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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的金衣骑士,闯进狼的领地,有没有遇到狼,夏侯云和穆雪暂时不知,他们两个真听到了狼嗥。
山顶上出现一个浅浅的影子,那是一匹白狼,它高高昂头,望着天边的冷月长嗥:“呜嗷——嗷——”悠长的嗥叫一波一波随着夜风传送得很远、很广、很清晰。
穆雪打了个寒噤,感到一种从冰窟窿里渗出来的寒冷,穿透衣裳,穿透肌肤,从头顶穿过脊背,一直灌到脚底。生长边城,听到狼嗥并不少有,但如此凄惶苍凉、如泣如诉的嗥叫却从没听过!
她忍不住想,传说中那么凶猛不可一世的狼,它们的内心竟柔软而脆弱,似乎盛载了太多的忧伤,也许它们的生存太艰难,无数同伴被冻死、饿死、打死,月圆之夜,它们为自己凄惨的命运长歌当哭。
今夜正月十八,月亮有所缺。
夏侯云寻声仰望,三三两两的黑影围在那白狼周围,不一会儿已有数不清的狼聚拢过来。
狼这种动物,骨硬心硬命更硬,狼的生命里根本没有软弱,失子、丧偶、受伤、残废,那暂时的痛苦只会使狼寻机报仇,变得愈加疯狂!
夏侯云暗暗心惊,狼群数量之多竟是从未见过!这凄厉的嗥叫,仿佛在诉说狼群遭遇了惨烈的厄运,也在诉说它们誓死将仇人撕成碎片的决心。这样的嗥叫,显示狼群就要进攻了!
夏侯云身在谷底,看不到在白狼的身边,散落着二十多头小狼被剥皮肢解的残骸,仿佛是整个族群的小狼都惨遭毒手,而斑斑血迹正向着山谷里延伸!
打过无数猎物的夏侯云,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正在靠近,狼群的气息随着夜风,越来越近。纵然他和穆雪武功都还在,也难敌这么多匹狼的舍命围攻!他的反应也是本能的,在狼群发现他们两个之前,逃出葫芦谷!
夏侯云举手指向远处的灌木丛,示意穆雪悄悄退向山谷口。
白狼阴沉凄远的嗥叫还未终止,几匹雄性苍狼的怒吼又高声嗥起,悠缓凄凉的尾音犹在颤栗飘荡,山谷里的低沉回声慢慢地波动徘徊,揉入夜风吹过枯枝的吱嘎声,变幻成一波又一波令人毛骨悚然的夜半歌声。更多的狼开始嗥歌,声似洪涛向着无边的黑暗汹涌而去,四面八方的回声却似闷雷在山谷里激荡回响。
一大块冰雪从山坡滚下,滚落在夏侯云脚下,更大的一块冰雪从他身边滑过。
大叫一声“不好”,夏侯云顾不得被狼群发现,拉着穆雪向山谷口飞奔。
山坡上的雪壳松塌了,随着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冰雪裹挟着厚重的粉尘化作一条白龙腾云驾雾,呼啸着卷起滔天巨浪倾泻而下!
夏侯云想也不想飞身扑住穆雪。穆雪只觉得天旋地转,冰雪横飞,翻了无数的跟头,身体在受了两次沉重撞击之后停了下来,一吸气,雪尘随之涌入口鼻,咳嗽一声立即屏住呼吸,这才明白自己已被冰雪埋没,四周一片黑暗,分不清哪个方向才是雪堆表面,夏侯云的双臂铁箍一般紧紧箍着她,声息却无。
穆雪挣开夏侯云的搂抱,左推右撞划拉出一个雪洞,这才大大吸了口气,摸索着摸到夏侯云的脸庞,掐了掐人中,感觉他动了动,问:“你——怎么样?”
夏侯云哑声道:“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穆雪苦笑。
夏侯云很准确地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有我在呢,没事的。”
穆雪冰寒的心蓦地一暖。
夏侯云搓了一粒雪球放在嘴里,感觉着雪球沿嘴角滚出来的方向,挥刀向相反的方向杵去,轻轻地把冰雪往两边推,推一会儿又搓一粒雪球,调整方向再推。
穆雪的心里一片澄明,竟无一丝恐惧,雪崩,埋在深雪,寒冷,窒息,生死一线,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次深春的郊游。
跟在夏侯云身后,顺着他辟出来的雪道一点一点往上爬行,当淡淡天光在头顶闪烁,她甚至没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月斜在西,淡淡月华洒在白色的山峰顶、山坡上,东方的天空已现出一抹浅紫,薄雾轻弥如绡。
夏侯云伏卧在松软的冰雪上,四下张望判定了雪崩的流向和边缘后,手足并用划水一般逆流向着矗立苍青山石的山坡爬去。冰雪随时可能坍塌,他们随时再被掩没,他的样子很像一只正在游泳的大青蛙,穆雪虽然觉得好笑,也不得不学着他的样子爬行。
白雪上一线红色缓缓洇开,穆雪呆住了,喊:“你——你受伤了!”
