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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不好,可外头人来人往的,委实不是个她待得地方。卫夕默不作声的跟在杨柳公子后头,踏过冗长曲折的回廊,掀开一厚重的锦帘,便到了移步换景的桐花阁后院。
这后院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里头有三座小别院,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这里是花魁夜岚姑娘的别院,前头那所是静海姑娘的,”杨柳将双手掩在袖阑中,牙白锦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窸窣的咯咯声。
他说的两个人物卫夕并不耳生,逍王那小子一左一右揽着的正是静海和夜岚姑娘,有钱任性嘛,泡妞自然要挑品质最好的。
她轻笑了一下,浮光掠影了瞟了两眼稍远处的别院。
杨柳回眸看看她,在一处拐角处朝右侧比了比。这里没有旁人,他也就放开了,淡声道:“姑娘这边走,我的别院不远了。”
“唔,好。”卫夕随之踅身转了方向,依旧让杨柳在前头带路。
进了杨柳的别院,卫夕这才感受到娼妓的差别待遇。在现代一只小鸭子要比鸡贵许多,在古代似乎也一样。作为“桐花阁第一相公”的杨柳,别院比前两所大了将近一倍,精致度也超高。雕镂的飞檐向天而翘,黄梨木的家具中规中矩,隐隐约约中透露着一股诡异的霸气,和这位风姿绰约的男主人一点都不相称。
厚重的太师椅上铺着玄色软垫,上头绣着暗黄色的铜钱纹路,卫夕拎起袍角,一屁股坐在上头,眼光习惯性的打量着。
“姑娘请用。”杨柳灌了盏茶汤递给她,见她蓦然惊了一下,便笑吟吟道:“这里没又外人,姑娘请不用拘谨。”
“……多谢杨公子。”卫夕接过茶盏回以一笑,四下一瞟,见也每个服侍的佣人,便放宽了心,撩起茶盖吹了吹。
茶叶是长好的龙井,清冽的香气盘绕在鼻间,登时让精神爽朗了不少。她小口呷着,抬起眼帘觑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杨柳。
杨柳一手抬着茶盏,一手撩着茶盖,全神贯注的盯着茶汤,似乎在想些什么的。落地绢灯投罩过来一片柔艳的光,打在他侧脸上,那娇媚如花的眉眼里冷不防透出了一阵锋芒来,像是错觉一般,看起来如梦似幻。
卫夕眨眨眼,又蹙了下眉头。在锦衣卫里呆久了,她也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简单。
就在她出神时,杨柳微微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胶着一瞬,他唇角一勾,语气稍有狐疑:“姑娘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没……没啊。”眼见自己失态了,卫夕笑眯眯的打起了哈哈,赶忙转移话题:“这茶的味道真棒,得花不少银子吧?”
杨柳没接她话茬,突然放下茶盏,脸上笑容尽失,“是杨柳多嘴了,姑娘不用费心去转话头了,像我们这种妓人定是要受人白眼的。”
他本就生的娇态毕露,此时凝着地面,面上一片病恹恹的神色,语气里又是个哀怨的,卫夕登时觉得负罪感爆棚。
“柳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她咽了咽喉,在杨柳抬起袖阑惨戚戚的掩了下脸颊时,她放下茶盏,一拍桌子笃定道:“得!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只是觉得你生的漂亮!”
好好一个大男人,哭毛!
在烛火的映射下,杨柳眼里晶晶亮,还真是蒙上了一层泪雾。闻言后他微微抬起头,“可是真的?”
卫夕搓搓鼻尖,大喇喇道:“当然是真的,你这第一相公的花名也不是吹出来的,不是吗?”
言罢她突然有些后悔,提他这花名是不是有些中伤他了?
