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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的甚是明艳,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迸出些许勾人的意味,有那么一瞬,牧容有些分不清她的真情假意。
不过他很快就揪回了神智,这面上的功夫还是骗不了他的,她语气里的阴郁他听得明了,这莫名其妙的话十有八-九不是个好意头。
思及此,牧容仰头看她,明知故问道:“何为洋气?给本官解释一番。”
呵呵,潜-规则,包-养,小蜜,你丫听得懂吗?卫夕在心头翻了个白眼,嫣然笑道:“当然是夸您喽!”
牧容长长哦了一声,便没在搭话。两人一高一低的对视,眼光里蕴着万千念头。
他手肘撑在太师椅的雕镂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胸前的白纱前襟,神色透出几分慵懒。卫夕只觉得他这动作简直骚到了骨子里,配上那双娇俏秀长的丹凤眼……不去当小倌可惜了!
她的思绪稍一发散,余光顷而瞥到了堂下立着的君澄,面色看起来十足尴尬。
也是,牧容这般意态,再加上她方才的无心之话,怎么看都像是在当众打情骂俏。意识到这一点,她先把自个儿的脸颊点热了,指腹摸了摸公文折子上的洒金纹理,赶忙清清嗓子道:“属下去送公文,先告退了。”
未等牧容发话她便踅身走下官阁,没好意思去看君澄,步调加快逃也似的冲出了衙门正堂。
尽管她极力镇定,放在牧容眼里依旧是一副狼狈样,白如羊脂的小脸儿都给晕红了,也不知在娇羞些什么。
在他失笑时,君澄觑了觑他的面色,心里犯了嘀咕。
卫夕和指挥使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暧昧情愫,在府里头恩爱也就算了,谁也不敢去指挥使府造次。但在外头……怎么也得避嫌吧。
他踌躇道:“大人,你要在衙门里与卫夕同进同出,属下认为这法子不妥。这半年光景里朝野不太稳当,若被蔡党揪住恐怕会大作文章,趁机参你一本。”
他这思虑不是无稽之谈,自光宏帝继位后,左右丞相互不买账,在朝中抗衡多年,连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牧容身居要位,牧瑶又身为圣上宠妃,牧庆海在人前风光无限,右丞相蔡昂总是屈居下风。
然而这年春末,蔡昂终于将女儿蔡如歆送进了后宫。
蔡如歆年轻貌美再加上舞技惊人,很快就受到了圣上的恩宠。这一下让蔡昂的底气更足了,颇有和牧庆海比肩相扛的架势。
然而牧庆海却不屑一顾,蔡如歆只是个昭仪,牧瑶却已经怀上第二胎,若能诞下皇子,晋升皇贵妃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区区一个昭仪,对牧家势力构不成威胁。
但蔡党里有几个善于唇枪舌战的言官,嘴皮子一张,全然不要命似得,连圣上都敢批佞。这若是揪住了牧容的尾巴,岂是能放过的?一定会生生拔出血来,这才痛快。
和面布愁云的君澄相比,牧容倒是不以为意,气定神闲的叩了叩桌案。
这个顾虑他不是没想过,原本是打算将卫夕调入经历司,去看管卷宗例案。然而经历司偶尔会出些意外状况,一些不要命的犯官经常会铤而走险,收买江湖人士夜闯经历司,妄图损毁卷案和证据。在他统领锦衣卫期间,无意间死在这上头的锦衣卫也有十几个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毕竟她那么怕死,而他也给过承诺要保她平安无事——字字箴言烙在心头,比什么都大。
沉思会子,他微扬唇角,眸子神采愈发寡淡,轻蔑道:“只怕他们一本参上去,圣上不看便给烧了。只要本官在锦衣卫坐镇一天,蔡昂就没有出头之日,与其想着法子抓本官的把柄,他还不如在家烧香拜佛,祈求别落到本官手里比较实在。”
这些年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会加以利用,私下铲除了不少蔡氏党羽。蔡昂心有怨言,经常往光宏帝那里上折子,参他滥用职权、铲除异己,结局也不过是圣上敷衍了事而已。
一则是因为圣上倚重锦衣卫,二则是他办事沉稳,不留马脚。更何况这世道上没有不吃腥的猫,谁不知道京官心黑?先办了再查,保准弄不出个冤假错案来。
见他说的胸有成竹,君澄叹气道:“大人心头有数便好,是属下多虑了。”
只不过他还是隐隐担忧,自打和卫夕变得稔熟后,指挥使的微妙变化全都被他收进眼底。他们干的是刀锋上行走活,一旦心软了,便是难以愈合的致命伤,即便是在京城呼风唤雨的指挥使,也不能免俗。
沉默须臾,清冷的穿堂风灌了进来,官阁前的熏炉里随之跳起了橙红色的火焰。
牧容站起身来,抖了抖曳撒走下官阁,经过君澄身边时,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和煦笑道:“走吧,去诏狱会会王骋,万一吐口了,说不准儿还能端掉大半蔡党呢。”
方才落荒而逃,卫夕压根没想起来问李同知人在哪里。她对衙门还不太熟,转悠老半天才找到李言。
三月未见,李同知依旧是老样子。萨顶顶有个歌叫,她觉得李言就是一个“自由行走的衣裳架子”,雍容的飞鱼服裹在他身上像唱大戏的,走起路来衣抉飘飘。
卫夕揖了个礼,将怀里的折子全数交给他。离开的时候她还颇为同情的瞥了一眼,这朝廷里还真是抠门,怎么不给他做的合身点?这人都年过不惑了,还能再长个子不成?
