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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挑着担子便走,是不是陆掌柜放的火,如今谁也不知道,杨老爷子虽是信誓旦旦,却也只是猜测。
芙蓉走,杨老爷子就跟着。
眼看都快到一品楼了,杨老爷子还死死的跟在芙蓉身后。
芙蓉道:“杨大叔,今儿你又要到一品楼去帮忙吗?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迎着风颤颤巍巍的点着,“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还有点不服气:“歇啥?以后死了,有的是时间歇,我就是放心不下,去看一看。”
“杨大叔,不用去看了,今天又没有人放火。”
杨老爷子却还坚持跟着,芙蓉也只好由他去。
可还没到一品楼门口呢,就见一品楼那很大一股黑烟,陆掌柜蹲在聚仙楼门口笑起来:“芙蓉,你还不赶紧的,好像你们一品楼又着火了。”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你们聚仙楼才着火了呢。”
可聚仙楼明明好好的,芙蓉放下豆腐道:“杨大叔,好像果真是一品楼着火了。”
杨老爷子一听,才乱了分寸,跛脚就往一品楼奔。平时他放羊的时候,遇上大雨天,羊吓的四处乱窜,也没有见杨老爷子这么着急过。
上一次,有人往一品楼门口放稻草,稻草烧了一会儿,就被火浇灭了。
这一次,门口放的是干柴,看样子,像是杨木,一二十斤木柴叠在一起,这会儿烧的很旺。
杨波买菜去了。如今也不在一品楼。
这一次的火势,倒比上一回还大。
芙蓉也顾不得豆腐了,从一品楼里提了水就往木柴上浇,木柴烧的很旺,浇一次水,木柴就“吱”的一声,灭了,可转瞬间,木柴上的火又烧了起来。
这一次。熊熊的火烧着了一品楼的窗户,窗户上糊的纸很快被烧焦了。
一品楼可是杨波的心血,在杨老爷子看来,这简直就是杨家的命根子,他急的像到处找窝下蛋的母鸡,慌忙提着水往木柴上泼。
他的腿脚又不好,一趟一趟的。还摔了两跤。
好不容易把火浇灭了。杨老爷子却已累的半死,他的头发本来就少,这会儿也被烧了一半,前面额头的头发焦了,用手一摸,变成灰渣掉了下来,杨老爷子拍着腿嚎起来:“这又是得罪了谁?门口怎么接二连三的着火?”
窗户被烧黑了,窗纸也被烧的斑驳,杨老爷子心疼窗纸。便又嚎道:“要是让我捉住,是谁放的火,我非得把他架到火上当红薯烤。”
稻草烧光了,用水一冲,也就没了。
这些烧黑的木柴,芙蓉还得一点一点的清理,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灰。
直到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芙蓉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谁干的。
杨老爷子擦擦脸就要去找陆掌柜:“肯定是他干的,你忘了,刚才他还冲咱们笑来着。”
杨老爷子走下台阶,见芙蓉一心扫灰,也不吭声,便停了下来:“我要去找陆掌柜算帐了,怎么。你也不拉着我?”
芙蓉默默的道:“那木柴又不会说话,怎么见的就是陆掌柜放的火?据我所知,陆掌柜手边可是有不少打手,不管老人孝,人家都打。”
杨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蔫吧了。
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再说。陆掌柜一个眼神,他都害怕,说是去找陆掌柜麻烦,不过是嘴上过过瘾。
“那我就在一品楼帮忙吧,芙蓉,你去找陆掌柜要个说法,总不得白受欺负。”杨老爷子又撺掇芙蓉去。
芙蓉不理他,只是扫地。
直到杨波回来,杨老爷子便又撺掇杨波:“你去聚仙楼,找陆掌柜算帐,他又给咱们放火了,瞧瞧,把你爹头上这一点头发也给烧没了,比和尚的头都光。”
杨波虽不爱惹是生非,可一向听他爹的话,收拾了菜,便欲去聚仙楼。
刚出去,就被杨老爷子拉了回来:“让你去就去,你脑子少根筋哪,我想来想去的,咱又没有人家的把柄,若是贸然去闹,人家把你打一顿怎么办咧?”
