟。”
芙蓉如今都沦落到杨波的丫鬟了?杨老爷子还真不怕闪着舌头,芙蓉倒也没计较,又去忙活。
杨老爷子的声音却很高昂:“我瞧着你们俩像是外地人,不是怀海的吧?”
一个婆子道:“您真是好眼力,我们不是怀海的,我们是来找……我家那老头子回去的。”
婆子说着,直抹眼泪。
杨老爷子将烟锅子放在衣袖上擦擦,一面愤愤的道:“怎么如今,丢的人比丢的牲口还多,一天净是出来找人的了,不是我说,如今的老头子也不学好了,瞧你们的年纪,也六七十岁了吧。”
另一个婆子不高兴了:“我们才四十三。”
“啊,那你们长的有点着急了。”杨老爷子吐了一口烟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老头子在外面乱找年轻的,你们俩才四十三,这长的比我还老相,你们老头子看了肯定不喜欢,在外面找个小的不回家了吧?如今这样的我见的多了,你们于其拉他回家,不如花点银子,把你们那枯树皮脸好好的捯饬捯饬。”
一个婆子“噗”的吐了杨老爷子一脸玉米粥:“说谁枯树皮哪,我姐夫跟着人家跑生意,没想到路上染上了痢疾,死了,这不,我跟我姐一块来扶他的灵回乡的,你乱八八什么呀?什么叫我们捯饬捯饬,你的脸黑的跟锅底灰一样,你也不照着镜子,捯饬捯饬。”
二人说着,算了帐就要走。
杨老爷子闹个没趣。跟了上去道:“不过是猜测的,没猜对也犯不着生气吧,瞧你们,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两个婆子瞪了杨老爷子一眼。扔下一句:“死老头。”转身走了。
一品楼的人哄堂大笑。
杨老爷子默默的吐口烟对芙蓉道:“早知道,就不应该送她们两碗玉米粥,不对,应该收她们两碗玉米粥的钱。芙蓉,你收钱了没有,那两碗粥?”
芙蓉摇摇头。将铜钱扔进抽屉里:“你不是说,那两碗粥是送的吗?我怎么又能收钱?”
“哎呀,我本来还以为,跟她们有话说咧,没想到,白被她们骂了,我得追上去,把两碗玉米粥的钱给要回来。”杨老爷子将烟锅子插进腰带里就要去追。
“杨大叔,就两碗玉米粥,还不够你跑一趟的。都说了送了,别又去要那点钱了。”芙蓉劝他:“做生意,哪能言而无信的。”
杨老爷子红着脸倚着柜子:“不是我说你们孝子就不懂过日子,那两碗玉米粥,喂给老四,老四还能冲我叫两声。她们俩,哎呀,白瞎了黄橙橙的玉米粥了。”
杨老爷子悔恨的直拍大腿。
可一会儿见几个年轻后生来吃饭,杨老爷子又凑了过去,丝毫没有吸取教训。
几个后生点了一盘土豆牛肉,一盘蒸鸡蛋,还有一盘凉拌三丝儿,还有一锅羊肉汤,其中一个后生穿着灰青色的褂子,下穿一条白色的薄裤子。如今天冷,杨老爷子都穿棉衣棉裤了,见此,便问那后生:“你穿这么少,不冷?”
那后生正忙着夹牛肉吃。也没空听杨老爷子罗嗦,便也不理他。
杨老爷子又凑近些:“你们这几个孩子,看穿戴,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了饭,能给的起钱吗?不会吃完了饭,抹抹嘴就跑吧。”
后生们被杨老爷子一说,当即不愿意了,直接叫芙蓉:“掌柜的,这哪来的疯老头,我们点菜吃饭,他在这里吆喝什么?快把这疯老头领走。”
芙蓉直笑。
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在桌子上磕磕:“死孩子,敢说我是疯老头。有没有规矩?”
杨老爷子直接坐了下来,护着桌子上的几盘菜道:“谁说我是疯老头,谁就不准吃饭。”
“这老头病的不轻吧?”后生们扔下筷子就走,芙蓉拦也拦不下,杨老爷子却倔的跟牛一样,只是护着桌子上的菜:“让他们走,不给他们吃。”
后生们走了,只留下杨老爷子跟那桌菜。
眼瞧着菜有热转凉,一开始还呼呼的冒着热气,这会儿凉的透透彻彻。
杨老爷子又心疼起来:“这些菜,没收着银子?”
