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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问了些话,比如,眼睛什么时候看不见的,眼睛是失明了还是能看到一点光,头疼不疼,眼睛酸不酸,眼睛看不见以前,可曾发生过什么刺激性的事,比如有没有大哭过,或者有没有很伤心或是受惊吓。
这些问题,京城的大夫们已经问过许多遍了。每来一个大夫便要问一次,芙蓉已经对答如流了。
太医们便又帮芙蓉把脉,依然找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开了方子让芙蓉喝药试试,又说眼睛上的问题不比外伤,外伤包扎了以后过些时日便好,可眼睛就不好说了。
芙蓉反倒安慰他们:“辛苦你们跑一趟,很是过意不去,你们只管转告皇上,就说我的话,你们已经尽力了,只是尽人力听天命,我的眼睛我自己会留意的。你们开的方子,我会让下人去抓来。”
太医们开了方子,喝了碗茶便欲走。
苏畅牵着芙蓉去送客,刚到廊下,一个看门的下人进来,抬头看看苏畅,又指指大门口。
“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
“我爹回来了?”苏畅有些纳闷:“他怎么不进来?”
“老爷进不来了。”
“为何?”
“老爷……少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看门人在前头领路。
苏老爷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这个季节,台阶是很冰凉的,他穿一件暗蓝色棉袍子,外罩深紫色团花大袄。衣裳有些湿了,深紫色团花大袄上有水印。
“爹,你怎么坐在地上?”苏畅伸手去扶他,苏老爷却站不起来,他的脚受了伤,一只脚穿着棉靴,一只脚光着,脚里插着一块铁片。铁片生了锈,暗红,形状犹如匕首,磨成了尖头。正好贯穿了苏老爷的脚。
他的脚流了血,上面沾了些苔藓一样的脏物,脏物混着血水,一直流到台阶下去。
“苏老爷怎么伤了脚?”太医们跟苏老爷是旧识,见此状赶紧让苏畅把苏老爷背进卧房,一面叫了下人去烧水,他们帮着给苏老爷洗了伤口,又拔出了脚掌里的铁片,然后替他包扎了。
苏老爷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或许是因为失了血。他脸色有些发白,但整个人很安静。也很祥和。
送走太医,苏畅忍不住问道:“爹,你的脚是怎么了?听说一大早你就出去了,怎么……”
“没事。没事,不过是一点小伤。”苏老爷轻描淡写。分明没有把脚伤放在眼里。
“爹,太医都说了,你脚上的伤可大可小,若是失血过多,可能会……爹,京城里哪来那么一块铁片。爹不是穿着棉靴的吗?怎么被铁片……”
苏畅太过关心苏老爷的伤情,一时间语气有些急,苏老爷静静听着,也不多说话,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屋里暖和。或许是他耗费了体力需要补充,他躺在那儿枕着土黄色的枕头就睡着了。
“爹?”
“苏畅。”芙蓉拉了拉苏畅的衣袖:“爹可能累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可是……”
“爹又不是小孩子,他肯定不是故意受伤的。至于爹怎么受的伤,以后可以慢慢说。如今太医已经给爹包扎了,让爹歇一会儿吧。”
苏畅点了点头,跟芙蓉一块出去。
下人们忙活起来,熬药的熬药,砍柴的砍柴,还有婆子拿着鸡毛掸子在中堂里掸灰。
苏畅拿着太医的方子,出门去给芙蓉抓药。
自从芙蓉的眼睛看不清以后,很多时候,抓药的活,便交给了苏畅。
苏畅临走前不放心,毕竟芙蓉的眼睛看不见,他便叫了青儿下楼陪着芙蓉,一是怕芙蓉眼睛看不见心里急。二是怕芙蓉有什么事,那些婆子可能照顾不到。
芙蓉靠着门口坐,青儿站她身边帮她理头发,手里拿着木梳子,一会儿帮芙蓉梳单髻,一会儿又帮她梳双髻,毕竟在宫里呆过,青儿倒有一双巧手。
过了一会儿,她给芙蓉梳了流光髻,芙蓉的青丝一丝不乱的挽于脑后,她又捡着匣子里白色的珠花给芙蓉插入鬓边。
如此,倒端庄大气。
芙蓉摸了摸发髻,又摸了摸珠花,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眼前一片漆黑,可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这些天我的头发都是随意的梳理一下,并没有刻意打理,如今你帮我梳了这么美好的发髻,可惜,我是看不见的。”
“芙蓉姐,你虽然看不见,可别人能看见啊,苏府里的下人婆子都可以看见。”青儿俯身,拿了盒胭脂轻轻拍打在芙蓉的脸颊上:“芙蓉姐你长的好看,虽然眼睛看不见,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苏少爷就是芙蓉姐的眼睛不是吗?而我,愿意做芙蓉姐的手,如果芙蓉姐愿意,什么时候叫我,我什么时候会到。”
“你的嘴真巧。”芙蓉被青儿逗笑了:“你这样说,我真觉得,眼睛看不见,其实也没有关系了。”
青儿放慢了手里的动作。
案上的绿植偷偷的舒展了枝叶。
墙头那只蓝眼的猫慵懒的翻了身,一个没留意从墙头落进了雪地里。
“她来了。”青儿慢声慢气的将胭脂放到桌上。
“谁来了?”