杨老爷子还是担心杨波的。
放火的事,又一次被芙蓉给压了下来。
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杨波在后厨升火做饭。
芙蓉或是擦擦桌子,或是倒倒酒,或是端过来切菜墩把鸡肉,鱼肉的剁一剁。
杨老爷子也不像往日那样了,追着来吃饭的人说个没完,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或是蹲在一品楼门口,抽着他的烟锅子,晒一晒难得的太阳,或是坐在酒楼柜后,盯着这些“吧嗒吧嗒”用饭的食客。
一直忙到晌午。
芙蓉腰酸背痛。
陆掌柜却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
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大红的布。
布是棉布,上面还绣着金线。
篮子里不知装了什么,用这红布一盖,倒显的很神秘。
杨老爷子正打瞌睡,见陆掌柜提着东西过来了,且还包装的这么严实,便迎了出来,接过陆掌柜的篮子放到柜后,一面又装作严肃的道:“不是我说,陆掌柜是你的不对了啊,咱们都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你怎么能总让人给一品楼放火呢,瞧瞧,那窗户纸都被烧坏了,回头我还得弄浆糊贴上,若是起了大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看在你主动认错,又主动送东西的份上,下一次,可别这样了啊。”
杨老爷子倒是语重心长。
芙蓉总觉得,陆掌柜探头探脑的,不像什么好人,可又抓不住他的把柄,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剁鸡肉。也没理他。
陆掌柜靠着柜台站着,静静的看着芙蓉剁鸡,直到一只鸡被剁完了,陆掌柜才笑道:“芙蓉,你到底是姓白啊,还是姓喻啊?”
芙蓉抡起刀在他面前晃了晃,陆掌柜被吓的连连后退:“哎呀,你姓什么都好,总行了吧。那么凶做什么?”
“你又来做什么?”芙蓉问他。
陆掌柜搓着手道:“我就奇怪啊,今儿一品楼又着火了,怎么没见你去我们聚仙楼折腾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倒是不放心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陆掌柜本以为芙蓉会带着杨老爷子,又跟聚仙楼干上了。
可眼瞧着两个人浇灭了火。又扫了廊下,如今乒乒乓乓的,饭都做上了,一点也没去找聚仙楼的麻烦,陆掌柜心里先没底了。
“你既然这么大胆的来,那肯定不是你放的火了。”芙蓉头也没抬,又从盘子里摸出一条鱼来,“咔嚓咔嚓”剁成几截儿。
鱼头太滑,一下子蹦到陆掌柜手上。他用手捧住了。又将鱼头扔进盘子里,然后掏出手帕来擦擦手上的血水道:“你不去找我,我可得来找你。”
“什么事?”芙蓉将刀往切菜墩上一竖。
陆掌柜指着他提来的东西道:“这东西肯定是你给我们送的吧,这不,我们收不起,咱们还没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呢,所以我们也不占你的便宜。东西,还给你送回来。”
芙蓉听迷糊了,自己往聚仙楼里送了东西?
想来想去,好像并没有这一回事,便道:“陆掌柜记错人了吧?我没有给聚仙楼送过什么。”
杨老爷子眼瞧着这一篮子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可瞧着被红布盖着,怕是好东西,反正陆掌柜的不要,那自己不要白不要。便道:“陆掌柜不用跟芙蓉说,她这个姑娘,平时嘴里就没好听的话,我记起来了,这篮子东西,是我给你们聚仙楼送的。”
“你送的啊?确定吗?”陆掌柜乜斜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笑着道:“是我送的。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骗人吗?”