芙蓉伏在柜上算帐,头也没抬:“你都不让人家吃,人家哪里会给银子。”
“那杨波忙活着这一桌子菜,不是白忙活了?”杨老爷子有些懊恼:“买这些牛肉,羊肉的,咱们不是也花了钱的?”
“杨波可不是白忙活了,一文钱也没有挣着。”芙蓉故意激他。
杨老爷子默默的取来一双筷子,自己坐着将后生们吃剩下的菜一点一点吃了,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又去外头吐了一回,然后又围着一品楼跑了两圈,回来又接着吃,直吃的腰都直不起来,打着饱嗝道:“这些菜扔了浪费,我都得吃肚子里去。”
好不容易吃过了饭,杨老爷子的肚子都大了一圈,他神神秘秘的问芙蓉:“刚才我在外头瞅见那一个,是不是就是陆掌柜?”
芙蓉只顾着算帐,倒也没有注意。
“我听外人喊他叫陆掌柜,他围着一品楼转什么?我转两圈,他也转两圈。”杨老爷子唠叨。
芙蓉也不明白。
晚上围着吃饭,杨波芙蓉都在酒楼里吃过了,王婶子一个人,便跟着春娘她们吃饭。
这天吃的是红烧鱼,大馒头,炒菠菜,还有一锅粥。
几个人吃的香甜。
只有杨老爷子,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旁,恨恨的抽着他的烟锅子。
抽几口,便扯着嗓子“咯”。
抽几口,又扯着嗓子“咯”。
跟早晨打鸣的公鸡似的。
葫芦哈哈直笑,本来喝着粥呢。这会儿也不喝了,端着碗,盯着杨老爷子,杨老爷子“咯”一声。他就笑一声。
“咯”。杨老爷子一连打了三个嗝,瞪着葫芦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他大叔,这红烧鱼是葫芦跟孩子们在河边捡的鱼,如今河里结冰了,有的鱼被冻在河边。你尝尝我的手艺。”春娘将装鱼的盘子推到杨老爷子身边,杨老爷子一看那鱼,肚子里又一阵涨痛。“咯”的没完:“哎呀不行了,白天我吃的太多了,这会儿肚子里一点空也没有,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了。”
“听说你今儿去酒楼里帮忙了?”春娘问。
杨老爷子脸一红:“是去帮忙了。”
“孩子们做这酒楼不容易,老头子去帮忙,总是好的,不如,明天咱们都去帮忙吧。”王婶子出主意。
杨老爷子赶紧回避:“要帮忙你去。我是不去。”
杨波闷声道:“爹,你那哪里是去帮忙了,你……人家去吃饭呢,又不是让你陪着说话的,你瞧瞧,你把人家都说跑了。”
杨老爷子不满的道:“我陪他们说话又没收他们银子。他们还不乐意了,真是的。”
杨老爷子一副吃了亏的模样。
因为白天他吃的太饱,眼瞧着葫芦不停的扒饭,杨老爷子肚子里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这么些年第一次,他觉得有点难为情。
次日芙蓉挑着豆腐去酒楼,两筐子紫色的豆腐还冒着热气。
杨波早早的去买肉买菜了,芙蓉还没走到酒楼门口,便见一品楼那围着一群人。
一股黑烟盘旋在一品楼上头。
远远闻着,便有烧焦的味道。
芙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挑着担子一阵疾走。从人群里钻进去一看,一品楼的门还锁着,可大门外头却放了一堆稻草,这会儿稻草燃烧的正旺,眼瞧着就快把一品楼的窗户纸点着了。
芙蓉也顾不得许多。颤抖着找到钥匙开了门,从后厨里提了水就往稻草上泼。
天气寒冷,稻草燃着熊熊的火,火光很大,大伙围了上来,有看热闹的,也有过来取暖的,见芙蓉忙着灭火,也有好心的人帮着拎水桶。
稻草很干,烧了一会儿,也就熄了,亏的一品楼门口有台阶,不然,这火非得烧到一品楼里面去不可。
如今一品楼虽是保了下来,可飞起的黑烟将一品楼的招牌都熏黑了。
芙蓉只顾着救火,一次次的提着水桶往稻草堆里冲,这会儿被烤的跟会动的肉串一样,满身满脸的灰。
稻草烧成了渣,混着水流到台阶下面,焦黑的一片,芙蓉踩着梯子,拿了个毛巾将一品楼的招牌擦了。
正遇上陆掌柜走了来,陆掌柜头戴大毛的毡帽,穿一件狐狸皮的棉袍子,见芙蓉被火烤的不像样子,便抱手笑道:“二掌柜,你们后厨里着火了?”
