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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小菊跟我说,你跟一个女子……听说那女子长的极漂亮,年纪也才十五六,首饰也戴了不少,像是哪家的小姐,是哪家的?你才来京城几天,在哪里认识的这女子?”
安慕白知道宁夫人说的是雪鸟,却一笔带过:“我认识的人,不必向宁夫人你交代。”
宁夫人讨了个没趣:“我也不爱管你那些闲事,谁让你是我的儿子,二十年前,我本来不想生下你,可惜天不顺人愿。你要知道,因为有了你,我连嫁进高门大户当夫人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跟了一个小官,后来那人还早死,害我孤苦伶仃。都是因为你,好歹我是你的母亲,你何故对我这么有敌意?”
“宁夫人是我的母亲?呵呵。”安慕白低头攥着茶碗,一刹那间百感交集:“当初你怨恨生下了我,不是准备把我扔井里吗?还好有人救下了我,若不然,此时我恐怕在井底早成了一堆骨头。”
安慕白的话,让宁夫人陷入了遥远的沉思。
遥远的,极远的,那些记忆,如江水一样蔓延开来,一直把宁夫人淹没其中。
当年,她只是安府的一个小婢。是伺候安老爷小妾的小婢。连个正经的奴才都算不上。
她每日要做的,便是端茶送饭,伺候安府小妾洗脸梳头,晚上要给小妾盖被子赶蚊子扇风。或者,做些洒扫清洗的活计。
她很懒,做这些的时候,总是在打瞌睡。
小妾得安老爷宠幸,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做人骄纵,对待下人也狠了些,特别是对待一向懒惰的宁夫人,有时候小妾会拿簪子刺她,有时候。又会打她耳光。
夜深人静的时候,宁夫人偷偷哭泣,她不止一次的想,同样是女人。同样是花容月貌,她嘴巴还算甜,怎么就沦落到做下人任人摆步的境地?于是,她便把目光转向了安老爷。
终于被她逮到了机会。
一日安大夫人出门烧香夜宿庙里,小妾正遇喜信,宁夫人便故意打扮了一番,一阵捯饬,三更半夜往书房去给安老爷送茶。
说是送茶,只是留连在那里不肯走,故意珠钗歪斜。眉眼乱抛,果然,安老爷在灯下看美人,越看越中意。当晚,二人在书房里便苟且起来。
安夫人烧香多日未回。小妾喜信完了。终不见安老爷来兴趣,偷偷跟踪,才发现了宁夫人跟安老爷的事。
小妾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勒死宁夫人,可惜只得忍着,又怕外人笑话,说她管治下人无方。并不敢给外人知道宁夫人与老爷的事。
宁夫人与安老爷倒也快活了一阵子,直到安老爷又喜欢上别的女人。
宁夫人千盼万盼,终于盼到有孕,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生下了安慕白。
初生的安慕白白白净净,眸子深邃,嘴角的梨涡很招人。
宁夫人以为好日子就要到了。可惜安大夫人不认同这个孩子,只说宁夫人不知跟谁苟且才生下的。
宁夫人便去求安老爷,安老爷一心求安大夫人准她抬新的女人进门,哪里还顾得上宁夫人的事,再加上宁夫人一向狐媚。安老爷便扔下一句:“你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孩子也记在我头上,我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我跟你没有瓜葛。”
宁夫人便去求她的主子那个小妾,小妾恨宁夫人还恨不过来,听宁夫人哭诉一番,她笑的直拍手:“真是天下之大报应不爽,当初你想尽了法子要做安老爷的小妾,想做这安府的主子,想着用你肚子里的东西保你,结果呢,结果你的肚子也保不了你。如今你生下这小东西,安老爷连看也不看一眼,大夫人还说你私通,昨儿问到我这里,我只说并不知道老爷碰过你,想来是你不洁,跟府里府外哪个下人偷偷苟且生的也不一定。”
宁夫人气的吐血,可也没有办法。
她本以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不济也会如那小妾一般吃香喝辣,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一场空,安老爷翻脸比翻书还快,如今她已成了安府上上下下耻笑的对象,她跟安老爷所生的孩子,也成了众人嘴里的野孩子。
她越想越觉得窝火,可又没有办法,躺在襁褓里的安慕白又一直哭,宁夫人便将火发在他身上,心想着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如此不堪。又想到即将被赶出安府,以后居无定所,不知下一步会在哪里,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倒也好嫁人,可带上安慕白这个小东西,以后谁还肯要她,一不做二不休,想想如今凄惨的待遇,又想想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她咬咬牙,准备把哭泣不止的安慕白扔进后院井里,她想,这也算是对安府的报复了。