陆掌柜见他信誓旦旦,便将篮子提起来放到柜上,红布一揭,露出黑黑的一篮子羊粪来。
食客们纷纷掩着鼻子。
杨老爷子也尴尬了,他本以为篮子里会是好东西,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常见的羊粪蛋。
陆掌柜如释重负:“我早就说过,往我们聚仙楼门口倒羊粪的,一定是你们一品楼的人,怎么样,我没有诬陷你们吧。”
杨老爷子气愤的将羊粪篮子放到地上:“这羊粪,不是我送的。”
“刚才你不还说是你送的吗?这里的人可都听见了。”
杨老爷子又一次蔫吧了,陆掌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虽不了解,可能做聚仙楼这么大的生意,自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如今陆掌柜怒瞪着他,他心里没底,手都哆嗦起来,嘴上却又不肯认输:“你给我们一品楼送羊粪就送吧,怎么上面还盖着一层红布,是我贪心,我还以为里面装的是好东西呢。没想到,被你阴了。”
“不用红布盖着,你们家羊粪跑了味儿怎么办?为示隆重,自然得盖好了再给你们送回来。”陆掌柜说着,让跟来的伙计提起羊粪,往一品楼每张桌子都洒了一些,羊粪蛋或是落入了汤盆里,或是落入菜里,黑乎乎的,有一些落在地上的,还在翻滚。
陆掌柜却已走了。
芙蓉提着刀就追了出来:“陆掌柜这样做,未免太卑鄙了,我说过,一品楼一向光明正大,这羊粪,不是我们一品楼送的。”
“我就知道,你是死鸭子嘴硬,刚才那老头,可是承认了,就是他送的,今儿就还给你们,改天若是再敢送,就还给你们送回来。”陆掌柜趾高气昂的走了。
一品楼的生意本来还算好,可被陆掌柜一闹。食客们纷纷站起来就走。
眼看着每桌都点了鸡鸭肉,还有上好的烧酒,就这么走了,杨老爷子心疼银子,站在柜后直叹气:“芙蓉,你也不拦着,他们吃了饭,还没有给钱呢。”
芙蓉却并没有拦着,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
杨波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爹。人家来吃饭,还没吃完呢,就给人家碗里倒了羊粪,还怎么好问人家收钱?”
杨老爷子脸都红了:“那不都是陆掌柜干的吗?你们怎么不去找他算帐,就这么由着他欺负?”
“爹,你不是承认了,那羊粪蛋是你送去聚仙楼的吗?听说最近,每天早上,都有人往聚仙楼门口倒羊粪。他们来咱们这倒一回,咱们就受不了了,你天天往人家聚仙楼门口倒呢?”
杨老爷子却不承认:“我说了,不是我干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
杨波没说话,回后厨忙去了。
芙蓉收拾着盘盘盏盏,也没有吭声。
若是有人跟杨老爷子顶嘴。他还有个对手,说起话来也是全身的劲儿。
可如今没有人理他,他觉得全身没劲,像是失了魂一样,抽出他的烟锅子,数着酒楼里的剩菜,语气哀伤,忧心忡忡:“我瞧着,这一回。好像又赔了银子了,唉,我早知道那陆掌柜没有长什么好心眼,我怎么就…….其实,芙蓉,我…….”
杨老爷子还是说不下去。
芙蓉收拾了碗碟儿,又收拾了满桌子的羊粪。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累的汗都出来了。
抬起头,杨老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一点痕迹也没留。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
芙蓉问杨波:“你爹,没事吧?会不会找聚仙楼的人算帐去了?”
杨波找不着他爹,也有点害怕,怕他想不开,解下围裙就要去找,芙蓉道:“还是我去聚仙楼看看吧,万一他去找人家陆掌柜的,未必能占上便宜。”
聚仙楼门口停着不少马车。看来这一日,聚仙楼的生意倒还不错。
陆掌柜坐在门口,怀里搂着他的狐狸毛袍子。
他抚摸着袍子的样子,就像抱着一个孝。
十分的爱惜。
聚仙楼里人声鼎沸。
有上茶的伙计,有倒酒的伙计,柜后的帐房先生把算帐打的山响。
陆掌柜一看到芙蓉来。脸上便充满了敌意:“你又来报仇的?”
