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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夫人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脸色晦暗,伤口处不住的流脓水,想来是天气愈发炎热,外伤不好痊愈。
小菊给她削苹果吃,她不爱吃,又给她剥无花果,她又嫌太甜,给她洗葡萄,又说太酸,忙的小菊汗流浃背,也不能伺候的宁夫人满意,小菊有些气馁,把削皮的小刀放在小几上。
或许是声音稍稍大了些,宁夫人抬脚给她踢坐到冰凉的地板上:“伺候我吃些水果你就百般不情愿了?若不是当年我让你在宁府谋生活,你如今死在哪里也不知道呢,我不过才伤了脸,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若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不去勾引老爷?到时候你给老爷生下了一子半女的,那你可就被抬到了大夫人的位置,到时候,更可以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宁夫人气盛。
小菊只管坐在地上抹眼泪,她忙活来忙活去,也显的十分委屈:“夫人何苦说这样的话,给老爷生孩子的事,不是夫人做的么?如今又来赖我。”
小菊的话戳到了宁夫人的痛处。
她想一步登天,所以当年才打了安老爷的主意,没想到非但没有一步登天,反倒成了别人取笑的对象,如今小菊旧事重提,宁夫人抓起枕头就朝她扔去:“小蹄子,大夫人的话你也敢顶撞,自从咱们进了苏府,你饭量见长,胆子也见长啊。”
小菊哭哭啼啼,只管抱着枕头哀嚎。
“小菊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痛?”芙蓉跟安慕白进了卧房。
宁夫人心里暗叫不好,怎么这时候这两个人来了,又怕芙蓉二人看出什么端倪,便扯谎道:“小菊的爹半个月前没了,今儿刚收到信儿,她这是哭爹呢。”
“原来如此。”芙蓉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按府里的规矩,伺候的人没了爹娘。可以去帐房里领二两银子的丧钱,还有十天的假期。小菊,你可以去领银子了,拿了银子可以回家去几天。别哭了。”
“领银子……是府里好心。”宁夫人道:“小菊就去领二两银子吧,不过,假期一事就算了,小菊家离这里太远,回不去,而且她一个人,路上也不安全,我又这个样子,不如就留在这里伺候我吧,是吧小菊?”
小菊听说有二两银子领。心情大好,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枕头放在床上,也不哀嚎了。
“不知娘你的脸怎么样了?”芙蓉关切的道:“若是不好,不如我让人再去叫个大夫……”
“那些大夫都不中用啊。”宁夫人叹气。伸手想摸摸脸,又放下:“如今我这脸摸不得碰不得,奇痒无比,可又不像要好的样子,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娘放宽心好了,我听少爷说,正县那里有一种祖传的药膏。抹在脸上以后,脸上的伤就好了,这会儿我正问少爷要呢,到时候得了药膏,娘抹在脸上,一定会好的。”芙蓉安慰宁夫人:“娘要多休息休息。若想吃什么,也让小菊告诉我……”
小菊已提了茶壶进来,满满一茶壶的茶,她手里的茶壶一歪,“吱”的一声。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来。茶水是新烧的,热气氤氲,满桌子的白气。
一定很烫。
芙蓉伸手去摸茶碗。
安慕白端起那茶碗放到一边,又将小菊提来的茶壶放的远远的,做完这一切,他的手指被烫红了。
芙蓉还没摸到茶碗,青儿便来叫了,说是白府里春娘做了几样好吃的,小巧带着孩子也来了,让芙蓉过去说话。
芙蓉由青儿陪着去了。
安慕白站起身要走,被宁夫人叫住:“听说,最近二少奶奶跟少爷通信,而那信,都是你读你写的?”
“是。”
“没瞧出你还有这本事。”宁夫人撇嘴一笑:“他们夫妻二人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有没有在信里说什么重要的事?有没有提及我?他们有没有说我的坏话?”
“这是别人的事。不是夫人应该操心的。”安慕白想想芙蓉一心对待宁夫人,宁夫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她便有些不满:“宁夫人你还是好好养伤的好。”
“芙蓉说正县有什么祖传的药膏,说要弄一胸来给我抹脸,她不会是骗我的吧?还是哄我开心的?我跟她又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苏畅又那么讨厌我,她怎么会给我弄药膏?怕是哄我的,想着延误我的病情也是有的。”宁夫人搓着手思量。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安慕白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好吧,我是小人,你们都是君子。”宁夫人白了安慕白一眼:“你安慕白更是堂堂正正的君子,竟然在打别人夫人的主意,真是比君子还要君子。”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然是很明白的。”宁夫人见安慕白有些着急,便哈哈笑了,笑的太灿烂,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的她直皱眉,又流眼泪,擦了眼泪,却依然是讽刺的语气:“我还以为安慕白你宠辱不惊,一直都板着死人脸没有表情呢,就连我这个娘亲被烫成这样,你也是冷冷的面对我,可是一提到别人的夫人,你便着急了,你便动气了,可不是你在乎她么?”