今儿的阳光很暖和,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她稍稍放慢了脚步,半眯起眼睛享受着冬日暖阳的沐浴。
路过一廊子的时候,阴凉的地方结了冰碴子,卫夕只顾着惬意,稍不留意踩到了上头,失重的感觉让她登时回过神来,然而未时已晚,人已经一屁股滑倒在地。
“嘶——”
尾椎上的刺痛让她倒抽了几口凉气,正巧有几个手扶绣春刀的锦衣卫路过,原本是不苟言笑的面色,瞥她一眼后全数破了功,哧哧地笑了出来。
笑毛线,也不知道过来扶扶她。这么冷漠,说好的同事情呢!
卫夕嘬嘬牙花子,起身的时候踩到了曳撒下缘,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么一来,她对飞鱼服的所有爱慕全都被负面情绪蚕食殆尽。这么罗里吧嗦的衣裳,不小心就会刮了蹭了,牧容他们到底是怎么穿着打架的?
好不容易才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她呵腰捡起掉落在地的乌纱帽重新戴好,拍掉曳撒的灰土,扯了扯略微干涩的唇瓣,摆出一副明媚脸,这才走进衙门正堂。
死死抱住对方大腿原则第二条: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一定展现较为完美的一面给对方。
然而她很快就敛了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衙门正堂空空如也。官阁之上的人早就不知去向,后头气派不凡的乌木雕镂清晰地撞入她的眼眶——
形似巨蟒的飞鱼腾空越海,面向狰狞,单看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人去哪了?卫夕攒了攒眉心,在正堂转悠一圈,也没见牧容人影儿。这男人真是的,出去也不跟她说声,这下可好,下一步她该去哪?留在正堂闲着,还是……
迟疑半天她还是忿忿地寻出了门,四下一打听,原来牧容跟君澄去了诏狱。这倒是让她有些犯了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诏狱那地儿她是进去过的,里头阴森森的,满屋子血腥味,光想想都让她浑身难受,委实不想去。可第一天上任,她总得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偷懒磨滑什么的万万不可。权衡利弊,还是鼓起胆量朝诏狱走去。
诏狱在北镇抚司,离衙门正堂并不算太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找到了地方。
单层的歇山建筑上铺黑色琉璃瓦,映在暖阳下闪着熠熠荧光,飞檐下的乌黑牌匾上书“诏狱”二字,精钢铁门大敞,青天白日里就感受到了里头传出来的死亡气息。
莫名的心慌席卷而来,她的手心里溢出一层薄汗,稳了稳心神,这才举步朝里头走。门口守着锦衣卫面色凝重,瞥她一眼后并未阻拦。刚跨进大门,囹圄里弥散的冷气便将她紧紧锁住,还夹杂着一股潮湿发闷的怪味。
她搓搓鼻尖,厌恶的蹙了蹙眉,拐了几个弯儿后眼前豁然开朗,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
审讯室的墙上贴着乌黑的精钢挡板,上面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正前头的十字桩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人,身上的中衣浸满了暗红的血迹,结痂的伤口粘着衣料,单看一眼就觉得很疼。
