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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宣室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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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降,西北望。

    自靖康与东夏联手灭陈之日起,通往西北的通道一下子敞开在靖康朝廷面前。整个陈国经过拓跋巍巍父子的经营,并吞青唐,梁国,乃至大棉的高丰行省,而整个陈国的迅速稳定,不但使靖康可以直伐大棉,而且提供了稳定的骑兵兵源,甚至帮助解决了靖康国内的一系列危机,大片开辟出来的疆土,地广人稀,可以用于安置流民移边屯垦,大量的俘获可以运回中原,充当庄园的劳力。

    蒸蒸日上的国力令大棉不寒而栗。

    五年内,靖康发动三次西征。

    成效显而易见。

    每一次西征都要从大棉身上挖一块肉下来,然后靖康控制住战争的规模,步步为营,移民安置。

    虽然内中饱含了雍民的血泪,但大棉,已经被靖康教训得苟延残喘了。今天春,皈依穆教的大棉太子陈萨信杀死自己软弱妥协的父亲,利用穆教的号召力聚兵二十五万作最后一搏,妄想夺回东部的三个行省,刚刚上任的靖康安西府大总戎张怀玉,发瓜州府,高月府,梁州马孟符部,陈州拓跋氏将领拓跋明习部六万三千人,高月湾一战击溃大棉主力,陈萨信狼狈逃回大棉石仲城。

    此战出乎所有人意料。

    长月初开始接到消息,竟寄希望西部各个新府能够固守待援,将从直州出兵,却没想到张怀玉发六万三千人,竟然打败二十五万的大棉军队。要知道,在绝大多数的雍人印象里,张怀玉是个屡战屡败,长期受东夏王欺负不讨好的将领,儿媳妇被东夏王夺走,本身军事才能不佳,上不得欢心,下不得人心,被皇帝一纸令下,西移发配而已。却是没想到,此人到任半年,突然光芒万丈,打了一个靖康从来也没有过的胜仗。

    很多朝臣质疑他的战绩,在朝廷上打了将近两个月的嘴巴官司。

    紧接着,张怀玉得到休整,又补充了部分兵力,开始再次西进,一路克积石山,吐谷浑,伏罗川,累计斩首十万级,打得人都懵了。

    谁都不曾想过国内竟然深藏了一位如此名将,堪比卫、霍、班定远。

    此时已经可以遥望西庆大棉的藏国诸部,打下藏国诸部,就能兵临大庆川石仲城,于是朝廷顺势开始第四次西征。

    已经年过六十的老将健布留下一句:“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再次作为主将,领兵西征。

    九月,靖康兵临至石仲城下,陈萨信丧失信心,弃城西逃,在格尔木被部将所杀,西庆灭国在即。

    消息传回长月,皇宫内张灯结彩,但皇帝身边的重臣们脸上却毫无喜色。积劳成疾的皇帝突然昏厥,醒来后呕血不止,太医们下了结论,只怕难以吃上明年的新麦了。便是这样,皇帝依然把重臣集中到宣室之中,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灭了西庆仇敌,全了朕的孝道。但是西庆灭国之后呢?”

    羊杜早已解除部阁职务,人也不老,却是时而半醒,时而半睡,受皇帝言语一震,偷眼看看众人,又把头垂了下去。

    部阁自有重臣说话,大声说:“国家军队已经超过两百万,接下来必须要裁,不然对国家来说,这负担太沉重了。”

    重臣一片发言。

    裁军一定是要裁,可是怎么裁?

    怎么安置?

    安置这些将士,对国家也是一种考验。

    皇帝咳嗽了一声,两只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极为刺人,他蜷缩身子,伸出指头,平和有力得不像是生病,淡淡地问:“西庆虽灭,诸位爱卿觉得国家太平吗?”

    国家还没太平吗?

    终于有人投其所好,起身大喝一声:“东夏王狄阿鸟拥兵数十万,出让湟西之土予高显,沆瀣一气,北上猛原,几欲一统草原矣。”

    众臣无不吃惊看他。

    东夏王已经是一个令靖康朝廷敏感的人物,包括现在的西征军队,都有他的一万助阵,他为靖康立有大功,又是皇帝的女婿,几年来,已经没人想着要去碰这个烫手的山芋。

    皇帝却是愕然道:“他拥兵数十万了?”