“陆掌柜,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伙计干的?”芙蓉质问他:“你让伙计接二连三的来捣乱,捣乱没成,便来烧我们一品楼,陆掌柜也太阴险了吧。”
陆掌柜冷哼一声道:“谁阴险了?谁在你们门口放稻草点火了?”
“你还说不是你让人烧的,你都知道我们一品楼门口是稻草着了火。”
“我也是刚才凑在这里看热闹,所以才知道的,你可不要诬陷我,再说,你们往我们聚仙楼门口倒羊粪,我还没有找你麻烦呢,说不准,这稻草就是你自己放的,嫌你们一品楼不够红火,正好点一把火,好好的旺一旺。”陆掌柜一脸无赖的表情:“别看到起火了就说是我放的火,那堆火上又没写我的名字。”
陆掌柜雄赳赳的,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他穿的厚,脚下又是芙蓉刚泼的水,一个没留神,给摔倒在地上,狐狸毛的袍子湿了一片,陆掌柜心疼的直跳脚:“刚买的,这就沾了水了。我说真是晦气,一大早就跟芙蓉你吵架,准没好事。每一次见了你都晦气。”
陆掌柜刚说完这话,便觉耳朵后面凉凉的,扭头一看。原来是陈九年把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大刀寒光闪闪,如今被陈九年擦的十分光亮,隐隐的。能映出人脸来。
陈九年幽幽的道:“陆掌柜又来一品楼找茬儿了?这习惯还没改呢?”说着,陈九年的刀又往陆掌柜的脖子里靠了三分,大刀的寒气直逼陆掌柜的脖颈,他这么有钱的掌柜,最怕死了,赶紧缩着脖子讪笑着道:“陈…….兄。你这刀可是真家伙,不是大街上耍杂技用的假刀,你还是收起来吧……别…….失了手,再把我的脑袋给割掉喽。”
陈九年嘿嘿一笑:“你以为我把刀架你脖子上,是给你挠痒痒玩呢,不是我说,陆掌柜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年纪,少说也有四五张了吧,怎么总是跟芙蓉她们斤斤计较呢。有劲吗?这回你就更过分了啊,在人家一品楼门口放火,这没烧着一品楼,若是烧着了,你可得吃牢饭了。”
陆掌柜急的直跺脚:“一品楼这火不是我放的。”
“那它是谁放的?”
“它是——”陆掌柜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倒底是谁放的。急的他直上火:“可不管是谁放的,它也不是我放的呀,这堆火上,又没写我的名字,这事可赖不着我,我还正想说呢,天天早上,都有人往我们门口倒羊粪,肯定是一品楼的人干的,陈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你也得给我们聚仙楼出口气。”
“天天有人往聚仙楼门口倒羊粪啊?”陈九年抽回了佩刀,问陆掌柜。
陆掌柜一脸心酸的道:“谁说不是呢,那么些羊粪,定然是一品楼干的。”
陈九年又问:“那羊粪上,也写了一品楼的名字了?”
“那倒是没有。”
“那你怎么就确定羊粪是一品楼的人倒的?”