“我要是来报仇,就把那点羊粪拎来了。”
陆掌柜笑笑:“说的也是。”
芙蓉探着头往聚仙楼里瞅瞅。
因杨老爷子穿着灰色的棉褂子,一条黑黢黢的棉裤,与在聚仙楼吃饭的达官贵人截然不同,所以倒也不难分辨。
芙蓉看了一圈,却并没有见杨老爷子的影子。
那些个达官贵人见芙蓉盯着他们不放,也觉得奇怪。
陆掌柜伸出手来在芙蓉脸上摇摇:“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别把我的生意搅黄了,好不容易今儿有这么些人来吃饭。”
“你有没有见我……我们掌柜的他爹?”芙蓉问。
陆掌柜指指身后道:“这些个达官贵人,你不是看过了吗?他那么老一个老头,难道我还把他藏起来不成?”
芙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杨老爷子并没有来,那就可能是回家去了,这样以来,他还算是安全的。
芙蓉转身要走,陆掌柜却将狐狸毛袍子往身上一披,贼眉鼠眼的跳到芙蓉面前拦着:“我听说,你其实姓喻?不姓黑白的白?听说,你是喻老爷跟外面的一个小妾生的?”
“小妾”两个字,实在是太难听了。
芙蓉呸了一口道:“我姓什么,跟陆掌柜有什么关系,陆掌柜记得你自己姓什么就好了。”
陆掌柜讨了个没趣:“我不就姓陆么?我要是能跟着县老爷姓喻,我早姓喻了,那多风光,至于像现在这样么?不过我瞧着你,怕也没机会进喻府去,人家都说了,喻府老爷,只有一个宝贝儿子,你这个多出来的,不算,就算你是喻老爷的儿子,喻夫人知道了,也会找个机会掐死你的。”
陆掌柜一脸的不屑。
芙蓉转过身来,做了个要掐死陆掌柜的表情,陆掌柜吓的连连后退,身上披的狐狸毛袍子都掉了:“这么凶悍,哪里像个姑娘的样子,就知道你是没人教的。”
芙蓉都走出好远了,陆掌柜的还在背后啰嗦:“咱们可说好了。若是明儿你们还敢往聚仙楼放羊粪,我可是还送还给你们,我们聚仙楼可不是好欺负的。”
芙蓉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昂首阔步就回去了。
一直忙到天黑,都没有瞧见杨老爷子的影子。
晚上春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王婶子也端了自己家的菜来吃,却没有见杨老爷子,芙蓉心里隐隐的担心。不会是杨老爷子受了侮辱,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开,或是拿了小绳吊了脑袋,或是跑到牧羊河里跳了进去吧?
王婶子却一点也不担心:“今儿听你们杨大叔说,他又在一品楼里惹了祸了?”
