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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狸病倒了。
自从传来木言之与陆家千金即将大婚的消息,她便一病不起。
重伤未愈,又加上心力交瘁,实非常人所能忍。阿四徘徊良久,还是叩响了青狸的房门,今日是木府大喜之日,她实在不放心青狸。
“青狸,你怎么起来了?”
青狸见阿四进来后微微一笑,当窗理了理云鬓,回头问她,“我睡得太久了,想起来动一动。阿四你看,我气色好点了,这样好看吗?”
青狸今日着一身淡紫,轻纱罗裙一层一层地堆在脚下,宛如一朵艳色牡丹。她乌压压的云鬓高绾,青黛扫眉似远山,唯一不足的是脸色过于苍白。红润的胭脂涂在脸上不见妖娆,反而如同白纸上抹了一层红墨,更显憔悴。
阿四不知道怎的,心中愈发难受,“好看。”说完似觉得不够,又紧接着连连点头,“青狸最好看,简直沉鱼落雁。”
青狸垂了垂眼皮,苦涩道,“阿四何必骗我,我如今病骨支离,哪里称得上沉鱼落雁。”
阿四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道,“青狸,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
“我不难过,”青狸摇摇头,她拉住阿四的手,“阿四,我想去木府。”
“不行,你不能去!”阿四想也不想就回绝,“木惊天视你为眼中钉,你这是要去送死么?”风城少城主迎娶富家千金,这木府大喜之日,青狸去了只有伤心抑郁的份。原本就心身交病,如此一来,只怕更会加重病情。阿四见青狸垂头不语,缓了口气,劝道,“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哪一天恢复了再做其他打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现今这情况,要是被木惊天发现,我们逃命都来不及。”
“可是,”青狸抬起头,眼泛波光,“不去,我这病更好不了。阿四,我想再看他最后一眼,就最后一眼......”
你忍辱负重,等了他一年又一年,只是为了看他一眼吗?青狸,你这是何苦?阿四张了张嘴,最终在青狸的苦求之下将这些话咽进了肚子里。
张灯结彩的木府,下人们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愁云惨淡许久,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彩云了。
风城少城主大婚算是城中一大盛事,所以木府可谓是贵客盈门,络绎不绝。木大总管今日忙上忙下,恨不能掰成数份,孰料府中那位贵客偏偏要他亲自去送茶。虽然城主吩咐了要小心服侍,但送茶这种小事就不用亲力亲为了吧?于是,当有两个相貌清秀的小丫鬟走近时,他随意指了其中一个,吩咐道,“你,送壶茶去东厢房,记得要最好的龙井。”
两个小丫鬟正低着头往大堂方向走,闻言齐齐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木大总管见状不耐烦了,“是昨日新来的吧,还不快去,东厢房的可是贵客,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怠慢了贵客,等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言罢,也不等人反应,指了指方向就急急忙忙离去。
“青狸,我去去就来,你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万事小心。”
原来,这两个小丫鬟正是乔装改扮的阿四和青狸。不巧的是,两人刚刚混进来,就碰上了木总管。阿四怕引人注意,只能和青狸先行分开。
按理,东厢房一般住的都是主人儿子或者东床快婿,也不知木府这位贵客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木惊天这般看重。思忖间,阿四已经托着茶盘站在了其中一间厢房门口。门内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都是中年男人,言语间神神秘秘,有几分古怪。
“欧阳先生,风城事了,我们是否即刻赶往听云山?”
此人口气较急,另一人却显得慢条斯理,“不,邕州城背靠听云山,我们去的不是听云山,而是邕州城。”
“可是,邕州城乃边陲之城,又值南疆暴、乱,主公他......”
被称为欧阳先生的人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兹事体大,我等只需领命,揣摩上意只会令主公不喜。再则,主公他自有安排,届时......”
“谁?”
阿四正好奇他们口中的“主公”是要有如何安排,房内一声暴喝,随之,房门“砰”地一声被拉开,里面窜出一人。
此人人高马大,太阳穴微微凸起,正目光如炬地瞪着阿四。阿四吓得连忙低下脑袋,暗恨自己多事,于是假装害怕至极,颤抖着声音哆嗦道,“奴婢奉木管家之命前来送茶水。”
“那还不进来?”那人冷哼一声,吩咐道。
“是。”阿四急忙进门,将茶水放下,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慢着,”眼见着就要到门口,那位欧阳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抬起头来。”
阿四猛地站住,余光瞥到一截青衫下襟,脑中思绪万千。她虽是阴司中人,又在查察司领命过,但除了上次围杀武林盟主,手上接触的案子大多不太重要。这欧阳先生的名号,从未听闻,应该无碍吧?想到这儿,她站直了身体,缓缓抬头。
正在此时,身后大步走进一人,郑重道,“欧阳先生,惊天有一事相告!”
来人竟是木惊天!
