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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五百精兵,想要击败万数丁壮,必须攻势犀利,杀人凶残,与其说是击败,不如说是驱赶吓溃。
然而此时战场对面的丁壮们群情激奋,声浪巨大,若不是对面阵营有人在压制,只怕要把那五百兵团团围住,高胜武亦是要做出决断,要么挥兵一拥而上,拿自己这几千几和百姓们拼个你死我活,要么便要收兵回撤。
他暗骂将士无能,却没有看到遣出的精兵在李虎百余骑兵的冲击中的表现,他的军队战力和凶残其实都堪称精锐。
面前罗列七八具尸体,远阵情形不妙。
高胜武虽是心里极为恼火,冷静却逐渐占了上风。
最终,他揪起早已瘫软的高员外给了一个耳光,发号施令:“鸣金收兵。做好接应自己人的准备。撤。我们撤。”
那个救他性命的骑士目光中现出赞许。高胜武不是战胜了一群农民就达到作战目的的,他得让田启民顺利过河,回师魏博,而今保郡的兵力已经集中在这儿,防线却被突破,战胜歼灭之乃上上之策,但如果没有条件歼灭,歼灭冒的风险过大,也不能非要歼灭,造成兵力损失,无力护河的意外风险。
说撤,他的军队接应了战场上撤下来的,潮水一般就往营里回撤,只剩下了留有全尸的方海一个。
李虎不敢让百姓轻追,百姓不是军队,撒开了脚丫去追,军队能迅速汇集,百姓不能,那是给军队各个击破的机会。
他让人勒令住丁壮,带着人缓缓上来,只见方海的身体呈现出栽倒的原貌在庄稼地上趴着,满脸血污,抢到的短刃撒手后被抛在一旁。
他慢慢下马,把方海抱了起来。
当年他把张铁头抱回去,现在他又得把身边的一个伙伴抱回去。
一路上,身上流淌的血液像凝固了一番。
很多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似乎听到方海说:“东家。收下我吧。师爷说你正是用人之际……我有力气。”这是见的第一面,看起来像个犟脾气。他又似乎听到方海说:“啊呀,那姑娘老缠我,我得躲着点儿,成亲还远着呢,我还没来得及军功赐把。”他还似乎听到方海说:“东家。我懂了。你说靖康的百姓和我们夏人一样善良、可怜,我们夏人要拴上羊搬迁,他们却是在自己官府恶霸面前堵住自己的嘴哽咽,我今天是真的明白了。我以后也要对待咱夏人一样对待他们。”
李鸳鸯跑到跟前就哭了。
他怎么还能哭?
李虎哄着眼睛喝道:“憋住。”
可是憋得住么?
李鸳鸯仿佛看到一个犟犟的身影重新站起来,用一样的姿势在自己的身侧飞奔,那是听说有人挡了来杨村上工的路呀。人越来越多,接触过方海的人都知道他不爱说话,跟他同去的人反复诉说方海在就义前让敌将放他们走,个个哭道:“当时还误会他,以为他会学高财主投降呢。”
赶来的杨村的人,赶来的石场石工,赶来的王小七,赶来的夏人……大伙个个眼眶红了。
李虎低声说:“大敌上前,都别愣着。鸳鸯。你去。他是你的……同乡。你去以夏礼安葬他吧。”
形影不离的图里牛不在,李虎回过头,一个人慢慢走着,身影孑孑,熊尊想追过去,见族姐撵了上去,连忙收住自己的脚步。
旋即,他注意到一身黑衣的崔生源,看似不太在意,却是冒出来,在李虎十步左右的一侧背对着。
神秘的李虎呀。
他会是谁?
他的伙计方海,按说只是个家里的伙计,却像士一样慷慨就死,临死之前,还记得设法让敌人把乡里的壮丁给放回来。
熊尊回过头来。
他听到那几个被方海救回来的壮丁正凑在一起,低头商量:“跟着呀,方海哥是为我们而死,咱要有良心,一起去葬他,也问问李场长,他家在哪,家里还有没有人,咱给他爷娘养老送终。”
熊尊看着他们一起走远。
为什么李虎不去送葬?
他又扭转头来,看往李虎的方向,也许是伤心难过糊涂了,他想提醒李虎一回,就大步走过去。
走过去,崔生源没有拦他,但是却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截断他能与李虎接近的途径。
熊尊只好站住了。
他听到李虎另一手侧的熊梦说:“李虎。你别难过了。你不能太难过。”
李虎说:“大敌当前。我没时间难过。今天走的是方海,也许明天就是老崔,后天就是鸳鸯,大后天就是我。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你能看到田间跑来跑去的百姓吧,能看到被污辱的妇女……也能看到被糟蹋过的粮食吧。这些庄稼毁掉,接下来,不是又一个灾荒年?”他请求说:“不要安慰我。我没有难过。”
熊尊想喊他一声,刚张口,就见族姐飞快两步,抱了李虎,他只好收回喊声。
李虎又说:“这战乱纷纭,这百姓流离,更让我明白我阿爸的初衷,我阿爸说,如果不是他,草原就是战国,他结束了草原的征战。那么这水深火热的中原,究竟有谁来结束?全都仰赖我的阿爸吗?”
他轻声说:“还有我。熊梦。你远离我吧。你应该清楚你父亲对我们夏人带来的巨大毁灭和灾难,将来我不得不站在与他敌对的对面,称呼他为敌人,虽然他是我的恩师,但是……你不懂吗?我们终究会面对面地清算所有的罪责。你与我在一起,在我和你父亲之间,你该怎么选择呢?”
熊尊其实能揣测的多了,但他不想揣测。
他知道李虎在为生黎就行了,难道为生黎的人不是好人吗。
但是崔生源已经出面了,示意熊尊不要打搅二人,也许这些交谈能够让人听出来什么,崔生源意识到了。
熊尊连忙说:“我来提醒李虎,让他去为方海壮士送葬。”
李虎便转过头来,强打个笑容说:“熊尊呀。谢谢你提醒我。我不想去。”
熊尊说:“那也要去。你是他的东家。你要是不去。”
崔生源打断说:“东家不去。是东家心里难过。”
熊尊坚持说:“难过也要去。”
李虎敛容,轻声说:“好吧。熊尊。我跟你去。”
他转过头,给崔生源说:“你要赶紧安排人求援。得有援兵。敌人不与我们浪战,更验证了我的猜测。”
崔生源看了熊尊一眼,低声说:“来了些人。天一公子真设卡了。他还抓拿咱们的人。”
李虎大吼一声:“夏人什么时候能任一个纨绔阻拦?”
崔生源苦笑。
那能怎么办?
这是靖康境,难道与之血拼不成?
李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要求说:“立刻派人去找他母亲,问他母亲,他这是要干什么,怎么不了他,我就不能告他的状?你立刻去安排。一、二日援兵若聚集不够?不能将这些敌人驱赶走。”他咬咬牙,低声喝道:“数万叛军就会蜂拥而来。”
崔生源点了点头。
旋即,他主动建议说:“东家是不是也安排人游说州军?”
李虎回答说:“好。你安排。”他走到熊尊身边,又说:“熊尊。谢谢你提醒我。我太意气用事了。长辈们不止一次这样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