“宁夫人。”青儿站在芙蓉身后,望着宁夫人来的方向,她微微皱眉,宁夫人穿宽大的火红色的夹袍,衬着油蓝色襦裙,她梳着高耸的发髻,发髻间的簪子少说有五六支,五六支簪子前后摇动,如鱼鳞一般,发出波光粼粼的光来。
宁夫人手里拿着一只靴子,那是苏老爷的靴子,靴底有血,她的手上也沾了血。
“少奶奶。”宁夫人声音低落:“你恨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芙蓉摸不着头脑。
宁夫人后悔的直拍胸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前两日我跟苏老爷约定去狩猎,就在京城外的林子里,今日我们按约前往,本来一切顺利,苏老爷心情不错,还亲自爬上马背去猎兔子,不想拎着兔子出林子的时候,被一只麋鹿追赶,苏老爷跑的有点急,踩到了一块铁片,他的脚……”
原来如此。芙蓉才算明白为何苏老爷会受伤,也明白苏老爷为何不愿说出实情,原来这其中有宁夫人。他知道苏畅不待见宁夫人,所以他宁愿什么也不说。
“宁夫人,你也不必自责。”芙蓉宽慰她:“爹伤了脚也非你的意思,而且宫里的太医已经帮爹看过伤了,如今包扎了伤口,爹已经在休息了,想来好好养一阵子,伤口会好的。”
“是太医给苏老爷看的伤?”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宁夫人想了想,赶紧摆手:“没问题没问题,太医们一定手艺高超了,那苏老爷的脚一定有救了,我这是替苏老爷高兴,我们去的时候,坐的是同一顶轿子,回来的时候,我怕耽误功夫,便让轿夫们先把苏老爷送回来,我在后面小跑着,这不,才回来。”
“宁夫人有心了。跑这一路,定然很辛苦。”
“少奶奶真是会体贴人。难怪苏少爷那么喜欢你。”宁夫人忍不住夸赞着,一面又道:“刚才我也问了下人了,下人说苏老爷在卧房里休息,所以我也不便打扰,正好来你房里说说话,我觉得我很喜欢跟少奶奶你说话,也许是咱们之间的缘分吧,少奶奶喜欢跟我说话吗?”
“自然的。”芙蓉笑笑。
宁夫人脸上有满足,有得意。见青儿杵在那,她便多看了一眼,一时又问芙蓉:“这不是府里的青儿姑娘吗?”
青儿跟宁夫人不熟,见宁夫人问起她,便点头示意,她本来就不是苏府的丫鬟,也不属于下人,宁夫人冲她笑笑。
“青儿可是一位手巧的姑娘,这不,来帮我梳头的。”芙蓉指指自己的发髻。宁夫人看了忍不住要夸赞:“这发髻梳的实在太好了,啧啧……往常我只说小菊梳的发髻好看,没想到青儿的手艺竟然好过小菊,这发髻梳的,端庄大气,我很是喜欢,不如下次,青儿你也帮我梳一梳可好?”
“宁夫人今儿的发髻也不差啊。那么尖,那么高,都能把天捅破了。”苏畅拎着两包草药回来,远远便看到宁夫人在自己房门口说话,一看到宁夫人苏畅便如临大敌,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房里:“宁夫人若没有别的事就回吧,如今我爹睡着,也不用你陪着说话了。”
“苏少爷回来了……“宁夫人脸上有尴尬的笑:”我知道你爹睡了,所以陪少奶奶说会儿话。”
“我爹睡了,不如我送宁夫人出去吧。”苏畅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在撵人了。
宁夫人何其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便跟芙蓉客气了几句离去。
出了苏府,苏畅伸手拦住了宁夫人的去路,宁夫人瞧瞧四周,除了她跟苏畅,便只有小菊跟着了,如此,宁夫人也不必端着,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苏少爷看我不顺眼,将我从苏府里撵出来,那我出来便是,如今苏少爷又拦住我的去路,苏少爷这是想让我走呢,还是不想让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