阿四慌忙躬身低头闪到一旁,只听那欧阳先生问道,“木城主,此时应是少城主拜堂吉时,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托欧阳先生的福,今日一切顺利,至于犬子拜堂这等小事,岂能与主公之事相提并论。”木惊天顿了顿,似乎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阿四,一皱眉道,“木管家怎么叫一个小丫鬟前来伺候,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阿四巴不得早点走开去找青狸,于是答应一声,匆匆退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走开之前,只听得什么军资之类的,阿四皱皱鼻子,原来是朝廷的走狗。
话分两头,再说另一边的青狸。
青狸迷路了,她提着灯笼,穿廊过院,满目尽是红灿灿的喜庆。那些耀眼的红火,几乎要将满天繁星也盖了过去。木府前院人声鼎沸,歌舞升平。丝竹之音袅袅传来,不依不饶地钻进她心里,将胸腔之内的所有都狠狠搅碎。青狸明明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仍然觉得要窒息而亡。
所以,当她终于找到拜堂所在之时,新人早已就位。
青狸一直知道,她的言之相当英俊,却仍想不到他穿上这身红袍是如此的俊美夺目。他一如既往的嘴角含笑,那种笑如沐春风,此时却又多了些别的东西。供桌横卧,上设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后方悬挂着神宗神幔。而高堂上,有一贵妇人含笑而坐,青狸知道她是木言之的继母,如今的城主夫人李氏。
青狸看着这场景,眼眶湿润,心中滋味难言。
犹然记得多年前的那时,你我海誓山盟,以日月为证,共拜天地。你曾不屑世俗礼仪,亲手为我绾发勾眉,笑说要陪我到天荒地老。我当时喜极而泣,却因着不可告知的身份调侃,“如果有一天自己先去,千万不能将我忘记。”
你当时是如何答来?
哦,你执我之手,指天为誓,“如果有一天你先我故去,那么下一世,我一定要再次找到你,娶你为妻!”
言犹在耳,如今我就在你身边,你却正牵着别一个她喜结连理。你们一下又一下,依着傧相的唱诺行三跪九叩之礼。言之啊言之,此时此地,如果我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否能想起我们的承诺,想起世上还有一个我?
模糊间,傧相声音更加宏亮。
“跪,献香!”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堂上,宾客亲友殷切祝福,喜笑颜开。角落里,有个不知名的小丫鬟,泣不成声。
青狸自问,是不是那些回忆都是幻觉?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与之耳鬓厮磨,与之琴瑟和鸣,誓要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而现如今,你眼角的爱意怜惜都给了对面那个女人,你们执手叩拜,得到全世界的艳羡称赞。
丝乐齐鸣,喜气洋洋,青狸觉得自己顿悟了。
那就这样吧......
白驹过隙,时过境迁,原来唯一不变的只有心中的回忆。
回忆中的言之永远都是我的言之,我会独自坚守下去。而你,就让我用成全,祝福你们白首偕老!
青狸最后看了一眼红袍加身的木言之,再无留恋地转身,踏步,离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身后丝竹喧嚣,心中平淡如水,可惜的是这份平淡尚未维持多久,就被一阵嘶叫打破!欢庆的人群中陡然间一阵骚乱,青狸回身看去,发现始作俑者不是他人,竟是今天的新娘子——陆双双!
新娘陆双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蓦地扯开冠上红帕,伸手抓住身边喜婆就是一阵撕咬!
“啊!”只听得喜婆惨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下一刻便是满脸血污地翻到在地。而不远处的地上,有圆圆的事物一路滚动,竟是两颗人的眼珠!陆双双厉声尖笑,面目狰狞,十指尖尖上血水滴答,回身就往人群中抓去!
宾客们见状惊恐万分,纷纷四下逃窜。木言之离得较近,连忙叫上傧相一起上前制止。诡异的是,这陆双双好似被厉鬼附身,猛然间力大无穷,一个回手就将三人甩开。这情况,如果阿四在的话,必然会忆起大街上扇巴掌那一幕。
这陆双双果然有问题!
此时反应最快的当属城主夫人,她高声吩咐下人,“按住她!按住她!她这是之前受了刘氏的惊吓尚未好全!”
于是,小厮、丫鬟纷纷加入,喜堂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木言之顾不上其他,起身就去拉陆双双。
混乱中,惊、变突起,陆双双不知从哪个女人头上抓下一根簪子,回手就朝身边的木言之刺去!
木言之离得实在太近,根本躲闪不及,心中暗叹一声“我命休矣”,只能闭着眼睛等死。然而疼痛迟迟未来,身上却忽的一暖。他奇怪地睁开眼睛,只见有一女子正挡在身前,脖间鲜血长流,慢慢往旁边地上倒下去。
不知为何,木言之心中一空,慌忙伸手将她抱住。
喜堂前,红烛下,周遭惊叫连连,他们两人却安静地相拥而视。
青狸欣然一笑,犹如百花齐开,美不胜收。
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抚摸木言之脸庞。木言之下意识地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双唇微颤,问,“你是谁?”
青狸胸口起伏急促,万分不舍得看着木言之,双唇几番张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木言之见状焦急万分,明明从未相识,却不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有种预感,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从他心口剥离,一点点远去。木言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女子,一遍一遍用眼光描摹她的眉眼,竟是无语凝噎。
青狸还是在笑着,她想起多年前的月下花前,他曾说,“我怎么会忘了青娘呢,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春风渡口的小青娘啊!”
青狸释然了。
流离半世,能与你相知相许,亦是足矣......
所有的疼痛与辛酸就这样忽而远去,恍然间,青狸又一次看见那个眉如远山的男子,他唇角含着一抹缱绻的笑意,穿过薄薄的雨雾,踏舟前来相迎......
阿四赶到的时候,青狸正躺在她思慕已久的男人怀里。她面带微笑,却已然断气,刺眼的血液染红了她粉色的胸襟。身边的男人双目无神,泪如雨下。他口中念念有词,失魂落魄地抱着青狸的尸体不肯松手。
阿四犹自不信一般,蹲下身拉住她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唤道,“青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