诏狱里的开窗很小,铁黑的火盆里燃着熊熊烈焰,火光射在那人虚脱浮肿的半边脸上,登时显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知这又是在审问哪个倒霉鬼,卫夕惶惶地喘了几口气,眼神急速寻睃一圈,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牧容。他被十几个锦衣卫簇拥在中间,手撑着下巴坐在圈椅里,清冷而肃杀的眸光直直落在那人的身上。
有些胆寒战栗的心脏顷而安定了一瞬,她未及多思,提起曳撒蹑手蹑脚的站到了牧容的身后,而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她,连头也没转。
“王大人,本官再问你一次,那一万两开浚银到底去哪里了?”牧容敛起眉心,深邃的眸子里裹挟出内敛的锋芒。
这年夏天的雨水不太充沛,南方怀安一带的运河淤塞,阻碍了南北漕运。光宏帝接到上书后,即刻派工部尚书和都督前去考察,经过都水清吏司核算后,批下五万两白银,刑部侍郎先后征发多地民丁共计六万余人开浚。
财力和人力都能跟得上,开浚进度一直都在预想之中,谁知前不久,工部尚书公开弹劾都水清吏司的郎员外王骋,那五万白银从他手中流转,不知不觉竟然少了一万两,开浚也因为资金匮乏陷入了停滞。
光宏帝向来痛恨对贪官污吏,当庭震怒,责令锦衣卫火速追查,缉拿不法之人。
事情败露后,身在怀安的王骋想要上吊自杀,被破窗而入的锦衣卫当即带回京城审讯,然而好几天过去了,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怀安那边也找不到线索,这边的王骋又是个嘴严的,方才动了鞭刑,牙口竟然还紧得很,一门心思只求死路。
牧容不是个耐性大的人,若不是这王骋身为蔡昂的门生,他断然不会陪他玩这么久。王骋为人老实,又是区区一个从六品,如今胆敢挪用一万两工程款,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只要他吐了口,十有八-九能重创蔡昂一把。
然而,王骋的回答依然是那句话,“我花了……”
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锦衣卫打掉了他的牙,说话声音呜呜隆隆的,不时往外喷着血沫子。
卫夕直勾勾的盯着他,那血让她全身发酸,五脏六肺都跟着翻腾起来。
“你花了?”牧容直起身来,冲他挑了挑眉梢,一针见血道:“你家中只有一房妻子,为人又是个朴素的,这么短的时间,敢问这钱花到哪里去了?”
王骋抬起混沌的眼睛,张了张口,好半天才道:“嫖了。”
牧容不禁失笑,“你倒是个好兴致,嫖个娼妓都能花掉一万两白银。”玩味的眼神在对方身上稍一打量,他脸上笑意更浓,“王骋,你这书生身板,也不像是个能打会战的。”
他话里带着揶揄,卫夕垂头剜他一眼,明明是这么严肃的场合,这货脑子里偏要想些十八禁……
嘁,全世界就你能打会战!
诏狱一下子陷入了死寂,牧容不动声色的凝他久久,面色愈发阴沉。就在此时,君澄疾步走进了诏狱,稍稍瞥了一眼卫夕后,伏在他耳畔窃窃私语。
卫夕狐疑的看向两人,只见牧容面露惊愕,浓淡相宜的眉尖压成了一条线。末了,他起身走到王骋跟前。和他一比,王骋显得瘦削不少,耷拉着脑袋,也不看他。
“王骋,你当真认为闭上嘴本官就找不到那一万两白银了吗?”牧容垂下眸子,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的猎物,曼声问道:“你有一个外室,名唤柳烟,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两人被你安置在京外的宅子里,对吗?”