不想安府小妾拦下了她:“不管怎样,孩子无过,不如我帮你养着,反正我无子。”
宁夫人点头答应。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她不喜欢的孩子了。
而那个小妾,在一个响着雷的晚上,跟宁夫人一起被逐出了安府。
从此各奔东西。
宁夫人不甘心做个奴婢,三三两两之间,凭着有几分姿色,倒也结识了几位老爷,也骗得了一些银子,自己在京城里做胭脂花粉,也有一些积蓄,后来,便遇上了她相公,一个小官僚,虽官不大,到底是官儿,宁夫人便依榜上了他,从此一步青云,做起了堂堂正正的夫人。
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安慕白了。
她对安慕白的感情,是如此复杂,这其中有一点儿想念,更多是讨厌,是害怕,是防备,是噩梦。是她在安府的屈辱。
以致她看到安慕白的时候,就有点闪躲。
如今也不例外,说起当年旧事,她也嗤之以鼻:“我把你扔井里的事?若我把你扔进井里,如今你还能长这么大么?定然是嫣红那贱人跟你说的了。当年若不是她狠心,若她肯在大夫人面前说出……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嫣红看笑话,我怎么会想到把你扔井里?都是嫣红那贱人逼的,都是安府逼的。”
宁夫人红了眼圈,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安慕白冷冷的坐着:“宁夫人还是承认了,当年,是想把我扔井里的,可惜了,我并没有死。”
“都是嫣红那贱人……”宁夫人默默的念叨,提及叫嫣红的小妾,她心里再也无法平静。
嫣红这个名字,安慕白是那么熟悉。
当年嫣红从宁夫人手里救下了他,二人倒是相依为命,平时嫣红对他还算好,可是一旦想起安府,想起花心的安老爷,想起安慕白母亲的背叛,她便性情大变,她会拿扇子抽打安慕白,会罚他不准吃饭。有时候甚至会骂他:“你就是那个小贱人生的,长大了也会跟那个小贱人一样招人白眼。我知道你是安老爷的孩子,安老爷跟小贱人背叛我,所以,你就是耻辱。我养着你,就是泄我心头之气。”
嫣红时时处处为难安慕白。安慕白虽然知道她不是亲娘,可也知道,亲娘比嫣红更狠心,他唯有默默的承受。除了承受,别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别的孩子还在承欢膝下,围绕着爹娘要这要那时,安慕白却像小奴隶似的,提篮子买菜,接水做饭洗衣裳。
当别的孩子在饭桌上挑食扔东西时,安慕白只敢安安静静的吃饭,除此之外,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种时光一直过了八年。直到有一天,嫣红病了,她拿银子给安慕白,让安慕白给她请大夫。她能行走的时候,是不会让安慕白碰到银子的。她对安慕白,更多的是仇恨,没有信任。
安慕白拿了那银子,并没有像嫣红想的那样逃跑,而是请了大夫,又给嫣红买了好些吃的。
大夫给嫣红看了病,只说她的病是好不了了,以后只能卧病在床。嫣红大哭了一场,给了安慕白一两银子:“你走吧,以后别跟着我了,我快要死的人了,也照顾不了你了,反正你跟我在一块,我也没有照顾过你,打你骂你是常有的,你肯定很恨我吧。”
安慕白默默接过银子放在银匣子里,但却并没有走开。
从这一日起,他端水端饭做起了全部的家务,全然担负起照顾嫣红的责任。
嫣红看在眼里,渐渐的有些感动,更为以前的所作所为忏悔:“安慕白,当初我对你做下那样的事……”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安慕白的性子已经养成,因为嫣红多年的虐待,他从不在陌生人面前表露情绪,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不喜形于色,也不沾沾自喜。他喜欢想心事,喜欢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按嫣红的说法,安慕白,你像戴了一张面具。
好在嫣红最终醒悟,让安慕白跟别的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认字。
书里的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仇恨,也没有怨愤。
安慕白全心全意的读书,他成绩斐然,几个师傅都很喜欢他。
他每日读了书,便回去照看嫣红,给她带吃的,给她买衣裳。
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几年,直到有一天,嫣红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