芙蓉只好道:“没有惹祸,只是一点小事。”
“我本来以为他要在一品楼帮一天忙呢,这不。很早就回来了,躺床上盖着被子,嘟囔了几句话,就再也不说话了,晚饭也没吃。”王婶子叹了口气。
自打她嫁入杨家,杨老爷子一向跟大喇叭似的,人没到,声音便先到,更没有见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愿吃饭的。
王婶子隐隐约约觉得。杨老爷子一定又犯了什么错了,可又不好直问,芙蓉也不愿意说,想来是顾及杨老爷子的面子。
杨老爷子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白天的事,多多少少让他没有面子。
何况,他是一个一文钱都想掰开来花的人,白天糟蹋了那么泄菜。可算是伤了他的心了。
芙蓉偷偷的去了杨老爷子家,杨波用过饭,正在灶房里准备明日的调料。
“我来看看你爹,听你娘说,他躺在床上也不吃饭,你也不劝劝。”
杨波嘿嘿一笑,压着声音道:“我爹的脾气怪,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一般不敢去惹他,怕他发火。”
“今儿都是陆掌柜的跟你爹发火了。他心里能舒服吗?况且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弄了一个倒忙,怕是他正内疚呢,咱们去叫叫他吧。”芙蓉叫上杨波,一块蹑手蹑脚进了王婶子的卧房。
芙蓉也不知道,杨老爷子是不是真的内疚。
或者说。芙蓉跟杨老爷子做了这么些年的邻居了,从没有见杨老爷子因内疚而不吃饭的。
王婶子的卧房点着一小截儿蜡烛。
除了一张大柜,倒没有放别的什么家具,显的空荡荡的。
床上有两双灰色的被子,棉花塞的厚实,鼓囊囊的。
杨老爷子就缩在被子里,跟一只刺猬似的,滚成一个圆球。
上不露头,下不露脚,身子也拱了起来。
隔着被子,倒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身子却一抽一抽的,像是哭了。
杨波吸了吸鼻子道:“爹,你哭了吗?白天的事,不算多大的事,做酒楼的,谁家没有点磕磕绊绊,为这一点事哭,不值当。”
杨老爷子的身子突然不抽了。
“杨大叔,你起来吃点饭吧,天冷了,这么饿着怎么行呢,再说,一会儿饭菜就凉了,吃到肚子里,会不舒服。”芙蓉也劝他。
虽然平时芙蓉总跟他磕磕绊绊,可他是一位老人,此时此刻,芙蓉劝他吃饭,倒是真心实意的。
被窝里又抽动了两下。
葫芦跑过去,用手戳了戳被子里的杨老爷子道:“大姐——还是活的。”
葫芦本来围着春娘吃饭,见芙蓉跑了出来,他又是个爱看热闹的,便紧紧的跟了过来。
如今见杨老爷子蒙在被子里动弹,他倒来了兴致。
杨老爷子没打算理杨波,也没打算理芙蓉,听到葫芦说他活着,便有些气愤,倏地坐起了身子:“我啥时候死过吗?戳什么戳?”
葫芦见杨老爷子坐了起来,又要跟他算帐,吐吐舌头跑了。
“爹,你起来吃点东西吧,这会儿饭菜都要凉了。”杨波小心劝着。
杨老爷子脸上哪里有什么内疚之色,而是阴沉沉的,就像六七月的天,阴了好久,想要下雨一样,果然,杨老爷子揉揉眼睛道:“还吃什么饭,让我饿死了算了。陆掌柜那么欺负我,我……我……要是放在我年轻那会儿,我早扛上耙子去跟他打架了。”
杨老爷子又吹嘘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一说话就嘴里跑风。他嘴里正嚼着玉米面的小窝窝头,黄灿灿的,几句话说出来,黄灿灿的玉米面喷的到处都是。
芙蓉本以为杨老爷子是要绝食,没想到是躺在被窝里偷吃。不禁嘻嘻的笑了起来。
杨老爷子这才发现自己露馅了,他回来的早,晌午饭没有吃,便躺在床上装死了,可一直躺到晚上。饿的前心贴后背,实在忍不住了,便偷偷拿了一块窝窝头去床上啃,如今还没啃完,杨波跟芙蓉就进来了,他本来想着,蒙着被子。自己偷吃东西,也不会露馅,没想到葫芦一来,他就没忍住给暴露了。
此时他又埋怨起来:“你娘做的这叫什么窝窝头,扔给狗,狗都不吃,吃了半个,累的我牙都快掉了。”杨老爷子抱怨道:“你还站着做啥,还不快去给我端一碗茶顺顺?”
