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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河,发源于西山山脉中段,流经昌平、怀柔、直到通州汇入潞水,是大都城北一带的主要水系,两军相隔不到五十里,饮用的是同一江水,只不过北伐军位于上游,若是放点什么毒药,会让人防不胜防。
榆河一侧的榆河关,并不是那种传统的关隘,只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也是距离昌平县城最近一处驻点,不过两百来户人家,自战事开始后就逃得差不多了,元人主力向昌平方向集结之后,余下的也被清理一空,他们就没有对面的百姓那么幸运了,只能打包家中稍稍值钱的家伙什,成群结队地踏上离家之路。
李大椿的手底下还有八千多人,从昌平一路退下来,好容易在这个镇子上扎住脚,李庭又给他补充了两千左右,凑足一个万人队,至于他本人,带着四万多步骑驻扎在稍后一点的太平庄,相距不到五里地,以骑兵相互联系,从大都城过来的主力大军陆续到达后,依山傍水,布置在西山、玉泉山、石径山、瓮山、以及榆河、易荆水之间的广大地区,也包括了忽必烈的中军大营。
“人马的饮用只能用镇子里的井水,河水只可做洗浴,不得入口,把树都砍了,墙垒还要再筑高些,壕沟挖深些,掘开河岸,把水引进来,下头插上签子,宽度不够,至少得一丈有余,不能让人一跨就过来......”
李大椿站在镇子外头的濠沟边上,阴沉着脸踩踩脚下的泥土,濠沟里面站满了人,一多半是他手底下的军士,还有一些是当地的百姓,被强征为民夫,他们已经干了三天,总算在镇子的正面挖出一条大半人身一步左右宽度的沟渠,照他的吩咐,沟里将会从榆河引水灌满,起到护城河的作用,濠沟后头是一堵一人高的胸墙,烧砖是来不及了,只能用传统的夹板夯土砌成,正好可以用上沟里挖出来的泯土,在他不懈地努力下,三天的功夫,胸墙的建筑已经颇有些形状,墙后用木头搭起架子,上面可以站人,镇子的四周每隔上几十步便搭起一座哨楼,高十余步,做为最优先建成的事物,为军心的稳定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里时常会浮现出那天的战事,宋人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虽然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但是随后出现的铁鸟摧毁了他们的信心,弓箭射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屠杀,没有人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再加上宋人的援军抵达,到手的战果就这样飞了,一多半的人丢在了昌平城下,逃回来的人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宋人停止追击,说明对方的人数并不多,可他们也丧失了再战的勇气,李大椿发了疯一般地督促手下,总觉得沟不够深,墙不够高,便是这种恐惧扎根心中的表现。
镇子周围所有的树木被一砍而光,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木料和石块被送上来,整个大都城周边都在进行疯狂的砍伐,就连用于宫殿扩建的木料也不例外,这场被后世史书称为“华北生态浩劫”的灾难持续了不只三天,到最后,西山、玉泉山等名胜全都变成了光秃秃的石头山,几十万人都在伐木、采石,将这方圆几百里变成一个巨大的工场,唯一不曾参予的就是那些骑兵。
从后方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深深的车辙印所覆盖,为了赶时间,再也没有什么路面、田地或是荒野,到处都是运载木头和石料的大车,运到各个营地之后,再由色目人带着工匠加工成各种器械,从挡车到投石机等等,不一而足。
而再靠后一些的大都城,每天都会有大量的粮食送出城,以供应军中的需求,巨大的供应量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无论是大户还是权贵的积蓄都是有限的,撑不起这么大的规模,可是在忽必烈的心中,显然还不够。
“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国家奉献一切,看看我们的对手是怎么做的,他们甚至送上了自己的女人。”
忽必烈语气冰冷、寒意从每一个听者的心底升起。
“把京郊所有的牧场都关掉,无论它属于谁,马场也不例外,若是失败了,这一切只会便宜宋人,还不如吃进肚子里。”
“告诉阿合马,我给予他一切权力,无论是什么样的权贵,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勋,或是哪个贵胄之后,都必须上缴一千石以上的粮食,交不出就拿牲畜来抵,牲畜不够,就把他们的坐骑、战马牵来宰掉,让朕的军士大吃一顿,也算他们为国尽忠了。”
在中军大帐里交待几句,他就带着侍卫亲军去往各个营地,五十多万人的营地,自然不会聚在一起,而是沿着水源地和几个要点分别驻扎,按照战场的宽度逐次推进,这么大的正面,当然是越宽越好,可是当他转了一圈才发现,宋人竟然从几个方向堵住了去路,正在一点一点地挤压他的战略空间。
“大汗,我军北面的白浮山、石槽镇一带已经发现敌踪,相距不到三十里。”
李庭忧心仲仲地禀报,忽必烈皱着眉头,就算没有舆图,离着京城这么近的地形,又怎么可能想像不到。
“你的意思是说,从桑干水到双塔镇、新店镇、再到昌平县城、再到石槽镇,全都出现了宋人的踪迹,告诉朕,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按照已经发现的旗号,不少于五万人。”
“也就是说,无论是你的当面之敌,还是远处的这些敌人,都不会超过一万人?”
