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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受到双重刺激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崩溃还是疯狂,或者是兼而有之。可是在璟娘身上,叶娘子看不出一点迹象,平静,一种让她觉得可怕的平静。
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一连诊了三遍脉,还是摇摇头,但凡宫里当过差的,孕像就是基本功,要连这个都能出错,连累的可就不只是他自身一人了。
“这么晚了还要劳烦老太医跑上一趟,璟娘无以为报,听潮你去帐房支上双倍酬金,用府里的车子送一送,务必要看到老太医平安返家。”
一直到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府,郑老太医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干了什么,原说是有女眷受了重伤,让他给帮忙再看看,不曾想一进府就被告知,病人早已安歇了,让他顺便帮女主人把把脉,看看是否有孕像。这原也没什么,可他不必上手就能看出女主人没有怀孕,出于谨慎再三确认之后,对方不但没有生气,还多付了一倍的诊金,这就令人不解了。
好在能请到他出诊的都是大户人家,多少都会有些不愿意为人所知的秘闻,这样的事情一旦出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那就是守口如瓶。
“嫂嫂,今日忙了整夜,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再到府上去答谢。”
“你糊涂了?一家人谢什么,倒是你,要不要紧,瞅着气色不对,不若今夜我留下来陪你吧。”
不仅是她就连一旁的珝娘都瞧出了不对,嚷嚷着要留下来陪她,璟娘哪里肯依,再三地向她们保证自己无事,不过乍闻噩耗,有些神情低落,忙到现在大伙都有些累了,不如各自回府稍息,她现在房里还躺着一个伤者,哪里有地方再住下别人?
“可是......”璟娘的理由倒也充分,让叶娘子说不出什么,不过她更担心的是经过了刚才的事情,这个妹子还如此正常,自己怎么能走得安心?一边说一边眼睛看向了她的腹部。
“没有便没有吧,省得一天还要为他忧心,嫂嫂,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璟娘毫不在意地说道,话到了这个份上,叶氏母女还能怎么办呢,被璟娘亲自陪着一路走出府外,叶娘子暗中瞧了几次,依然只能看到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踏实,可是两人素无交情,再重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门外的人群已经不见了,闹事的和护卫的大都各自散去,只余下了叶府和刘府自己的家丁,见到她们出来,叶应及首先迎了上去,又是一番抚慰问候,璟娘依然答得滴水不漏,从妹子的表情上,他看不出有什么不适,脸色苍白了些,也不过认为是惊吓和失血的缘故。
“那你早些歇着,明日里我等再来看你。”长兄如父,他的话素来都有几分乃父威仪,璟娘端端正正地给他们行了一个礼,却不光是感谢他们举家来援。
两府隔得很近,都在同一个坊市,纵然有些担心,叶娘子还是带着女儿上了车子,直到那个小小的人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有些不舍得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想同女儿说会话,只见珝娘趴在车厢里的垫子上,已经憨憨地进入了梦乡。
“关门。”
转身踏入府门的那一刻,璟娘脸上的平静就消失了,沉得就像这天空的夜色一般,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便带着一帮婢女走向了后院,就连闻讯出来想问候一句的映红,也没有理睬,这一刻她竟是连后者也恨上了。
后院的过道点着几盏气死风,所有的丫环婆子都肃立在院中,璟娘一走进来,不待她吩咐,院门就被关了起来。府里出了大事,郎君可能回不来了,娘子的脸色又是这般差,哪个还敢多吱一句嘴?璟娘冰冷的眼神一一扫过这些人,最后停在了正一脸关心地看着她的桃儿身上。
“将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拿了。”桃儿还没能开口问上一句,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不光是她,院子里所有的丫环婆子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女主人。
“拿......拿谁?”
除去府外送人的听潮,回了宁海的聆风和舒云,璟娘身边最大的丫头就剩了存在感不强的观海,平日里郎君不让她在屋里侍候,院子外头又是桃儿的地盘,她只能跟着做些边边角角的活,倒也是轻闲自在,此刻当事人不便说话,围观的下人们不敢说话,就只能她来开口了。
“就是她,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璟娘指着桃儿,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射出的凶光是桃儿同她相处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到过的,她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却是担心,丧夫失子,今天遭遇的事情是每个女子都难以承受的,但何况是连续两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拿自己,但桃儿知道她需要一个出气的由头,是不是自己有什么打紧呢?
“快,给我绑上。”见下人们不动手,她反而急了,跳着脚喝了一声,这才上来几个婆子,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人也跪倒在地上。
“呵呵,原来我这家中说话已经无人听了。”璟娘怒极反笑,随即走到她的身边,指着她斥道:“贱婢,为何要串......骗我?”
