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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优罗脸上带着面纱,要装就要装到底。
在动筷之前,她用了银筷子在太子殿下面前的每一盘菜上都试过,没有毒,酒杯本身就是用的银器,故而同样无毒。既然无毒,便可以放心食用。没有人在意她在试菜的过程中夹了一道菜之后银筷便落地,并未变黑,只是换了一双银筷来,继续试另一道菜。
她默默看着太子和折雪郡主几人动了几筷子饭菜,刚好有银筷掉落前后的那两道菜。
优罗笑了起来,眼神不着痕迹地与范与之交汇了片刻,随后在施微偏过头来的一瞬间垂下目光。
酒过三巡,已是亥时整。饭毕。
豫州官员皆言笑晏晏送太子等人出刺史府,期间一直并无不妥。
直到坐上马车一行人打道回府,经过黑漆漆举目无人的大街时,万隐望见远方似有金色光芒闪烁而来,他皱眉,骤然提气准备飞上前一探究竟,然而——
“噗。”
筋脉突然如刀绞般郁滞沉凝,气血逆冲而上,登时一口血从唇边淌下来,在大风呼啸中无声潋滟。
万隐眼底染上骇然之色,停在原地没动,回头喉咙低哑地唤了一声:“殿下,快回观澜府!”
重仪太子一听不对,挑帘下了马车,远远望见万隐唇边的那一抹血色时,他顿了顿,眼神一闪,便看见万隐身后浩瀚夜空突然涌现千万支金光闪烁的利箭,密集冷锐如一只惊天大网席卷而来,嗖嗖的破空声响彻这条寂静的街。
“小心!”他抬手一道真气打过去,想要将万隐推到路边去,不料刚动用内力腹中便一阵气血翻涌,脸色顷刻白得吓人。
紧接着但凡吃了筵席的人都发现自己不能再动用武功,只要稍稍一提气便会腹中刀绞,血涌咽喉!
这是什么时候中了这样压制武功的毒?宴上的菜明明全都用银筷试过了!
施微和萧折靡退到路边房檐下,与对面重仪太子和万隐遥遥相对,方少爷再也没有笑嘻嘻的脸色,一脸凝重拼死保护优罗这个重要人证。观澜知府徐世中被重重官兵护卫在另一边,他此时反而最安全。
因为跟武功基本像是废了一样的重仪万隐等人比起来,官兵反而更有战斗力。
而此时路中央那辆华贵的马车,已经被无数支利箭射成了筛子,连那匹棕色骏马也死于非命。若是重仪太子和折雪郡主此刻还坐在马车里的话,毫无疑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箭矢密网不停,一直呈包围之态攻击,抬眼就能见到那尖锐刺破空气的箭尖闪着冷光,叫嚣着插过来,穿透马车上好的木板,摇晃中发出“铮铮”的颤音。
街道两边传来了大批人马的脚步声,看样子似乎是想将他们堵死在这条街上,怎么办?
说来话长,而其实不过瞬息间,萧折靡潋滟的瞳孔此时清亮比明月还要熠熠生光,与重仪太子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均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字:逃!
分散而逃!
此时突围也是死,等到敌人将他们包围了也是死,还不如趁现在找寻那一线生机。只要有一人逃回观澜府,指挥三万援军来救,立刻便能转危为安。
一旦确定好计划便片刻不再迟疑,保持现在的人员分散情况四散而逃——咻!
萧折靡和施微两人强行提气暴射而出,眼看飞上房檐,只需要越过去就能离开这条死亡之街,但她们身形刚刚闪现便有百十支利箭立刻对准了她们,身后破空声接连响起,萧折靡和施微两人连唇边的血也顾不得擦一把,就势卧倒然后意图顺着房檐滚到另一边。施微的确成功了,但萧折靡被脚下长裙一绊竟然踩滑了瓦片,整个人毫无支撑地顺着一连串的瓦片碎裂之声掉下房檐。
该死!她目光一紧,凝视着那无限逼近的金光箭矢。
施微失声惊呼:“郡主!”