“末将也有此意。”
忽必烈从马上向远处眺望,明明知道三十里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他还是隐隐感到了某种威胁。
“李庭,告诉朕,他们的补给线长达万里之遥,是如何撑起五万以上人马之用的?”
“大汗是想以轻骑袭扰,甚至是截断宋人的补给?”
“你觉得可行否?”
李庭略一思忖,斟酌着答道:“末将想过此事,宋人绝不可能从万里以外运粮来此,那样所费民力几何?昌平一战末将注意到,他们的随军民夫,只有极少数,这点子人绝非粮道之用,故此有了一个推测,他们在河北各路停了两个月之久,除了咱们的人拼死抵挡以外,未必没有就粮于敌的打算。”
这个推测还是靠谱的,忽必烈点点头,或许宋人对那些大户痛下杀手,目的就是夺取他们的存粮,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而大都路的大户全都集中在大都城中,他们还有多少储备可用?
李庭又说道:“宋人的火枪厉害,护卫粮道不在话下,只需要数百人就能拒我万人大军,如此,若只是轻骑,很难达到目地。”
“轻骑不成?那朕的亲军呢。”
李庭没有回答,怯薛是蒙古人的精锐,更是他们的信念所在,至今为止还没有败绩,或者说是没有真正与宋人对阵过,他不想说出什么违心的话,忽必烈熟悉他的性子,也没有再逼问下去。
太平庄一线的防御让他十分满意,唯一不满的可能就是过于谨慎了,又宽又深的濠沟前,竟然还布置了拒马,宋人哪里来的骑军?
不过仔细看,又与普通的拒马不一样,更像是一丛荆棘,深深地植根在泥土中,镇子里的工匠还在日以继夜地赶工,看上去,李庭是打算将镇外的空地全部变成荆棘遍布的丛林,忽必烈不置可否地看着这一切,与往常一样,他的到来引起了阵阵欢呼,无数人匍匐在脚下的满足感就像美酒一样让人陶醉,成吉思汗让曾经一盘散沙的蒙古人成为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力量,他必须证明自己无愧于先祖,哪怕是兵临城下。
只不过从军士们的脸上,依然能看得出惊魂未定,战事的过程也许远不像奏疏里描述得那样,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便说明人类的词汇已经穷尽,这也是他并没有将这支军队转移到后方的原因,恐惧是会传染的,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勇气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忽必烈满意地看到,他的整个前沿,从榆河关到太平庄一线变成了一片堡垒群,李庭他们用尽方法做出坚强的防御,将每一幢屋子都当成了掩护,以镇子为支撑向两边延伸,一条条濠沟联接所有的营地,形成一个上百里的宽阔正面,强大的防御让他想起了建康城,那个被他围困了三年都不曾攻陷的坚强堡垒。
“李庭,你在等他们来攻吗?”
“是的,我的陛下。”
“假如他们不来呢?”
“绝不可能。”李庭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们一定会来,因为侦骑没有发现他们修筑任何防御措施,包括营地。”
没等忽必烈想好怎么回答,一阵极轻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某种号角,李庭神色凝重地望向北方。
“大汗,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