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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见毓敏说起个冷字,兆惠立刻就勒住马缰绳。
他骑的是一匹挺有经验的老马,缰绳一收,辔头一勒,马儿立即止步不前。
兆惠就在马背上快手快脚卸脱了自己战甲外面披着的一系猩猩红色呢子斗篷,又催马向前追上了不停步继续前行着的毓敏那乘步辇。他也没多废什么话,默默无语地递过斗篷来。
此时多嘴倒不如不说话。
一旦兆惠开口说话,指不定毓敏又会饶舌刻薄说道:兆惠你会错意了,我家的长随们自己带得有厚衣裳。
这时候兆惠默默无语地送上斗篷,即便此物没有送对,对方也不至于断然拒绝这样好的一片热心肠。
毓敏这时候的身份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她也不好意思做的太过分。
她也不敢太明显的把胳膊肘儿朝着汉族外人拐过去。
既然兆惠在找台阶儿下,毓敏也就收下了这件斗篷,裹在自己的身上,一边大大方方的道:“多谢!”
然后这一路上两个人再不搭话。
抗着软辇的太监们身强力壮,甩开腿儿一路飞跑着。整列队伍蜿蜿蜒蜒迤逦而行,不一刻便进了城门。兆惠带来的百余骑不能进城,在阜成门外自行折返回去向宝亲王报道去了。兆惠一个人陪着毓敏和李公公所带的家仆和太监队伍继续前行,不多久,便到了宫城门口。怡府的家仆们停在了宫门外。
李公公落了辇,兆惠也下了马,太监们簇拥着毓敏的一乘软辇,进得宫门,直奔养心殿前而去。
宫城并不是后_宫。
紫禁城和普通农家庭院的布局并没有大的分别。也分出了前院、中庭和后院。前庭是男人们议事的地方,军机处章京和翰林学士们都在这里候命,随时为皇帝提供秘书服务。后院才是后_宫,非请勿入,男人止步。中庭就是皇帝和太子办公的地方。这里向前可以接受男性臣僚的拜见,向后可以宣召后_宫答应。刚好前面办公的男人们就在这里被隔开,再也碰不到后院走动的女人们。只有皇帝和太监们可以前后兼顾。
大清朝自康熙废了胤礽之后一直都不曾再设太子。倘若有太子,太子除了在中庭跟皇帝隔壁办公之外,也是不能往后院去的,他只能向东回家。太子的东宫就略等于寻常农家大院的东厢房。
所以兆惠是可以出入宫城的前院和中庭。军机处章京行走,那个所谓的“行走”指的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是毓敏的心中却不免觉得错愕:皇帝今儿个只是宣召毓敏格格进宫陪皇帝吃个晚饭。皇帝哪里又曾宣召了兆惠陪同着一起进养心殿呢?
按理说兆惠这一路的陪送,应该送入宫城大门之后,在前院的军机处武略秘书办公室就此止步才是。
可是实际上兆惠半点儿止步的意思都没有,依旧陪在毓敏辇边,一路随行。
毓敏心中觉得诧异,却憋着这个疑心不肯问出口来。
她是猜疑着今日之事压根就是那些人提前布好的一个局,所以她不想傻不楞登地问长问短。既然兆惠想要跟着一起上殿,便由着他去——这厮肯定是事先得到过雍正皇帝旨意的。
这就是说:适才在郑家庄外头毓敏的队伍被宝亲王的兵马拦住,也并不是凑巧赶上了大队人马去抄家,宝亲王跟兆惠根本就是提前在那里等着毓敏的。兆惠要亲自领了兵马护送毓敏,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事先约定好的。
——这帮人到底在幕后算计着什么呢?还是为了那只玉匣的缘故吗?玉匣之中隐藏的秘密竟然会如此重大?竟然值得他们用心良苦、劳师动众。
毓敏心中揣着狐疑,软辇已经抬到了殿前的阶梯下。抬辇的太监们一起蹲下身来,将辇架和轿杠搁在地下。李公公亲自走上前来,搀着毓敏的一只手,走了出来。殿前值守的八名小太监一连声儿喊了起来:“怡亲王府毓敏格格到……到……到了。”
大殿的正门是紧闭着的,西头的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来了,一点儿也没有发出巨大的木头门扉开启时应有的那种格叽格叽响声。
看上去有点儿灵异的样子,毓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伸手将兆惠借给她穿的呢子大氅裹得更紧了些。
七岁的毓敏身量尙小,成年汉纸所穿的大氅披风裹在她的小身子板儿上,累赘得不行,下摆一直拖到了地上。毓敏也不去在意这些琐屑,只管在李公公的导引下拾阶而上,一步一顿地慢慢走到了门槛儿前。
这时候两个小太监从门边上轻手轻脚地闪身出来,一左一右地搀着小格格爬门槛儿。这和下午早些时候在曹家爬门槛儿的样子一模一样。只不过,养心殿的门槛儿更高更厚一些,毓敏过门槛儿时的姿势更像是在跳舞了。
当两个小太监接着小格格时,李公公就丢开了手,先一步进殿去回皇上的话。
皇上这时候没在正殿里头批阅折子,也没耽在东厢暖阁子里避寒取暖喝茶,皇上这时候却在西厅里头的一张暖榻上头坐着看书,所以太监们适才打开的乃是大殿西头的侧门。
毓敏身上的红色披风太长,有点冗赘不便。在门槛儿上比平时磨叽了更多一些儿时间。
这时候就听见李公公跟皇帝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儿。这疋殿宇修得巍峨壮丽,占地极大。虽然西侧门已经打开,毓敏在门槛儿边上远远可以瞧得见西偏殿里头搁着一副折叠七扇的檀木雕花鎏金镶牙蜀锦绣像屏风,皇帝就在屏风的后头,李公公躬身站在屏风的外头,低声跟皇帝说着话。虽然眼睛瞧得见,可是这偏殿也挺宽阔的,距离隔得不近,毓敏听不真切李公公跟皇帝究竟说了些啥。
断断续续只能依稀分辨出来几个零零落落的吐字:“……兆惠……历……不……命……用膳……下(堵)……冲克……”
这时候毓敏忽然秒懂了古代诗词讲究那个平仄韵律的窍门儿。在这种依稀模糊的远距离旁听环境下,只有去声和入音能够听得真切,平上两部的发音,都似泥牛入海,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头散逸丢失了,根本听不完整。
李公公提到历字时,显然是说的弘历。可是!他不应该称弘历为宝亲王吗?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一个太监又怎敢公然直白道出弘历的尊讳来?
此事甚是可疑。
李公公后来所说的言语,那就更加可疑了!
命,大概是不辱使命或者幸不辱命的意思,这倒寻常,不必费事儿多猜。
李公公口中吐出那个下字背后所接的,却好似个土或者堵、毒之类的发音……这就忍不住教毓敏心中惊悚莫名!
再又提及冲克,事情就变得更加邪门儿起来。
再加上刚才殿门开启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再加上今晚所发生的一切看起来都像个事先布署的阴谋……于是毓敏的背上觉得更冷了些。
一股凉风从背后森然吹袭而来,她在不经意间又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候黄昏早已过尽,天色早已黑了,宫中到处都点燃了红色黄色和浅粉浅蓝浅绿色的五彩宫灯。虽然是光影缤纷绚丽,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更添了一份诡异气氛。
毓敏格格的身子颤抖,脚下站得不稳,勉强翻过了高大的门槛之后,险些儿一个踉跄扑倒在门槛儿的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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