他的话终于起了效用,奄奄一息的王骋像是突然被触及了爆点,嚯地抬起头,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神如若薄削的刀片,直直剜向牧容:“姓牧的你有事冲我来!要是敢碰他们一根毫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逞一时嘴快毫无意义,瞅着牧容似笑非笑的表情,王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不再凌厉,一霎变得语无伦次,“不……我不认识他们,你弄错了……”
王骋的反应如此激烈,正巧印证了牧容的猜想。心头霍然开朗,他掰起王骋的下巴,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一月前,你的妻儿消失在宅子里,对不对?是谁拿他们的性命威胁你,你只要说出来,本官自会给你做主。”
本以为捏到了王骋的七寸,谁知后者沉静片刻,却是破罐破摔,一口血沫子吐在了他白净如玉的脸面上。
“呸——你哪来的脸皮说做主?多少人枉死在你手里,你当真不知晓?!”王骋忿忿喘了几口气,狰狞的面容接近癫狂,“林侍郎是你好友,你给他做主了吗?你动手杀了他!这就是你!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诏狱里徘徊,变了调子,破锣嗓一般愈发的沙哑。卫夕蓦然一愣,讷讷地转动眼仁儿,难以置信看向牧容。身姿挺拔,面若冠玉,就是这么个风雅的人,竟然动手杀了自己的朋友……
没想到他会提及工部侍郎林轶,牧容也是愕愣不已,长而媚的眼眸闪过一丝哀凉的流光,稍纵即逝,旋即变得波澜不惊。
他抬起袖阑擦掉脸上的血沫子,眉心攒成了一团,对着待命的锦衣卫示意一番,自个儿沉默着走回了圈椅跟前。
落座的时候,他眼神一凛,侧头看过去时,一张水灵娇美的面皮直直晃进了他眼底,丰泽的唇瓣抿在一起,徒然流露出些许不安的意味。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
卫夕登时敛了视线,捏紧拳头,尽量说得沉稳,“我送完公文了,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吩咐没有。”
牧容唔了声,便没再搭话,扭正头看向正在受刑的王骋。
光看他冷戾的脸色便知,他现在心情委实不太好。卫夕紧张的咽了咽喉,也将眼神落在前方。
两个锦衣卫比肩而站,其中一个挪住王骋的手,拿着细长扁平的铁针插-进他的指甲缝,往上用力一挑,那甲盖便翘起来了。
十指连心,王骋疼的凄厉哀嚎,额头上旋即溢出豆大的汗珠来。可这酷刑还没有结束,另外一名锦衣卫拿着尖头铁钳夹住翘起的指甲盖,用力一拔,牵出一道儿嗷嗷血线来。
哀嚎声此起彼伏,刺人耳膜。血腥残忍的视觉冲击让卫夕的瞳子缩成了针尖儿,脸色遽然变得惨白,整个人呆在原地。
在锦衣卫拔掉王骋第三片指甲后,卫夕如梦方醒,胃里翻江倒海,一股热流顺着食管往上冲来。她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闷闷的呕了一声。
牧容听到了这声轻微的异响,回过头来看她,眼中带着疑虑。卫夕本能的垂下头,二人对视须臾,她咕噜一声,将口里的秽物咽了回去。
这番举动让牧容神色一变,她调整呼吸,缓缓放下手,勉强冲他扯出一抹难堪的笑容。
然而当她重新看向半死不活的王骋时,胃部又开始作了。热流势不可挡的逆流而上,她遽然捂住了嘴,顾不得多思,踅身冲了出去。
牧容略微一愣,也跟着站起来,她的身影拐了个弯,往诏狱门口跑去。思忖须臾,他不太放心,朝君澄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紧随其后。
然而没走几步,他顿了顿,转身看向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男人,“王骋,你的妻儿被人掳到曲湾镇,锦衣卫昨日已经找到了他们,但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想必你被抓入诏狱之前,对方就已经下手了。”他挥手撤去了行刑的两名锦衣卫,“本官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是否要为你的妻儿报仇,全在你自己了。”
闻声后,王骋木讷的瞪大了眼,干裂出血的嘴唇翕动半晌,却没说出一个字来。整个人呆呆的挂在十字木桩上,仿佛被抽干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牧容叹气离开,快走到诏狱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带着破碎的痛楚和绝望。
他步子一顿,冷凄地阖了阖眼,恍然间感同身受。利欲下,刀剑最是无情,他最害怕的莫过于此——身为一个男人,却是连妻儿都无力保护。
诏狱里的惨象太过恶心,卫夕找了个僻静的树坑,吐了一个酣畅淋漓。早膳她就喝了点百合粥,吐出来的都是苦涩的胆汁。
这鬼地方她真不想再来第三次,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修罗场。她叹了口气,擦去了眼里的泪雾,正思忖着要不要重新进去时,牧容却从诏狱里出来了。
倾洒的冬阳为他染了一层朦胧的牙色光边儿,他四下张望一番,寻觅到她的身影时,黑黢黢的眼眸登时一亮。
见他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卫夕深吸一口气,扶了扶歪斜的乌纱帽,躬身道:“大人。”
她面上病恹恹的,水波脉脉的眼眸有些红晕,像是刚刚哭过似得。牧容狐疑的皱起眉,话里有些焦躁:“怎么哭了?”
“没呀。”卫夕揉揉眼睛,难堪地哂笑道:“方才胃不太舒服,吐了。”
牧容略有所思的颔首,没再搭话,意味深长的眼波在她脸上来回寻睃着。
静谧裹挟在冷风中将两人渐渐包裹,他负手而站,挡住了她身前的半边日头。卫夕被他盯得心虚,拿皂靴磨了磨地上的石头子,不知这货又在瞎猜思些什么。
须臾后,他轻启薄唇,声音无神喜怒:“莫不是有了身孕?”
