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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错愕,甚至茫然了。
原来不知不觉,她真的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事事操心置办的小姑娘了。
“此间事了,臻惜若是真的……我也再没有什么牵挂,锦年能够回到我身边承欢膝下那是最好,我没有孩子,自然是舍不得她,可是我也明白,前半生造孽太多,结了太多仇家,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再将她独自一人留于英国乃至欧洲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其实想一想,她如果就留在了中国,不再回来,也挺好的。起码你可以时常照料着她,她也不至于活在终日的报复动荡之中,我才算真正放心。”
兄长这一席推心置腹的话,并没有宽慰到他分毫,恰恰相反的,明白了其中这一关结,得知自己确实无须去过分干涉她的私生活之后,很多日,他的心情反而越来越糟糕,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其实想一想,自己最初的构想就有点矛盾,既希望她可以成熟独立起来,又不希望她脱离对自己的依赖,不希望她失去自己控制,依旧那样乖乖的,听他安排就好,可是细细想来,这个理念从根本上就是错的一塌糊涂。
吾家有女初长成,本是一件乐事,可是莫名其妙的,长长久久盘旋心底挥之不去的,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和欣慰,只有与日俱增的烦躁还有……失落?想来想去,最终得不到一个明晰的结果,如此,便只能将这份不安的情绪暂且推诿于小孩子成长太快的所给他带来的不适。
只是,她也真是够有本事,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啊,就能把他的生活搅成这样,真是祈祷她未来良人能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
不过,除去那些若有若无的“桃色事件”,她校园生活的其他方面还是让他比较满意的,比如越来越上路子的学习状态,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原先所担心的,和周围同学的交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她的精神状态好像真的和旁人没有差别了。
她越来越适应学校的生活,肆意的传播着自己的快乐,同学们也非常慷慨的赠她以阳光,班级有什么活动也会叫上她一起,周六周日不再总是粘着他,也会和新朋友一起出门郊游。小唯很热心的挤出时间帮她补习功课,虽然安瑞不太确定那两只贼头贼脑的凑一起真的是在讨论学习,可是她的成绩倒是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那么,随她去吧。
虽然有点失落于自己不再是她的全世界,但是平心而论,这样才是最好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有那么一天,成为某个人的全世界。
他鄙视将来会出现的,她命中注定的“某个人”,同时也祝福他。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着,转眼便快到年了,锦年的第一段“实习期”校园生活也快到了头,只差一个期末考试。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小考小玩,大考大玩”这句至理名言,在考试前的那一个周末,她组上了小唯,纫玉,三人跑去了西塘玩耍。
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两日,出差?行不通,她是一定要跟着的。不过他不能带着她,谁都不能带。因为,又快到了那个日子啊,每年的这一日。
离开的那天,天上下着雨,渐渐的,就变成了雨夹雪,南方的天气,湿冷阴寒却又缺那么一口气,凝不成连绵万里的素裹银装,落到地上便会融化,可积得久了,却也结成细密凉薄的冰面,轻易看不见,可踏上去,轻则滑倒,重则落入深不可测的湖底。
伤之颇深。
就像是……爱情。
濒死的,奄奄一息的爱情。爱到了这番田地,已不会再让人感到甜蜜,甚至,曾经仅有的一丝回忆都会变成锉刀,在心头捅着,绞着,鲜血淋漓在胸臆中,碎了满地,外面,却一点痕迹也看不出。这种感觉,就叫做内伤。
可他却还是自虐一样用这种疼痛提醒着自己,终不能忘,终不能忘啊。后来习惯了,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痛了,就真的不会忘记了。
一直到很多年后,安瑞才明白,有的时候,试图去拼命去记住一个人,一件事时,原本,就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