    谁也不知道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很多大臣心里明白,拥兵数十万是个虚指,东夏的军队数量,最高不超过十万。

    东夏王从来不是穷兵黩武的人,他北上猛原,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就是为了休养生息,一个草原贫瘠国家,而今牛羊马匹漫山遍野,精工作坊遍布湟西、北平原和渔阳,所产器物充塞靖康各地。

    那震到诸臣耳朵的大臣跪前一步又说:“东夏王占据北平原,往魏博,往大名府,一马平川,无所守。麾下兵精将广。在陈州,西陇等地都有经营,那些地方出了朝廷的官员外,还要受制于他任命的护民官。他的商队一旦在那些地方出事,州官都要请辞,其人又善于用兵,待他一统大漠之日,必是南侵之时。”

    众大臣顿时浑身一震。

    这种假设并非毫无道理,现在是他北上猛原,与土扈特人作战,倘若他完成大漠一统,他会安静下来吗?

    如果他南下怎么办?

    那大臣黑着脸道:“尔等何人能与之战场争锋?”

    皇帝惊慌失措,茫然道:“那怎么办?”

    羊杜又睁了一下眼,欲言又止,却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皇帝却不肯罢休,问他:“羊爱卿是知兵之人,何以告朕?”

    羊杜叹了一口气说:“东夏王一统大漠,那是大势所趋,至于会不会南下,臣亦不知,却是知道一句,叫师出无名。”

    皇帝今天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立刻转口风佯怒:“是呀。休要胡言乱语。东夏王对社稷有大功,又在为雍家征战草原,怎好相伐,师出无名呀。”

    羊杜已经在心里腹诽了。

    这不明摆着在演戏吗?

    立刻,有人想起什么,说:“陛下。那北平原该换我们了吧。整个草原都快是他的了,他还要占住我们那块地方不让吗?”

    皇帝又说:“可是朕当年,是把此土赐于禾儿了。禾儿又是其妻……”

    正说着,帐后转来一人,太子秦理是也。

    他义正词严,大声喝道:“父皇。您病重之日,身为女儿女婿,缘何不来身边侍奉?”

    皇帝咳嗽数声,像是被气着了,慢吞吞地说:“路远。还没接到消息吧。”

    秦理丝毫不放过。

    他一展下摆,跪倒在皇帝面前,说:“有违孝道的人,不配享有父皇的封赏。”皇帝想了一下说:“你看这样好吧。朕这一病,怕是要一病不起,起书一封,送往东夏,召女儿女婿膝下尽孝,也免得他们被人非议。总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嘛。你是兄长的,对弟弟妹妹要宽容,不可动不动就夺封地。”

    羊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皇帝虽然拥兵二百万以上,但真要和东夏大战,唇亡齿寒的高显会不会与东夏联手?狄阿鸟已经不是以前的狄阿鸟,东夏也不是以前的东夏,之前东夏占据北平原,渔阳,虽然夺了湟西,势力北达,但可以看成是一个没有纵深的小国,而今他北上大漠,土扈特部东躲西藏,他就是大漠之王,战事不利,他退居漠北,年年侵扰,二百万军队又能怎么样?国家现在就负担不起了,更不要说将来。

    东夏王未有失德,受人拥戴,在国内也有广泛的基础,这个仗?

    羊杜就担心让自己领兵。

    这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战之不义,军无夺敌之志。

    至于皇帝要给狄阿鸟机会,羊杜心里早已冷笑,狄阿鸟若是前来靖康,还回得去吗?狄阿鸟注定不来,秦禾回来又怎么样?一旦你扣着出嫁的女儿不让回东夏,反倒在天下人面前出丑,在给东夏人借口。

    皇帝一看他,他立刻把头勾下去,做个打瞌睡状。

    皇帝心里叹息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将帅避战的表现,不过今天宣室里上演这些,就已经够了,自己的时日不多,要为自己的儿子拔刺,何干正义与否?你们怎么能不明白呢。

    他作了个疲惫相,散了诸臣,独留秦理在身边。

    想了片刻,他说:“而今国内带甲超过百万,狄阿鸟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硬抗,起码为父在的时候,他不会,以臣敌君,他怕失去道义,一定会作出让步。就看他能让多少吧。北平原,朕给你收回来,不收回来,你将来一定不是他狄阿鸟的对手,朕与他交手多年,就像羊杜说的那样,他这个人邪气得很,朕也是亏多胜少。何况尔无治国治军的经验?朕把北平原给你收回来,周边有界可守,你就把守好关隘,与他相耗,想惩戒他,就从禁边开始,大漠贫瘠,但是军队强悍,用禁边与他相耗,必能损耗他的国力。”

    秦理愕然道:“父皇何出此言?”

    皇帝说:“朕当年与你三兄谈到他狄阿鸟,说他胡儿无尾,但他生生长出了尾巴,王势已成,并且深入到国内,吾儿不可力敌。”

    秦理没敢吭声。

    皇帝又说:“有个人该杀了。你王妃的父亲,当年朕就瞒着你,也是不让狄阿鸟警觉,没杀他,只把他的人头许了人。灭她杨氏一族,你能获一大助力。”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