杨波去倒了茶。杨老爷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又交待道:“去,给我弄点小菜,再拿两个馒头进来,我饿的走不动了。”
“可是饭菜,被我娘端到葫芦家去了——”
“我知道你娘把饭菜端走了,败家玩意。也不给我留一点,害我大冷天的啃这窝窝头。”杨老爷子十分不满。
芙蓉跑回去给杨老爷子端了吃的,王婶子听说杨老爷子不躺那生暗气了,便也赶紧跟了回来。重新点了两根蜡烛,卧房里亮了些,杨老爷子抱起馒头就啃,葫芦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来看热闹了。
白天时,杨老爷子为了灭火,脑壳上的头发被烧的不像样子,这会儿在被窝里拱了半天。烧坏的头发也变成了灰落了下来,这会儿杨老爷子前面的脑壳都光了。
葫芦十分惊诧的缩在王婶子后面:“婶儿,你看,杨大叔的头光了。”
杨老爷子伸手一摸,才发觉被嘲笑了,将馒头等物放到柜子上。自己重新钻进被窝里生暗气。
王婶子指指杨老爷子,小声对葫芦说道:“光头的事,不能乱提,你杨大叔会不高兴。”
杨老爷子又腾的坐了起来:“不能乱提,你还说?当我是死人哪?”
杨老爷子的脾气真让人难以琢磨,知道他没有事,芙蓉便也放心了,领着葫芦回家,杨波追了出来。
月色皎洁,散发着清辉。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从王婶子的卧房里投射出隐隐约约的红光,给月亮的清辉加了一层暖色。
“芙蓉,白天的事,真是对不住了。”杨波语气诚恳。
他指的是,他爹乱说话,惹的陆掌柜把羊粪倒在一品楼,害的一品楼损了银子的事。
“一品楼本来就是你的,你怎么向我说对不住呢?”芙蓉笑笑:“你爹没有事就好了,银子,以后不是还能赚的吗?”芙蓉倒是大度。
杨波道:“这一品楼里,虽说我是大掌柜的,可你也是二掌柜的,一品楼里的每一文钱,都有你的份儿,今儿的事,实在是我爹的不对。”
“你爹毕竟上了年纪,还讲什么是非对错呢,怕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自己也会…….”芙蓉指了指王婶子的卧房:“你在你爹面前,可不要提白天的事了,免得他心里又不高兴。”
“我叫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天,总有人往一品楼门口放火,明儿早上,我想早一点去,偷偷在一品楼盯着,看到底是谁干的,不然,哪一天一品楼被别人烧了我们都不知道,总得抓住原凶。”杨波很是坚持。
“你一个人行吗?不然,早上我也早起,跟你一块去,万一他们人多,你一个人,不一定安全。”
“我也去。”葫芦报名。
杨波笑着抚摸着他的头道:“葫芦,你还要去学堂里跟着先生学写字呢,一品楼的事,不用你。”
葫芦却撇着嘴道:“跟着王先生学写字多没有意思,看放火才有意思呢,这么有意思的事,你们不带我,哼,真小气。”
“葫芦?”芙蓉道:“半夜三更不回家睡觉,明天你不想上学了?”
葫芦跟杨波很熟。在杨波面前,他一向敢说心里话。
但在芙蓉这儿,葫芦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芙蓉一冷脸,他立马溜走,头也不敢回。
“明儿你就别起来了,这些天都下了霜呢,冷的厉害,且你是一个……还是睡着吧。什么时候睡醒了再去一品楼。”
芙蓉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杨波说的,要去一品楼里捉放火的人。
她心里有事,就怎么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像是烙饼一样。
春娘问她:“芙蓉,你有心事?”
“没有。”
“那早些睡吧。明儿不是还要去酒楼里么?”
芙蓉只得答应了一声,眯上了眼睛,春娘吹熄了蜡烛,屋子里一片黑暗。
芙蓉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转,若真有人去放火,杨波若真的捉住了他们,难免争执,杨波一个人,毕竟势单力薄。
芙蓉还是有点不放心。
杨波都说了。一品楼的每一文银子,都有芙蓉的份儿。
芙蓉也觉得,这种事,自己义不容辞。
次日天还没有亮,芙蓉被王婶子家的开门声给惊醒了。
听这动静,应该是杨波要去一品楼了。
芙蓉迅速的点着了蜡烛,穿好衣裳。摸着黑就往外冲。
春娘还以为芙蓉出了什么事了,忙坐起来问她:“怎么了芙蓉?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没有亮呢。”
芙蓉不想让春娘知道又有人放火的事,这样春娘又会担心,便扯了个谎:“这两天酒楼里忙的很,所以去早一些,没事的。就这几天的功夫。”
“那你可得穿厚点,别冻着,我听着,外面好像起风了呢。”春娘很是忧心:“厚袄穿了吗?”