谁知杨柳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继续哭泣,而是掩去了眼角泪痕,深以为然道:“姑娘真是好眼光,有不少人也这么夸赞过杨柳。”言罢,他颇为怅然的看向门外,唇畔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宇间携出一瞬悲天悯人的情怀,“有这娇美的容貌又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早晚会随风凋零的,留不住呀。”
“呵呵呵……”
见杨柳开始精分,陷入了深度的自恋狂状态中,卫夕扯出几嗓子干笑附和,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只求那逍王那帮混蛋快点秒射。
两人静默了会,绢灯里头的火烛发出“哔啵”的声音,将杨柳的神智再次唤回人间。他捋了捋鬓角处垂下的一缕乌发,抬眸看向卫夕,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姑娘,你可曾到过南魏?”
“啊?”卫夕愕了一记,忖度道:“应该……不曾去过。”白鸟去没去过她不知道,只是听牧容经常说她到过塞北出外差,但是她没过去倒是真的。
杨柳闻言唇角垂下,又是一阵怅然,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这样啊……”
“杨公子,你为什么这样问?”卫夕睁着一双小鹿眼看他,面露纳罕。
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越看越像那个人,杨柳心若擂鼓,血液簌簌地在身体里急速翻动起来。
他慌忙别开视线,既然对方并不知情,他断然也不会说出实话,状似无意的搪塞道:“没什么,十多年前边境紧张,我和家人向北逃难至京城。路上曾经遇到过一个姑娘,和你长得有些相像而已。”
“……原来是这样。”卫夕抿唇笑笑,脑瓜迅速地转悠着。难怪他会来京城当男妓,原来是受战争所迫。想到这,她眼眸忽然一亮。白鸟据说无父无母,是新营教头捡来的野孩子,会不会也是从边境那里逃难过来的?
粉泽的唇瓣翕动了一下,她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好奇,没有继续这个话头。她只是一个附在白鸟身上的幽魂,能抱住一条小命就行了,哪还有心思给白鸟千里寻亲去?还是别多嘴惹麻烦好了。
不过瞧杨柳这幅沮丧的模样,许是对那姑娘萌生过什么情谊。卫夕还是个心善的,忖了忖,笑吟吟地宽慰道:“这世间相似的人不少,公子认错人了。十多年了,印象早该模糊了才是。不过公子若是跟那位姑娘有缘的话,一定还会再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杨柳没说话,斜眸看她一眼,眸中光影带着丝揣摩的意味。十年,或许是时过境迁,但她身上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
这么想着,他若有似无的压低了眉宇,眼神裹挟出一瞬凌厉来。手从腰间轻轻划过,勾出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来——
只要扎她一针,便能他解心头疑窦!
见他古怪的盯着自己,也不吭声,卫夕蹙起眉头,警觉的试探道:“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猛然迸出压抑的情愫来。她沉默的时候英气毕露,眉梢微微上吊,镇定中又透着丝逞强的意味。
杨柳盯着她,冷不防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迦元冻得全身哆嗦却还是不肯示弱,拉着他的袖阑命令他,让他回去搬救兵。
痛苦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减弱,倒像是一坛老酒,愈发浓郁,此时此刻排山倒海的袭来,让杨柳的心生生作痛。
若在给他一次机会,他断然不会依了迦元。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无原则的宠溺,然而却造成了两人的永别。
静谧在四周弥散,卫夕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咬住了唇瓣。这男妓越看越古怪,莫不是……别人派来的卧底?!
殊不知她这个咬唇的动作让杨柳混沌的眼神再度纯澈起来,既熟悉,又陌生。每次他训斥迦元的时候,她便会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然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却有些不同,她的眼神不是轻柔无害的,而是流泻出了不会出现在迦元身上的肃杀之气。
原本以为这姑娘只是那小王爷身边的一名女婢,如此看来,倒像是个女侍卫。杨柳半阖起眼眸,银针在他指尖痛苦的捻了几下,最终毫无声响地匿进了他的袖阑。
“对不住,方才走神了。”他柳抿唇笑笑,看她的眼神愈发的耐人寻味,“那就借姑娘吉言了,但愿……我还能遇见她。”
*一刻,逍王和几个随从的酒意也醒了不少。卫夕得到口信,提早唤了车夫过来,素净的马车不显山不露水的等在桐花阁外头。
没多时,几人便一摇三晃的出来了。逍王走在最前头,一柄折扇在他手头来回掂来掂去,瞧见敛眉低首杵在马车边的卫夕,唇畔扬起一抹讥笑,“怎么样,这杨柳公子的滋味要比你们指挥使强多了吧?”