他独自一人上了沪宁高速,雪天路滑,车辆在路上堵了很久,抵达苏州时,较之往年已经迟了有一个小时的样子。苏州的雪比上海要大一些,沿着熟悉的路径行驶时,视野中一片茫然,白蒙蒙的,可是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影响。
终于还是寻到了,那一处江南水榭,雪中亦有别样风景。
他同她的家。
幻梦之中的。
更准确点说,是他的幻梦之中。至于有没有实现,在多少个梦与现实的边缘,几经辗转,他做了太多的梦,早已分不清了。
一杯一盏,一桌一椅,纱橱小台,无一不是用心良苦,几经琢磨,按照她曾经说过的,在沙面上画给他的模糊印象,
“院里,要种很多柳树,你知道什么叫柳树吧?最好有个池塘,再然后啊,还得有鹅……不是天鹅,就是用来吃的那种鹅啦,还有,唉哥哥你听我说嘛……”
他一一筹备好了,等着,等着……
春日可见桃花满城缤纷,夏日泛舟于莲池之上,秋日采菊登高,便是冬日里,见着那初雪零落,也可……
“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曾,许一人一世,春夏秋冬,可是现在,只留他一人的风景。
他甚至,不敢在别的日子再踏足这个城市,又怯于离得太远,就这样的……隔云相望。
安瑞在苏州驻足了两日,未踏离那个庭院,和往年一样的,两日后离开。
车子甩开烟尘滚滚,回忆却汹涌的追逐而上,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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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之时,回到了上海,独身在马路上飞驰,大千世界在窗外不停息的呼啸而过,低吟浅唱,自音响中传出,一遍遍地往心头绕,像是鸠毒,入骨绵深。
终于回到了家,锁上车子。
独行于夕阳的余晖之中,身后陪伴他的只有更寂寥的影子。远处的钟声响起,惊起清池边的一群白鸽。一双双白羽遮掩住残阳之时,一丝似是而非的画面自眼前重叠,还有断断续续虚弱的笑声……
“哥哥,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总有一天可以走出来的,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看日出日落,喂一群鸽子……不,这个不是用来吃的,和平鸽。”
那个单薄的小身子,在漫天黄沙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她始终没有,蓦然回首,笑靥如花,长长的发丝缠绕双眸,满身沙尘,却无比干净。
“哥哥,我们活过来了。”
可是那句话音刚落,便……
安瑞又开始觉得心脏有些异样,难以抑制的急促跳动,和刚刚一晃而过的回忆无干,是他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心头绞痛,又来了,不知道为什么。
和之前每一次不一样,这次的疼痛持续了太久,脑海中嗡嗡作响,安瑞扶着额头,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希望可以尽快清醒起来。
“叔叔!”
正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响亮的呼唤,抬眼。
锦年正在不远处冲他兴奋的挥着手,一身火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红艳艳暖澄澄的像是初生的太阳。
她的方向,家的方向。
夕阳斑驳在她的脸上,身上,白鸽在头顶盘旋,飞过。
如斯明艳,如斯灿烂。冬日残阳浑浊,那一抹娇俏的影子,明晃晃的,竟是灼的他双目微微发痛,泛红,微潮。
视野间被逐渐一层薄薄水雾氤氲。
那副风景太过美好,他不忍打破分毫,一时有些痴了,就那般长长久久的驻足,有些恍惚,只觉得要是能将此刻多留一会儿,哪怕一会儿,那该多好。可惜,那只小太阳却没他这份情致,她站不住了,蹦蹦跳跳朝他奔来,大约是以为他没听见,所以更加卖力的大喊了声,“叔叔!”
近视真可怕,一直到她跑到了近前安瑞才发现她穿的有多单薄,浑身上下,居然只着了一件羊绒裙,还有一双室内拖鞋,一点儿能挡风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胡闹。”压抑住心脏的绞痛,他低声训斥,一边儿将自己的大衣给她裹住,只是声音有点虚弱,“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我在阳台做作业,看见你,就出来啦。”她小脸红红的,鼻尖亦是被冻得通红,配上毫无掩饰的烂漫笑脸,分外喜庆,“我想你了。”
胸臆间有暖潮涌进,温温的,很舒服,可是,这阻止不了心脏一阵阵的抽痛。
“叔叔,我从西塘给你带了礼……咦?叔叔你怎么了?”
他试图抚上她小脸的左手一僵,又是一波疼痛袭来,再控制不住的,整个人朝着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