夏侯云并不回头:“我没事,你很快就会安全了。”
穆雪眼中一酸,硬生生忍住泪意,受到雪崩冲击的时候,他紧紧抱着她,以他自己的血肉之躯消减撞击力,她才没有受伤,他必是被撞得受伤不轻了!
眼看伸手可触探出山石的枯树枝,“轰隆”一声,冰雪突然塌陷,他们两个人一起落进了山洞里,重重摔在地上。山洞深有两三丈,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只在洞口漏下少许天光,可以看到植物垂挂的根须,空气阴寒,充满腐朽的草木气息。
穆雪好一阵眩晕,鼻端缭绕着一种奇怪的气味,她深深吸气,是血腥味!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隐约可见夏侯云靠在一处山岩,容色沉静,而嫣红的血花从他的嘴角,一朵一朵怒放而下。
穆雪扑过去,声音凄厉得不似她的声音:“你——你怎么样?”她的手扣住他的脉门,猛烈的撞击使他受了严重的内伤。
夏侯云极力舒展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容,微笑道:“没事,我身子壮实,顶得住。”
穆雪落下泪,哭道:“可惜我不能给你运气疗伤!”
“我没事,你忘了,我受刀伤,很快就好,这点撞伤,不会有事,别哭,这衣服硬,刮坏你的脸就难看了。”夏侯云竭力伸手,扶住穆雪的双肩,笑了笑。
穆雪呆住,这样舒朗的,真心的笑容,她似乎好久没见着了,一时,心里又涩又暖。
习惯黑暗后,穆雪走了走,发现这个山洞至多两丈宽阔,枝枝桠桠散落着经年累月掉下来的枯枝败叶,环壁陡峻且结满厚厚的冰溜子,整个山洞竟似一个拔了塞子的酒葫芦,两人武功还在,或有可能人踏人窜出去,如今却是爬不上去了,而且空间窄小,洞口狭小,篝火都生不得。
夏侯云抬头,望着植物根须的空隙漏下的浅淡天光,心中不免一阵寒凉,落在这样的山洞里,若没有人从洞口援救,逃不掉一死。
死?壮志未酬身先死,冻死,饿死,困死,死得无声无息,真是太可笑了!
宋浩然点燃了狼烟,按理,龙城很快派兵,但是,有谁知道他被逼进了通往天狼山的峡谷,有谁知道他没死于追杀,反被困在山洞里?龙城有太多人,只会袖手冷笑,瞧着他慢慢地死去。
夏侯云锁成川字的眉锋,忽地展开,眉尾一点点扬起。
穆雪:“你有办法出去?”
夏侯云向穆雪伸出手,把她拉得离自己近些,紧紧盯着她的眼晴,促狭地呵呵笑起来:“你和我有夫妻之名,生也同过床,死又要同穴,你不觉得,我们该做些事,免得见了幽冥王,倒认为我亏待了你。”
“嗯?”穆雪避过前半段的羞恼,喃喃道,“哪有亏待,你对我一直挺好的。”
夏侯云笑了:“丫头,你在敷衍我。”
“我,怎么敷衍你了?”穆雪沉吟,抬头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又有一股暖意。
“问而不答。”
“你问什么了?”
“在这个地方,我不相信谁能找来,所以,我们会无声无息死在这儿。”夏侯云缓慢地说,“所以,在死之前,趁着我还有力气,我想把该做又没做的事,做了。”
穆雪怔了怔,强作镇定,道:“你最想做北夏的王,还没做成,现在做吗,你且站好,现在你是君,我是你的臣,臣参拜君,可好?”
夏侯云靠着山石:“臣参拜君,贺君登大宝,不能说说,得有贺礼。”
“贺礼?”穆雪抖抖身上的银甲卫军服,在石壁旁捡了根长长的藤条,弯几弯,卷几卷,做成一个环,双手虚握在前,笑道,“这是臣做的金圈,圈住那些对君心怀恶念的人,盼着君一路光芒,成为一个英明的,勇敢的,仁智的,受人爱戴的君王!”
夏侯云微抿着唇,不语。
穆雪向前挪了两步,小心问道:“不高兴?”
夏侯云咳了咳:“高兴。”
“可你一点笑都没有。”
夏侯云闷闷道:“笑不出来。”
穆雪黯然。被困在这样的山洞里等死,能笑得出来,才怪。
“丫头。”
“嗯。”
“靠近点”
“啊?”
穆雪别过脸,绯红一层一层从她脸颊透出来,他眼里的光芒,她再迟钝,也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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