“……大公子此言差矣,外头再是千娇百媚,终究也不是自家的。这夜深露重,还请大公子早些回府吧。”卫夕面不改色的装傻充愣,心里却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这逍王还真是人帅脑残的典型!
“呵,得了便宜卖乖。”逍王许是心情不错,眯着笑眼嗔她一句,打了个哈欠便乖乖上了马车。
后室的锦帘拉下后,卫夕登时拉长脸,对着马车竖了下中指——
槽!
谁也比不上她家指挥使你造吗!
一行人簇拥着马车朝东边走了,直到卫夕的身影消失在凌江河畔,站在桐花阁三楼眺望的杨柳才收回了眼神。他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会子又开始后悔起来,不该把那个女人放走。
“诶,这不是……杨柳公子嘛!”
醉醺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杨柳蓦然踅过身,一个外罩狐裘大氅的中年男人踉跄地朝他走了过来,嘴里还说着淫声浪语:“这小脸,妈的,比女人还嫩……干起来也一定爽……”
靠近杨柳时,男人的眼神都变得色眯眯,抬手就往他脸上摸去,“多少银子?陪老子一夜,多少银子都——啊!疼疼疼!!”
凝着对方痛苦而狰狞的面色,杨柳笑的花枝招展,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将男人的手骨捏地咯咯作响,“一万两黄金,你出的起吗?”
“疼疼疼!你这狗杂种,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放手!”男人撕扯着嗓子叫嚣,手都被挪的变了形,哪还会顾及到寻欢作乐?
杨柳充耳不闻地往前探了探身子,直挺的鼻尖停在距男人三指的距离,眼角含笑的嗅了嗅他身上的酒气,曼声道:“既然出不起,那就别在小爷面前充大的,你不配。”
话音一落,他眼底浮满寒霜,五指随之狠劲一叩。
喀嚓——
“哎呦!我的奶奶呦——!”
男人捂着断裂的手哀嚎一声,眼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杨柳轻蔑的剜了一眼地上那肥嘟嘟的男人,高扬起下巴冷哼一声,踏过男人的身体走向楼梯。回到别院后,他轻车熟路的从箱底翻出夜行衣,戴上面罩,吹灭绢灯,身法利落的闪出了门。
清朗的圆月挂在穹窿之上,周围星罗密布,霎是好看。他淡淡瞟了眼天空,足尖一点,身轻似燕的跃出了桐花阁——
今晚竟然见到了和迦元容貌相似的女子,这件事还是尽早禀告王爷的好。
逍王作腾了一天,早就疲乏了,进了王府便一股脑扎进了寝房。卫夕只是守护王爷的安全,没有伺候他洗漱的职责,道了声安,便跟着一名婢女来到了她的厢房。
这里是王府,她又是皇上派来的锦衣卫,待遇自然不差。厢房也是个雅舍,五脏俱全,西边还有一张檀木书桌。
忙活一天,她早就累的眼皮打架了。这头刚扯开锦袍的襟口,门却被人叩响了。以为是王府里的婢女,她便懒洋洋的打开了门栓,电光火石的功夫,一个黑影便从外头旋风似的刮进来,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身子。
“唔——!”
卫夕惊愕的瞪大眼,那只冰凉的手将她的嘴捂地死死的,叫喊也只能化作了闷闷的唔唔声。正当她想要猛踩对方的脚脱身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了她的耳畔——
“花酒喝的倒是真享受,都喝到男妓房里去了。”见她停止了挣扎,牧容的手从她唇畔下移,钳住了那尖削的下巴,轻轻地将她的头抬起来,“卫夕,你置本官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