陆掌柜语塞了。
这倒也是。天下的羊粪都长一个模样,他哪里知道是谁倒的。
他心里也是不知底细的,也曾偷偷派伙计在门口守着,可倒羊粪的人,总能趁着伙计换班儿的空当,或者伙计打瞌睡的时候,把羊粪倒在聚仙楼门口。
如今天冷了,也不好让伙计们在聚仙楼门口天天盯着。
但在陆掌柜看来,那堆羊粪,即便没有抓到什么证据,那也甚至可以确定,就是一品楼的人干的。
因为这条街上,能跟聚仙楼有仇的,也就是一品楼了。
陈九年一心袒护一品楼,陆掌柜心里不爽,可又不能跟陈九年顶撞,只得裹紧了狐狸毛袍子跑走了。
北风刮的厉害,天也越来越暗。
树上的叶子落了一遍了。
从一品楼门口经过的人,一茬儿换了一茬儿。
如今的人,个个缩着脑袋,将手插在袖里,埋头赶路。
芙蓉正在擦桌子,陈九年靠窗坐下道:“这门口的火,是不是聚仙楼的人点的?”
“我瞧着倒是像,不过也没有什么证据。不好随便冤枉人。”芙蓉给陈九年沏了一壶茶。
杨波买了菜回来,已经是满头的汗,他出门的时候,门口还没有稻草,也没有着火,想来那稻草,是他出门以后,才被别人点着了。
上午没什么人来吃饭,杨波便坐着陪陈九年喝两杯茶,想来想去,一品楼除了聚仙楼,倒也没有什么仇家。
“这一次还好只是烧黑了牌匾,若是大火烧着了一品楼,那损失可就大了,以前付三与胡厨子来酒楼里捣乱,还是明着来,如今都使暗招儿了。”杨波叹了口气。
“不如,我派几个衙役在门口守着,捉住了放火的人,定然捉他们去衙门。”陈九年出主意。
芙蓉却摇摇头:“这一品楼不过是我们开的小酒楼,哪里能劳烦这帮衙役呢,况且放火这事,只发生了一遭,不知以后会不会再发生,一直让人守着,倒也不是办法。”
一壶茶喝完,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陈九年将佩刀插在腰里,又要去巡街了,喝了茶水,身上暖洋洋的,他对芙蓉说:“这事不用查,依我说,就是陆掌柜干的,你看刚才,陆掌柜在一品楼门口探头探脑的,他肯定是想来看看,那堆稻草倒底烧着了没有。看他是不是得逞了。”
陈九年摇摇头,长出一口气道:“还真让他得逞了,真是奸人自有天助。”
一会儿功夫,天边突然飘过来几朵黑云。
黑云飘到一品楼上方。便闪了几下,落下雨来。
大雨倾盆而下,浇的行人睁不开眼睛,那些提着篮子卖菜的,来来往往贩猪仔的,也各自往前跑走了。
街道上一时间干干净净。
一品楼里更干净。因下大雨的缘故。一个来用饭的人也没有。
门口的草灰,本来黑黢黢的,如今经大雨一淋,也夹杂在雨水里,蜿蜒的流走了。
大雨拍打着一品楼的窗户,很快,窗户上便溅出来许多水花。
这一次的雨,倒来的又猛又烈。
芙蓉本来伏在柜上记帐,一品楼没有生意,难得能清闲一会儿。她便对剥洋葱的杨波道:“你且在酒楼里守着,我出去一会儿。”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
哗的直往地上淌。
杨波有些不放心芙蓉一个人出去,将手里剥了一半的洋葱扔在盆子里道:“你要去哪里?是要紧事吗?要不要等一会儿雨停了再去,或者,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正是因为下雨才好去呢。一会儿雨停了,酒楼里又要忙了,这会儿正好,不妨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芙蓉说着,就要出门。
杨波却追了出来,撑着一把伞递给芙蓉:“雨大,快去快回吧,天冷的很,酒楼里有炉子,一会儿快回来烤烤。”
芙蓉答应了一声。便钻进了无边的雨幕里。
这一次,她来了聚仙楼。
因为下雨的缘故,来聚仙楼用饭的食客此时只能坐在聚仙楼里等着雨停,有些人还在用饭,有的人已用过了饭。望着窗户哗的雨,众人显的有些急躁。
陆掌柜靠着叙炉坐在门口,伸手在火炉上取暖,远远见大雨里跑过来一个人,身子瘦弱,却撑着一把大伞,就跟野地里长出来的蘑菇一样,被雨水一浇,颤颤巍巍的。
等那人走近了,陆掌柜才瞧出是芙蓉,心里马上戒备起来,恨不得关上聚仙楼的大门才好,芙蓉却朝着他而来,走到聚仙楼,收起大伞,也凑在火炉边烤手。
芙蓉手上沾了雨,雨水浇在火炉里,火炉里的炭便发出“吱”的一声响,然后一股黑烟直冲脑门,陆掌柜被呛的咳嗽:“我说芙蓉,你们一品楼不是也有炉子吗,你跑我们聚仙楼做什么?”