“胡言乱语,你一定是疯了。”安慕白转身要走。
宁夫人的话一字一句锥在他心底:“我胡言乱语?我疯了,呵呵,刚才小菊给芙蓉倒了茶,她想端了喝,你不是怕烫着她么,所以故意移走热茶跟茶壶,这会儿你的指尖很疼吧?一定被烫红了吧?”
宁夫人见安慕白背对着她站定,心里更为得意:“你不过是苏府的管事,说是管事,其实也是苏府的下人,而且,你也不瞧瞧你的身份,你爹不要你,你连庶出也算不上,你这样的人,还试图打苏府二少奶奶的主意?更何况,苏少爷可是皇上器重的人,我劝你,还是省了那份心,别做无用之功。也省的人家瞧不起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慕白离去。
宁夫人的笑声格外爽朗,这笑声穿过窗帘,穿过竹篱笆,穿过层层叠叠的浅草,穿过桂花树,一直传到安慕白的耳朵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仰躺在床上,拉过素面毯子盖着脸。他眼前是宁夫人的脸,是宁夫人的嘲笑,一时间,宁夫人的脸又变成了芙蓉的脸,他翻身,轻轻抱着毯子,闭眼,叹了口气。
自幼时,安慕白便没跟宁夫人生活在一起,这么些年,也从未得过宁夫人的照料,所谓的母子,不过是一句说辞,对安慕白来说,这母子关系,薄的如云如烟如雾,风轻轻一吹便要散了。
可如今,宁夫人的话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因为他地位低下出身猥琐吗?
还是因为宁夫人提到了芙蓉呢?
他想睡去,睡了,便不会想这些事。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思绪连篇,唯有起来写毛笔字。
研磨,摊纸,写字,可以让人静心。
那些浮躁的话,犹如浮躁的空气,转瞬就散了。
“安管事在吗?”是芙蓉。
安慕白开了门,迎了芙蓉进去。
桌上的宣纸还在那儿,洁白的宣纸之上,是“定和”二字。
安慕白每次写毛笔字,都不由自主的写出这两个字来。
“安管事为什么每次写字都写这两个字呢?”青儿不解的问道:“我虽然识字不多,可也勉强认出这是定和二字。”
“这是我爹的名字,当然了,听别人说的。”安慕白把宣纸收好。又重新摊了一张在桌上:“少奶奶一定是找我写信的吧?”
芙蓉点点头:“药膏一事,少爷不肯送回来,麻烦你好好跟少爷说,就说……大奶奶的脸一直不好,爹也担心的,让少爷顾全大局,弄些药膏回来才是,我瞧着这几天爹都消瘦了,肯定是为大奶奶的伤忧心。”
安慕白提起笔,却觉得这笔比任何一天都重,他想了想,又把毛笔搭在了砚台之上:“少奶奶……”
“恩?”
“你真的觉得,为大奶奶求药膏好么?”安慕白又想起宁夫人的那邪,想到她对芙蓉的不信任及侮辱。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下笔,宁夫人那种复杂的笑,刹那间凸显在宣纸上。
“大奶奶脸上的伤喝了药不见好,少爷也说了,那药膏治烫伤效果奇好,求一点又何妨?”
“少奶奶……真的以为,你帮别人求了药膏,别人就会感激你吗?”
“其实,我为大奶奶求药膏,并不是为了让她感激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乐而不为呢。”芙蓉浅笑着道:“若帮人是为了求感激,那……不好吧?”
“你果然是这样想的?”
“是。”芙蓉催促安慕白:“安管事快些给少爷写信吧,我听说大奶奶的伤更为严重了,酷暑将至,伤口就更不好痊愈了。”
安慕白静静打量着芙蓉,随后提起毛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给苏畅。
以往,给苏池信的时候,均是芙蓉说一句,安慕白写一句,遇到芙蓉斟酌用词的时候,安慕白就坐在一边等着。写完了以后,他再念给芙蓉听,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