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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章相公可还安好?”
元人的问罪文书是留梦炎亲自送入慈元殿中的,但是很显然,太皇太后已经得知了详情,她没有首先去看那几张纸,而是转而问起了王熵的病情。
留梦炎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圣人垂询他不能欺瞒,可老平章昏迷不醒行将离去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左右太医乃宫里所派,他们会将实情即时奏回,此刻没有消息多半是还在抢救的原因,安是谈不上了,好就更是奢望,谢氏瞧见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文书里元人的措辞很强硬,直斥刘禹狂悖无礼在先,抗法拒捕于后,他们不得已只能将之一举剿灭,其间还多次劝其放下武器,奈何一干人等非但不听,反而暴起伤人,这才引发了冲突,最后的结果是包括杨磊在内的十二名护卫尽数被杀,刘禹等二人**而亡,总之一切的责任都在宋人这边,和议不成接下来会是什么?元人没有说,可殿内的人哪个不明白。
“**而死......**而死......”谢氏喃喃念着这四个字,随侍的女官已经看到了圣人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着,宰相在前她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暗自戒备,随时作好上前救护的打算。
“你们却待如何?”过了一会儿,就在留梦炎准备迎接雷霆震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诧异之余他偷眼打量了一下上面,殿内没有点多少灯,谢氏的面容被书案上的一盏烛台照映着,看不出喜怒。
“臣等商议过了,觉得元人还留有余地,文中并无讨伐之意,臣等认为是不是再派员前往,一来可向彼方解释,本朝一意向和,绝无二心,二来......”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会儿。
“二来什么?”谢氏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留梦炎鼓起勇气,振了振衣袖,继续说道。
“二来刘禹等人倒底做了何事,会触怒彼方,文中语焉不详,可令该员核实一番,若查出错在他们,则免不了要有所陪罪。”留梦炎没有说若是错不在已方,该怎么办,不过他的言下之意,谢氏听懂了。
“这么做,元人是否会答应议和,若还是不允呢?”
“臣等料得元人也非是执意要战,多半就是要挟一二,再逼我朝答应一些条件,倘是如此......”留梦炎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被谢氏给打断了。
“什么条件?岁币、土地、还是人头?”谢氏从座上站起来,接过了女官手中的长杖,却没有让她搀着自己。
留梦炎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地走向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么不可收拾,重新陷于战火,要么,只能像他说的放低姿态,曲意求和,可是元人会不会答应,他也没有把握,因此怎么也不可能硬气起来。
“老身记得,当日主张和议者是你吧,荐刘子青为和议副者是你吧,应元人之求,命他率团北上者,你也是点了头的吧?”谢氏的音量并不高,可字字句句都戳到了留梦炎的心里,那是元人自己要求的,这也能算在自己头上?可是圣人没有说错,当时自己确实是主张让他去的。
“如今他身死敌国,尸骨还未寒,你们便着人围攻他的府第,连区区妇孺都不放过,为什么?想将事情推在死人的头上,你们才好从容计议,讨得元人的欢心是吗?真个是好算计。”谢氏冷笑连连,都忘了面对的是一国宰执,严格说起来是能同她分庭抗礼的。
可留梦炎闻言如遭雷咥,他在王府守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宫,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什么围攻刘府?什么妇孺,脑袋一时间停止了运转,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但是之后的那一句,谢氏说得很对,如今人已经死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不能打就只能示弱,哪怕委屈一下他们,能换来一纸和议,那么国势还有可为,这就是他们连夜商量出来的结果,可是如今看来,只怕是通不过了。
“君有疑,臣不得不辞,圣人所言,臣无言以对,这就免冠待参,以儆内外。”
留梦炎解开绑带,缓缓地取下头上的梁冠,朝着走到身边的谢氏拜了下去,谢氏面若寒霜地看着他,是真的不关他的事,还是故作姿态以辞职相要挟?对于这些成了精的官僚来说不过就是寻常功夫,从他的面上,谢氏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心里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放他走。
“旁的事老身不管,他的府上只有一个孀妻在,就算要辞,也先将这些首尾料理干净,莫让天下臣民寒了心。”谢氏不说接也不说不接,就这么将人晾在了大殿内。
“他们成亲还不足半年。”走到后室的门口,又稍停下来扔出一句话,这才从掀开的帘子里快步离开。