串通外人四个字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牵涉到里头的,不光是这个贴身婢女、宫中女医、城中大夫,还有自己的夫君,后者可不能算是外人。
“骗......”桃儿被她的话问懵了,小脑袋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没等璟娘进一步问出来,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一个婆子打开门,将刚刚回转的听潮放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听潮到璟娘的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你来得正好,去问问这个贱婢,为什么要欺瞒于我。”
听潮同样不明所以,她看了看自家娘子的神色,又瞅了瞅被捆倒在地上的桃儿,能让娘子发这么大火的肯定是件了不得的事,今天的事情一共就两件,郎君的死讯和腹中的胎儿,桃儿能骗她什么?听潮想到这里,蓦然就是一惊。
“娘子息怒,此事是婢子自作主张,桃儿只是听从,要责罚就请娘子责罚婢子吧。”
听潮提起裙角就拜伏在地,在她想来,之前不合要隐瞒外间有人闹事的消息,否则那个时候就可以打听出郎君的下落了,也不用等到突然之间让人揭破,害得娘子晕倒。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素来慈眉善目的女主人竟然亲自动上了手,听潮被她打得偏过了头,白皙的脸上落下了鲜红的指印。
“这事居然还有你的首尾,你......你......好......”
整整一天都没有进食,方才那一下已经用了全力,璟娘突然感到耳晕目旋,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地没了下文,这一刻,她感到的不是疲累,而是心碎,被人联手欺瞒的那种心碎。
一想到整整两个月,这个天天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贴身之人,竟然没有一句是真心,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蠢的女人么?上到夫君下到婢女,全都在骗她,璟娘突然想要仰天大笑一场。
“将这两个贱婢关入柴房,明日一早叫人伢子来,全都发卖了去,你们还有谁想走的,都可以走,这个家,左右也要散了。”
她没有笑出来,连番的打击终于让她身心俱疲,夫君没有了,对她而言天已经塌了,现在连唯一的希望都失去,一时间,她连责罚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想离着这些人远远的,瞧不见了才最好。
“娘子,你打死我吧,不要卖了桃儿。”依旧搞不清状况的桃儿哭喊着扑到了她的脚下,璟娘无动于衷地看着远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只有漫无边际的绝望。
“走吧,让娘子好生安歇。”
听潮从地上爬起来,扶起痛哭不已的桃儿,冲着观海使了个眼色,便拖着桃儿朝柴房走去,一众丫环婆子们纷纷给她们让路,今天的事情已经不是她们的思维能想像出来的了。
“你们也都散了,各自回去歇着吧。”得到听潮的示意,观海小声地征求了璟娘的意见,朝着大伙一扬手,将她们打发走。
“娘子,夜深了,不如让婢子服侍你......”等到院子里清静下来,观海见她仍然呆坐着,只能上前轻声说道。
“你也走,不必管我。”璟娘挥挥手,没有理睬她的话。
“可是......”
“要么回屋,要么去柴房,你自己选。”
璟娘眉毛一扬,将她嘴里的话逼了回去,观海无奈地朝她施了个礼,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居处。
“......你个狠心短命的。”
被她拿在手里的那个方盒子在月光下闪着让人心醉的异彩,可这都比不上当中屏幕上那个令人难忘的笑容,夫君不想让她跟着,所以才使计让她相信自己有了身孕,可是为什么,别人都回来了,你却没有回来,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轻易地打碎?难道自己不是他最亲密的人,突然之间她无比妒忌雉奴,妒忌她的任性妄为,妒忌她的敢做敢当,甚至妒忌她身上有那么多的伤痕......璟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屋子,熟悉的安神香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平素敏感的她浑然不觉,外间靠墙的一侧,摆着两部飞轮,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是离别的那一天夫君趴在上面装死的模样,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璟娘的手轻轻抚过塑胶制成的黑色垫子,抚过圆润细腻的金属车身,这里的每一处都让她流连忘返,可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这种感觉让她无比地孤独,孤独到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排遣。
长长的披帛被她从箱子里翻出来,那是她成亲时所用的,一切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璟娘默默想着这句话,将一张圆凳子拖到合适的位置上,头顶上就是房梁,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凳子,将那条披帛的一头向上甩去,一次、两次......终于被她搭在了房梁上面,将垂下来的两头挽成一个死结,留恋地看了一看房中的一切,便将头伸了进去。
“镜花水月终是梦,前尘往事转头空......夫君,等等我。”璟娘闭上眼,双脚用力,将那个圆凳子踢倒在地,发出了一下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