“来烤手啊。”芙蓉装作无意。
陆掌柜压着声音道:“不会是看我们聚仙楼的生意好,你故意来找茬儿的吧。”陆掌柜十分警觉的望望芙蓉道:“这里吃饭的,可都是我们的老主顾,因为下雨的缘故,坐在这里歇会脚,你可不能乱来。”
陆掌柜生怕芙蓉会来砸场子。
芙蓉笑笑,暖了手,问陆掌柜:“你不是说,常常有人把羊粪倒在你们门口吗?我怎么没瞧见,如今聚仙楼门口不是很干净吗?”
陆掌柜懊恼的道:“聚仙楼门口被倒了羊粪,自然得扫干净了,难道,还让食客们踩着羊粪来吃饭?”
“倒也是。”芙蓉打量着聚仙楼,如今的聚仙楼更气派了,柜上的酒也多了几排,宽桌子宽椅子,上层还有豪华的包间,连一二层之间的楼梯上,都绑着绸缎护手。
除了陆掌柜烤手的火炉子,聚仙楼一楼还有三四个这样的炉子。
甚至每一张桌子边上,都有一个。
火炉子做工精致,外面还涂着金漆。
里面的炭火“噼里啪啦”烧的正旺。
聚仙楼一楼温暖如春。
甚至,食客坐着吃饭,都脱了外面一层厚实的马褂或是坎肩,只穿着一件袍子。
陆掌柜见芙蓉盯着直看,便笑道:“别看了,聚仙楼的核心都在后厨呢,你在这能瞧出什么来?”
他以为芙蓉是来学厨的,想把聚仙楼的秘密学走也不一定。
芙蓉呵了呵手道:“我又不是来偷师的,我是来吃饭的。”
陆掌柜见别的达官贵人来吃饭,慌的凳子都坐不稳了,听说芙蓉来吃饭。他却一点也不信。
芙蓉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褂,长褂外罩一件蓝色的棉坎肩,下身是一件青色的棉裙,棉裙做工简洁。是素面的裙子,上面连一朵花也没有,脚上穿的一双鞋子,也是窄口棉鞋,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块,也值不了什么银子。
来聚仙楼吃饭。每顿饭少说也得花好几两银子。
他才不相信芙蓉会到聚仙楼里吃饭。
芙蓉却从衣袖里摸出五两一锭的银子道:“陆掌柜,让不让进去吃?”
陆掌柜见那五两银子白生生的,倒有点心动,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他是一个精明人,聚仙楼他做了好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见芙蓉故意拿银子诱惑他,他便故意坐那不动:“不过是五两银子。我柜上又不缺你这五两银子,你不定是想来捣乱的呢,放你进去,可耽误我们聚仙楼的生意。”
芙蓉站着不走,将手里的五两银子翻来覆去的转。
直转的陆掌柜眼花缭乱,转的银子都烫手了。
陆掌柜却还是坐在那。坚持不让芙蓉进去,许久,才眯眼道:“你还是回去吧,往我们门口倒羊粪,我还没报复你呢,你还敢来。”
“那不是我干的。”芙蓉反驳:“你们往一品楼门口放稻草点火,差一点把我们一品楼烧个干净,我还没报复你呢。”
陆掌柜怒瞪着芙蓉:“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谁做那样的事。谁是孙子。”
“有人当孙子,我也不敢当爷爷。”
伙计们笑起来。
陆掌柜闹了个没趣,便扭过头去呵斥伙计们:“还不快忙活起来,笑什么?再笑扣你们的工钱。”
伙计们早被陆掌柜吓怕了,听他吆喝。赶紧装出忙碌的样子,这一会儿,食客们差不多都用了饭了,伙计们将盘盘盏盏的收起来端走,又给各桌上了茶水,一行人便坐看下雨,顺便,也听听陆掌柜在跟芙蓉说什么。
“陆掌柜,你这件狐狸毛的袍子很贵吧?一定是好货色了。”芙蓉问。
陆掌柜一脸骄傲的神情:“当然很贵了,十几两银子买的呢,怀海城就这一件,别说,虽然你看起来穷酸,眼光还不错,知道我这是好货色。”陆掌柜显摆起来,让伙计给他端了一壶茶过来,他自己对着壶嘴“吧嗒吧嗒”喝了两口,又“吧嗒吧嗒”嘴品一品,眯着眼问芙蓉:“你怎么知道这是好货色?”