芙蓉只穿了一件薄袄。探手探脚的去开了大门,月亮还没有落下去,隐隐瞧着前面有一个人,像是杨波,脚步很快,芙蓉轻轻掩上自家大门。紧随杨波往一品楼方向而去。
起来的太早,路上还没有什么人,那些拾牛粪的老汉都还在家里睡着。
路上像结了冰似的,踩上去硬邦邦的。芙蓉一面扣着薄袄上的盘扣,一面提了提鞋子。
杨波不让她起这么早,她怕杨波赶她回去,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跟着。
除了几声喜鹊的叫声,四周一片寂静。
偶尔,杨波听到背后好像有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看看。
这个时候,芙蓉就会很利索的藏到一棵大树后面。
还好她长的瘦弱,大树一挡,倒没让她暴露。
走着走着,天就快亮了。
杨波也加快了步伐。
刚出门的时候,芙蓉还觉得一阵凉意,冻的自己手都伸不开,脸上生疼生疼的,跟在杨波后面这一会儿,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还有一点害怕,竟然跟做贼似的,身上都出了汗了。
一时紧随着杨波,没有注意脚下,芙蓉差一点被一块石头绊倒,不禁叫了一声“哎呀——”
这声音虽小,杨波却听到了,回过身,四下看看,倒没有人,杨波便又问了两声:“有人吗?有人在吗?”
芙蓉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喘着粗气。
还好,叫的声音不大,没有被杨波发现。
芙蓉一面喘粗气,一面偷偷打量着杨波,隐隐约约的,倒也看不是很清楚。
“杨波很好看吗?”芙蓉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差点把芙蓉给吓晕过去,扭头一看,杨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跟做贼一样,就贴在芙蓉身后,此时芙蓉躲在大槐树后面,他就躲在芙蓉身后,芙蓉看着杨波,他就看着芙蓉。
“不…….我…….”芙蓉语塞了,转而问杨老爷子:“这么冷的天,杨大叔你怎么起来了?”
“那你怎么起来了?”
“我想跟着杨波,去…….”
杨老爷子就跟先知似的,一脸的得意,全然没了昨日的狼狈:“我知道,你是想跟着杨波去一品楼,捉住那放火的人吧。”
芙蓉点了点头。
杨老爷子神神秘秘的道:“不瞒你说,我也是跟着去捉人的。”
“杨大叔,这么冷,你能行吗?”芙蓉有点怀疑。
杨老爷子拍拍胸脯道:“我怎么不行?当年我年轻那会儿,一个打五个都不带喘气的,如今虽说跛脚,可捉人又不是靠脚,姜还是老的辣,你们就瞧好吧。”
杨老爷子大早上起来就不忘吹嘘。
可能是他拍着胸脯的时候过于用力,一不小心,拍痛了胸口,杨老爷子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芙蓉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可杨老爷子的咳嗽就跟洪水泛滥似的,咳的他泪花直流,他哪里能停的下来呢,一时间“咳咳咳……”
整个白家村怕都被他吵醒了。
这声音对杨波来说,再熟悉不过。
芙蓉只得从大槐树后面钻了出来。
杨老爷子也不用再藏着了。
他咳嗽的太厉害,这会儿脸都红了,背像弯弓,蹲在那直吐口水。
“芙蓉,你怎么带着我爹来了?”杨波问。
“我……我可没带你爹来,我跟你爹,是分别来的。”
杨老爷子也表示赞同,他年轻时爱听戏,也爱听茶楼说书,这会儿便学着茶楼说书人的口气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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