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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个元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的宋军根本没有追赶的打算,还只当他们是休兵回营以待再战,阵中的许多人草草吃了点饭食就躺在了地上,丝毫不顾那上头还有血污,一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李庭芝等人却没有睡下,元人今天的攻势出人意料地狠辣,几乎不留余地,让他们不得不担心接下来的战事,如果还是龟缩在这里,最后就算能支撑下去,也必然会被拼光,莫非这就是敌人的真正用意?
“末将现在两条胳膊就像断了似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两万多弟兄完好无损的只有八千,明日只怕是守不住那么长的战线了。”许文德的眼睛和他的身体一样脱了力,里头没有一点色彩。
“左翼能动弹的还有六千左右,战死的近五千,只怕要收缩阵形了。”知通州杨思复身上着了一刀,整个上半身都被布包着,胳膊上还有一个箭伤,此刻他脱掉了甲胄,坐在火堆前,让一个老郎中为他裹伤。
负责右翼的统领禇一正没有说话,他的损失比二者更多,就连自己这条命都差点丢了,接替他负责指挥的郑同同样没有说话,威果左厢上得晚,不过对手太过凶悍,他们的损失也是不小,接近了四成,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李庭芝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战前还有十万左右的这支大军,只经历了短短的一天,减员已经超过了四成,元人也许会多上一些,可他们明显比自己更容易得到补充,塔出不愧是名将,一眼看出了他的用意,并且丝毫不留余地的投入了手中所有的兵力,将他们牢牢围困在这里。
“那就缩小阵形,你们再辛苦一下,让将士们动一动,鞑子只怕明日不等天亮就会来攻。”
等这些人走后,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丛丛篝火,元人还有一支骑军可用,而自己呢?没有任何指望,张世杰是不会来的,他也不希望后者赶来,因为在没有了遮护的江北平原上,他们这支以步卒为主的队伍,只怕连一万元人骑军都能拿下,与其那样还不如像之前所议的,攻入元人完备力量虚弱的南阳府,直逼襄阳。
悔恨、痛苦、忧虑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儿,李庭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座雕像似地直到天明时分,让人奇怪的是,日头都跳出了云层,阵地周围都不曾出现任何动静,而那些观察位所得到的结果,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元人的旗帜一夜全都消失了。
“元人......退了?”李庭芝同样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人来当统帅,都会知道应该怎么做,塔出昨天的疯狂证明了他的杰出,今天突然间消失,只会有一种可能,他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不回师的那种威胁。
“相公!咱们的援军来了。”
紧接着又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消息被送了过来,送来消息的当然是掌握了传音筒的那些军士,让李庭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支所谓的援军竟然来自于他此行的目的地、被塔出用来做为诱饵的......徐州!
“天哪,是咱们的骑军!”
正当他打算问清楚时,前面不远处的阵地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李庭芝赶紧从大石头上站起身,由于一夜未动,又没有吃下多少东西,他差一点就没有站稳,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扶住,借着他们的扶持,李庭芝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将镜头对准了欢呼声传来的方向......许文德部所守护着的弧形阵形最前方,也就是芒砀山的高处。
镜头中首先出现的是一面火红色的大旗,上面那个金线织就的硕大字体让他微微怔了一下,连着另一个旗手的告旗一块儿看,他才明白前来救援的究竟是什么人,旗号上是这么写的“京西两路宣抚使”......“金”。
这可能是有宋以来最为简洁的官称,没有寄禄、没有馆、阁、没有封爵、功臣等级,而这个有如儿戏般的称呼,实际上就是他所颁的,因为所授的对象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女子。
雉奴此时就在塔出几个时辰前所站的位置上,就连高度都相去不远,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下面的战场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想一想就知道,数以十万计的尸体以各种姿式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整片河谷,是何等悲凉的一种景象?
“前出三十里,警戒四下。”
她只说了短短一句话,身后的一千多骑就以队为单位分散开去,这支小小的骑军是新近组建的,用的是缴获自各地的蒙古军马,而成员则是从各军中招募而来的善骑者,成军还不到半个月,就被她带来了这里。
至于她自己,带着余下的一队护卫,缓缓自山上策骑而下,越过满目疮痍的战场,进入了宋军的军阵当中。
“娘诶,居然是位小娘子。”
大多数还处于懵懂当中的宋人步卒都在揉着眼睛,当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之后,无不惊呼失声,成年男女之间还是差别很大的,稍有经验的人都能认得出,眼前这个相貌俏丽的骑马之人,并不是什么生就女相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小娘子。
“雉......雉姐儿。”名字被人一口叫出,她不禁多看了来人一眼,郑同见她没有认出自己,一把扯下头盔。
“姐儿不认得属下了么?”
“你是......郑屠子?”眼前这个家伙,与她印象中那个有些木讷的小小指挥使已经相去甚远了,雉奴不由得有些狐疑。
见她记起,郑同咧嘴一笑,指了指军阵中右翼的方向:“就是属下,那一头还有许多弟兄,都是跟过你的,若是有暇,不妨过去与他们打个招呼,怕是许久不见了,大伙都怪想的。”
听到他的述说,雉奴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郑同这一支多数出于西门守军,她几乎认得每一个人,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日子,从来就没有一刻忘怀过,雉奴笑着点点头:“我也是,等先见过相公,再同弟兄们一述。”
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径直走过去扯过她的马笼头,以一厢都指挥使的身份,为她做了一个牵马坠蹬的小兵,这个动作无比自然,马上的雉奴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就这么任由着他引入了军中。
“抚帅他......”过了好一会儿,都看到李庭芝的大旗了,郑同才趁人不备轻声问了一句。
“在后头呢。”雉奴微微颌首,郑同不由得喜出望外,一直到了李庭芝的身前。
这个做派让李庭芝看着都有些惊讶,军中谁不知道这个家伙虽然言语不多,傲气也是有的,极少服人,居然会给一个女子牵马,那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就在这种诧异当中,来人跳下马,整了整衣甲,上前朝他一抱拳。
“金雉奴,见过相公。”这种爽利的做派立时得到了他的好感,只是要怎么称呼对方,就有些为难了。
“不必多礼,我们见过的。”
两人的确是见过,那还是在李十一的婚礼上,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来说给李庭芝的印象同样很深,至少在他所见,似这样亲自上阵还能杀敌的女子,是绝无仅有的。
“相公可是有不适?”雉奴站直身体,一眼就看到对方显得十分虚弱,不但面目憔悴,就连站都站得不稳,好像随时会倒下似的。
“不妨事,许是坐得久了。”李庭芝摆摆手,眼下还不知道情形究竟是怎样,他哪顾得上自己:“你的人都来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元人不可能被这区区一千骑给吓走,果然就看到雉奴点点头:“嗯,大队步卒在后头。”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徐州的那个什么孙,也被我带来了,凑了五万之数,不过我告诉你,全都是假的,看着还行,上不得阵的。”
李庭芝一怔:“是子青的主意?”
“是啊,除了这一千多骑兵,其余的都是滕州、沂州的百姓,我的人还在济南左近,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过来也赶不上,他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没想到还真把鞑子给吓走了。”
果然如此,李庭芝这一下子终于明白了,不必说,其人肯定在后面督导那些伪装成步卒的百姓大军,如果没有这一千骑打底,就算有人也没用,躲不过鞑子的侦骑,正是有了骑军的存在,才让塔出摸不清实力,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
“传本相之令,刘子青一旦到达,即刻接掌全军,上下务必遵从,否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倒了下去,附近的亲兵和那些亲信将校赶紧上前扶住,只见他们的相公已经双眼紧闭,面若金纸一般,不醒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