方少爷因为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优罗,再加上她刻意做惊慌姿态四处乱撞,已经使得方少爷手忙脚乱小腿中了一箭,听到这声惊呼后他豁然咬牙,想要冲上去当个肉垫,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原本重仪太子和万隐是朝另一边房檐上越过去的,但就在萧折靡踩碎瓦片的刹那,突然回身倒射而去,于半空中一把抱住她的腰,然后借着冲力接连翻过三座房顶才骤然落了下去。
萧折靡眯着眼,感觉他身体似乎绷得很紧,有点僵硬之感,鼻尖沉浮着他独特的杜蘅冷香,好像又带着几不可闻的血之魅息……刚刚抬头想去询问,却突然见他一口血雾迎面喷出来,星星点点落在她的眉间和眼帘,温热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刹那她眉间的梅花灿然绽放出真实的色彩,红如朱砂,艳如桃李。
她呆了一呆,艰难地伸手摸了一下眉间血珠……这是他的血,溅落在,我的眉间。
然后她听到他低沉冰凉,镇定万分的声音:“万隐,你没死,施姑娘就不能死。”
话音刚落,萧折靡便身体骤然失重,两人一同跌落下去。
“哼。”
落地的时候她是摔在重仪太子的身上,隐约间听到极低的一声闷哼,她抬起头来,目光瞥见地上一支折断的箭矢被压在重仪太子的身下,只露出一节翎羽于夜风中拂动。
萧折靡没有犹豫,立刻爬起身来,拉了重仪太子一把,他身子刚一动,脸色就又白了几分,眉头皱到一半突然又松开,用浅到极点的语气对她说:“本宫没事。”
周围那簌簌摇动的树枝忽然止住了,静如止水。
似乎听到周围风声鹤唳,渐渐有追兵围上来,重仪太子面色平静,如同并未受伤一般站了起来,在此等险境下,他姿态仍旧优雅,好像理所当然,做什么事都该如此惬意似的。然后猝不及防之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就向城西疾步跑了过去。
此地离观澜府不如离城西来得近。
萧折靡在黑夜里狂奔,她还记得刚刚回头时,分明看见他起来后,那片空地染了一滩血和半支断箭。
半空中接住她的时候果然背后中了一箭,可是他无声无息并没有说出来。
奔出很远,他们一路跑出城西城门,直往二十里外的淮北军营而去。郊区是一大片黑森森的密林,地上石土凹凸不平,一座山坡接着一座山坡,她那一身拽地长裙实在太碍事,她索性停下来,弯腰一把将长裙裙摆及脚裸处撕裂,那静谧中响起来的锦缎撕裂声一如她此刻的神色一般,决绝果断。然后她转到重仪太子背后,左手按在他肩上,右手抓住那已经深入血肉的箭头,冷静地说:“殿下别动。”
重仪太子果然不动。
萧折靡眼神凝视那泥土血肉模糊混合的伤口,竹叶青锦袍被血浸染暗了一大块。黑暗中看的朦胧不甚清晰,只隐约窥见暗红色伤口处金光箭头狰狞尖锐,细嫩的肌肤在缓缓颤动,一动,血就流得更欢。
但她有些诧异,堂堂太子,金堂玉马,天潢贵胄,身份高不可言。然而他受了这么惨烈的伤势竟然一声不吭,他的童年是不是就是在这样的忍耐中煎熬过来的?
“哧咻——”萧折靡毫不手软,用足了力气一把将箭头拔出来,蓦然一股血液飚出来,喷了她一衣领全是,浓浓的铁锈腥甜味道下,似乎带着火一般灼热的温度,将颈项间那一片肌肤烧得滚烫难受。
利落地将裙裾绕着他伤口围了一圈,重仪太子望着她眼神晦暗如深渊,不知道是不是想说声谢谢,喉咙动了动,然后没有说出口。
暗夜大逃亡又继续。
但身后追兵锲而不舍,也不可能放弃,既然对太子一行人动了手,就必须斩草除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傻子也知道这时候会对他们下手的人除了豫州官员不会有别人了。
我不能倒下。
我如果倒下了,就只能拖累别人,就不能再保护家人,就不能再将萧沉鸾压下去,就不能将蕉宁夫人杀之后快。
萧折靡刚刚想到这,抬眼就看见了远处大约十里外山下那一片平原上,火光明亮的军营,飘扬的旌旗上那个红色的“淮”字迎着火光,仿佛像她眉间的血珠一样猩红。
她缓缓露出了笑意。
然后双眼一合再也没有力气跑下去,身体一歪,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坠落山坡。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太子殿下再往前跑一段路,就能得救了。他入主淮北军后挥师豫州,铲除乱党,然后回京献捷,定能追封我谥号,从此爹娘有我的死保护着,安国公府也必定满门荣耀,我可以倒下了。
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再往前跑。有时候聪明到极点的人,往往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愚蠢的行为,你看,他就是。
萧折靡昏迷前只记得突然一道竹叶青黑影扑了上来,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一路顺着山崖斜坡翻滚下去,压平了树桩荆棘和土包,可她一点也没觉得痛。耳边隐约还有他向来泰山崩而不形怒于色的华丽声线变为惊怒喑哑中带着恐慌的低喝声:“萧折靡你疯了!”
哦,原来他记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