谢氏撂下的话让留梦炎跌坐在垫子上,身在士林,攻讦陷害都是寻常事,可欺负人家的未亡人那是品德败坏的表现,为世人所不齿,他可以不当这个丞相,但是绝不能戴上这个帽子,谁干的?谁会这么害他,留梦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此刻,被人欺负到家门口的璟娘没有闲心去理会外面的事,同听潮她们几个将雉奴扶进里屋,她的心思就全放在了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身上,雉奴带来的大包袱就放在床边,她却不敢去拆看,生怕里头有什么令人绝望的事物。
雉奴已经昏过去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的赶路,天天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好,加之身上的伤痛,能捱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见到璟娘的那一刻,所有支持她的那些信念全都用到了尽头,一放松下来哪里还撑得住。
“娘子,女医到了。”听潮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语道。
“快请进来。”
她一听之下急忙起身,迎进屋来中年女子的正是之前为她诊脉的那一位,事情很急两人也顾不得寒喧,点个头示意之后,璟娘就将她引到了自己的榻前。
“天哪!”女医和她带来的一个宫女合力将雉奴的衣衫解开,站在她们身后的璟娘不由得惊呼出声,两层衣衫之下,整条包裹的白纱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就连亵衣和内衫都被波及,这还是没有解开时的样子,她无法相信解开之后会看到什么。
“娘子,这是外伤,处理起来会有许多脏物,这里是你的居室吧,不如换个屋子再做计较?”女医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站起来同她商量。
“不必了,就在此,你们只管放手施为,无论弄到何处都不打紧的。”
璟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好意,雉奴的气息有些弱,她不希望这个女孩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弄脏几处床榻算得了什么?就算这个屋子都毁了......不行,夫君留下的那些事物除外,别的都没什么可惜的。
女医得到了她的同意,应了一声就转身开始自己的工作,纱布被一层一层地解开,伤在肩头处,创面并不算大,周围的皮肉已经在伤药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只是路上的颠簸让一些患处重新裂开,只需要清理一下再重新涂上伤药即可,这对于女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只不过,在裹伤的时候,免不了要将人翻过来,这样一来,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就显露在了众人的眼中。好在璟娘也算知机,知道这是女儿家的私隐事,房里除了女医和她带来的宫女就只有她和听潮两个人,看到那些伤痕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嘴,而身旁的听潮也是如此。
她其实早就知道雉奴身上有伤,两人在她成亲的时候就睡在一处,每日里的沐浴更衣多少都会看到一些,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展露无疑还是令她感到震惊,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啊!那些伤处就算是寻常男子也未必受得了,平日里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连自家爹爹都会称奇。
璟娘想得要更深一层,她知道雉奴同夫君有过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些伤有多少是为了夫君才受下的?她的心里充满不是醋意,而是深深的敬意,因为如果它们不是在雉奴的身上,那可能就会在夫君的身上,这样的感情就是算是她也不曾有过,难怪夫君待她与别人不同,因为那是用命换来的。
“这位小娘子好筋骨,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未看到一个人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肩头这一处,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箭伤,哪个会如此狠心,朝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下狠手?”
女医一边感叹着一边就着宫女打来的女擦手,伤处不大,处理起来也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帮雉奴重新包扎完毕,同时也换掉了身上的衣衫,而从头到尾,伤者都没有醒来,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曾经有个错觉,伤者不会已经过去了吧,结果探手一试,脉像和呼吸都很平稳,竟然是睡着了。
“有劳尚宫了。”
“几步之遥,谈不上劳动,倒是你,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圣人为此还发了火,来之前让我特意嘱咐你,节哀保重,你还年轻......”
“什么事情?什么节哀。”不待她的话音落下,璟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