身孕……卫夕一愣,缓过神来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丫的脑回路不太正常吧?
见四下无人,她窜到牧容身边拉了拉他的琵琶袖,后者很识趣的低□子。她伏在他耳畔细声道:“大人别瞎猜行不行?一碗红花汤可是管半年的,我不过是胃浅,里头那景儿太瘆人了,能撑过‘三片指甲’已经超越我的极限了。”
“……是么。”牧容睇睨着她,恍然间有些失望的情绪徘徊在心底。那红花汤竟然有半年的药效,他可当真不知。
见他面带异色,卫夕顿了顿,脸颊有些羞臊,“就算是有了我也不会留,大人妥妥放心吧,我不会给你玩以子相逼的戏码。”
牧容没有回话,灼灼的眼光好似能看到她的心底。她避开他的打量,垂下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纤纤十指。
末了,他淡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卫夕狐疑地抬起头,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片白色光晕。
那双纯澈的眼睛格外湛亮,牧容窒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抬眸望向碧天,愣了会子,沉吟道:“若你所嫁的男人有众多敌手,或许会在不经意间让你四面楚歌,你会害怕逃开吗?”
缓而悠的声音传入耳畔,卫夕愕愣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对方的眉宇间读出了些许哀凉的神色。
嫁人这事儿她还没有考虑过,原本想敷衍过去,可她看惯了牧容的倨傲,如今这幅落落寡欢的模样委实让她摸不到头脑,看起来有些……碍眼。
不知是什么事儿触发了他这多愁善感的情绪,问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她没奈何的瘪瘪嘴,平静的沉思了会,绕到他跟前如实说道:“我这人怕死,只想要安静的生活,四面楚歌会让我变得精神恍惚,我当然会害怕了。”
早就料到她会是这种说法,牧容吁出一口浊气,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落寞的情绪还是侵占了他的身体。他面上不为所动,对她微微颔首,向右侧跨了一步准备离开,卫夕却又添了一嘴。
“但是我不会逃的,大难临头各自飞,那绝逼不是真爱。”她狡黠的笑笑,冲他忽闪了一下乌亮的眼睫,“我要嫁的人铁定就是我的真爱,即便他是个土匪头子,我也会与他共患难,生不离,死不弃。”
怕别人听到,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软糯糯的。短短几句话变成一颗温柔的小石头,落在牧容沉沉的心海里,漾出一圈圈儿细碎的涟漪。
生不离,死不弃。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卫夕素来胆小怕死,这样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俨然有些滑稽,可她眸光虔诚,像是在朝圣一般的看着他。他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渐渐沦陷进去,不太信她,却又不死心的嗫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卫夕笃定的点头,“千真万确,说谎吞一千根针!”
这就是她的爱情观,一旦选择了,那就是生死相依的事。
两人一高一低的对视须臾,牧容半阖起的眼眸里温情脉脉,一股暖意从冰冷寂寥的心尖升腾而起,渐渐蔓延了他的全身。他动了动手指,倏尔捏紧了拳头,努力按捺着想要将她抱紧的冲动。
殊不知他这深情外露的表情让卫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惶的眼神四散逃开,她搓了搓袖阑,清清嗓子转移了话题:“那个……大人,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牧容这问题有些暧-昧,如同猫爪挠心似得,让她忐忑不安。
莫不是——
她顷而抬起头,审度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身前的男人。不是她吹,白鸟这具皮囊委实好看,嫩的一把都能掐出水来。这厮难不成是动了真格,喜欢上她了?
呃……
办公室恋情,别这么惊悚好吗?
察觉到她耐人寻味的眼神,牧容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好奇。”他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绣春刀,眯起的眼眸噙着寒冬回暖般的笑容,语气轻快的戏谑道:“像你这么胆小如鼠的人,早晚得吞一千根针。”
言罢,他觑了觑卫夕阴云过境般的脸色,笑吟吟地和她擦肩而过。
他没走几步,卫夕就缓过乏来,拍拍热腾腾的脸颊,开口喊住了他:“大人请留步。”
牧容旋即止了步子,回头凝着她,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且娇且媚的抬起琵琶袖,半掩朱唇咯咯一笑,“大人,属下祝您撸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卫夕:呵,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喜欢上我了呢。吓死我了,piapia。诶,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牧容:本官已悔断肠子,有事请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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