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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暨敢于这样大胆,自然是有所恃的,甚至于连寻常的侦骑都没有派出,原因当然很简单,在这周边看似平静的山林里,已经密布了自家的探子。藏在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通的消息,他却了解那么一点点,就是当初看到过的,姜才手里所拿的那种小盒子,如今在他的队伍里也有,不过是专人专用而已。
目前来说,施忠所做的就是李十一在北地所干的那种活儿,不过性质上要单纯一些,只是为了军事用途,他的手下里多了一批峒人,这些人大都在离着宋人很近的地方生活,与这一带的寨子没有瓜葛,又加之语言相通,忠诚方面可靠,便成为他的招募对象,当然因为时间太紧人数也只有那么一点,平均每个组里分上一个,关键的时候有个应付的人,如此而已。
这么做当然并不是全无破绽,好在峒人并没有完全靠向元人那边去,对于他们在山林中的行为,偶尔碰上了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反而对于他们所持的那些个怪异事物,兴趣更大一些。
此刻,施忠本人却不在前线,他离着最近的归德州还要靠后一点,因为此时他的身后,是无数牵着马儿的军士,这么大股队伍在山林中穿行,没有他这个走过一遍的向导是不行的,而最关键的在于,领着这只步行骑军的将帅就是目前身兼左军都指的姜才。
“......那处鞑子的骑军约有千人,对岸及别处还有,总数不好说,但不会超过五千,领军的是个什么鸟万户,就驻在果化州里,这些还是听州里的峒人说的,说起那些蒙古人,他们无不咬牙切齿,多半也是被祸害得不行,听说最前头的一个寨子,几乎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孩童都不曾放过。”
施忠牵着自己的马儿,同姜才走在一处,到了狭窄处,才会上前去,林子里行走就这么点宽度,别说并行了,有时候还得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通过,更何况手里还要牵着一匹马,到了现在他们才觉出广马的好处来,体形小就会灵活许多,耐力和负重却丝毫不逊,正是用于山林间的好牲口。
听到他的话,姜才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一带被一条右江水划分成了两块,元人想要遮蔽左近,就必须分兵两岸。如此算下来,靠着这一侧的骑军不会超过三千人,再加之各处分散,前方果化州驻军一千左右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心里有了底,姜才的心情也轻松下来,毕竟出来就是为了打胜仗的,在陌生的环境里,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就如同他初到琼州时的那样。
不管元人有什么打算,基本上都瞒不过探子的眼睛,既然是这样,他当然不需要太多顾忌,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自己,于是,利用马暨所部在前头吸引敌人的注意,他便可以带着骑军出其不意地向前穿插,至于说目标是什么,现在还是未知数,但是这么做,元人是很难察觉的。
从战场的态势来看,整个右江附近都是河谷平原,不远处又是高山密林,这样的地形,要想打出一个理想的战果,就需要将敌人引到一个特地的区域内,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这是刘禹经常对他们灌输的道理,姜才对此是很有心得的,因为这里的地形非常像是琼州的周边,要知道大山里的崖贼可要难找得多。
这么做有一半是不得已,谁知道马暨这厮如此不要脸,直接抢了本该骑军的活,不光是这样,前军一万余人,他自己带着五千旧部不顾一切地跑在了前头,速度居然堪比骑军。没奈何,为了不让他孤军深入太甚,姜才只能抛下自己的步卒,带着骑军循别路跟了上去,两相比较下来,他还落后了许多。
这条路看似近,其实要难走得多,如果不是施忠亲自回来带路,他是断断不会这么选的,现在有了探子在前头,基本上可以排除被元人伏击的危险,他便有了这么一个大胆的设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就要冒险,山林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其余的就要看天意了。
好在这一带并没有深入大山当中,经过峒人的活动,已经没有了猛兽活动的迹象,哪怕夜里宿在林中,问题都不会太大。饶是如此,姜才依然选择了谨慎从事,并没有因为落后而盲目追求速度,这种情况等到过了归德州,就更加明显了,不但速度慢了许多,就连做法也不一样了,一旦在途中碰到不相识的峒人,都会被他下令扣起来,当然人是不会杀的,只是交给了后头的步卒看管,纵然对方有什么怨言,此时也顾不得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转头就去告知元人。
“慢。”这个时候,施忠的探子本色便显露无疑,像山林这种环境,千里镜的用处还不如他的鼻子和感观,多年养成的战场嗅觉让他很少会落空。因此当他打出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时,姜才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这只几乎是单行的队伍,拖得十分长,后面一眼看不到尾巴,然而作为他带出来的老兵,每一个都能做到如臂使指,这一点刘禹也很明白,所以才不会蠢得去将他们编散。
施忠放开了手里的缰绳,从马背上解下一具劲弩,半蹲着一边上弦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前方,从身后姜才的千里镜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林子里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叫,就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轻响,然而他很明白自己这位老弟兄,绝不会无的放矢。
拿着上了弦的劲弩,施忠猫着身子窜向前方,灵活地像只野猫,姜才不动声色地跟随着他的身影,自己却慢慢地蹲了下来,他的动作成了示范,后头的骑军一个接一个地照做,不少人还暗自拨出了武器执在手里,只等着敌人现身的那一刻。
什么也没有,施忠面带疑惑地走了回来,没等他朝姜才解释什么,突然之间异兆陡生,他猛地转过身,平端起手里的劲弩,转向刚才过来的方向。就在这时候,一声很轻微地弓弦响起,姜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来,箭矢就是朝着施忠而去的。
“噗”地一声,让姜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连冲上去推倒施忠的时间都没有,握着刀柄的手汗津津地,心里的惊异再一次到来,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倒下,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因为背对着自己人,所以谁也没有看到,施忠从额头到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粒,汇成水的汗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不是天热出来的,而是被吓出来的,一只漂亮的雕翎羽箭就贴着他的头插在树干上,只需要移动分毫就能将他钉死在树上,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施忠有着这样的直觉。
“哪路朋友,可否现身说话。”施忠将手里的劲弩松开掉到地上,平摊着双手,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做出一个和谈的姿态,身体却没有一丝动弹,从近在咫尺的羽箭上,看得出这不是鞑子所用的那种,那就只可能是这附近的峒人,能够不起冲突还是不起的好,否则就会耽误大事。
一连叫了三遍,林子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支羽箭是从空气中射出来一般,直到他认为对方可能听不懂汉话,想要叫上一直跟着他的阿细上前来时,前面的树丛里才有了响动,几个黑影从林间的薄雾中现身,每个都是张弓搭箭的姿势,慢慢地依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圆状的包围圈,直到距离两三步的样子才停下来。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警惕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那队人马,对方显然没想到后头会有这么多人。为首的一个身材不是最高的,穿着寻常的峒人衣衫,手里拿着一张木弓,背上背着一个箭壶,里面的羽箭正是钉在树上的那一种,脸上和其他人一样涂成了五颜六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还是习俗就是如此。他看了后头的姜才所部一眼,又瞅了瞅一动不动的施忠,径直走过去,一把将那只羽箭拨了出来,身体离着施忠非常近,后者突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让他的面上一下子尴尬起来。
对方的人并不算多,前后加在一起不过十多个,施忠不敢保证他们还有没有人躲在附近,因为此时他的脑子里有些懵。为首的那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反而在身后姜才身上打量着,从他的衣甲一直到看头盔,盔顶上那丛红色的缨束吸引了他的眼光,盯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开了口。
“你们是......宋人?”姜才一愣,对方说得不但是汉话,而且这声音,怎么像是女子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