“瞧您披着这狐狸就跟一会说话的老狐狸似的,这一定是好货色了。”
食客们笑起来,陆掌柜气的脸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狐狸袍子之所以贵,是因为这上面没有一根多余的杂毛,而且是一整张狐狸皮做成的,可不是边角料做的,你看看,这色泽,这剪裁…….”
芙蓉哪里懂什么有没有杂毛,或者是不是什么边角料做的,她只是笑问陆掌柜:“如果这狐狸毛袍子破了一个洞呢?还这么值钱吗?还这么贵么?”
陆掌柜又“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茶,十分傲娇的道:“我这么爱惜,怎么会舍得让它破一个洞呢,想也不要想。”
芙蓉又笑笑:“陆掌柜,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陆掌柜眯眼喝着茶,悠悠的道:“你又有什么不幸的消息告诉我啊?我们聚仙楼跟你们一品楼可不是一路的,你要是发生了不幸的事,回一品楼说去,我们聚仙楼不管。”
“不是我发生了不幸的事,是掌柜的你发生了不幸的事。”
陆掌柜仰脸,“噗”的吐出一小口茶,怕浪费了,又把剩余的半口茶咽进了肚子里,一面又赶芙蓉:“就知道你乌鸦嘴,冒雨前来没有安什么好心,快走快走,我能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
芙蓉默默的指了指陆掌柜的袍子:“你的袍子被炭火烧了一个窟窿。”
陆掌柜低头一看,可不是一个窟窿吗,刚才只顾着骄傲了,又是仰头喝茶,又是训斥伙计,就觉得两腿中间热乎乎的,本想着是炭火烧的旺,屋子里暖和,还要嘲笑芙蓉冻的直哆嗦呢,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两腿中间着了火。
狐狸毛的袍子虽被烧着了,可只着了里面一层,外面的狐狸毛渐渐的烧没了,光秃秃的一片。
陆掌柜心疼坏了,手里的茶壶也顾不上了,站起来直抖袍子,可惜越抖风越大,袍子上的狐狸毛烧的更快。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买的,陆掌柜急的跳脚,赶紧吆喝跑堂的伙计:“愣着干什么,赶紧灭火啊。”
伙计从后厨里提了一桶水来,“哗”的一声,倒进了门口的火炉子里,火炉子里的炭火本来烧的极旺,被冷水一浇,发出“噗”的一声响,巨大的黑烟从火炉子里钻出来,一直升到聚仙楼的房顶。
屋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炭味。
陆掌柜被呛的直揉眼睛,眼瞧着自己的半片袍子快烧尽了,抬手就给了倒水的伙计一巴掌:“傻兮兮的,我让你灭火——”
伙计无辜的道:“掌柜的,我这不是灭了火吗?”
陆掌柜蹦着道:“我让你给我灭火,你竟然把火炉子给浇灭了,你是专门跑出来跟我作对的吗?”
伙计脸一红,提着水桶又跑进后厨里,很快,便又提了一桶冰冷的水来,也不管陆掌柜吩咐没吩咐,对着陆掌柜就浇了上去。
这么冷的天,陆掌柜被浇了个透心凉,刚才还蹦踧的他,一下子成了落汤鸡,冻的嘴唇都青了,打了个哆嗦,又给了伙计一巴掌:“我让你灭火——”
伙计无辜的道:“掌柜的,我这不是灭了火吗?”
陆掌柜上下牙齿直打颤:“我让你灭火,你这是要灭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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