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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服了秋静澜带来的数瓶药丸后,秋曳澜虽然能说话了,人却还是懒洋洋的不得劲。
沉水给她垫了两个隐囊,让她靠得舒服点,正要退下,却被秋静澜喊住:“梅雪与秋千醒了没有?”
沉水战战兢兢答:“用刑的人下手重了点……说今儿恐怕很难醒过来。”
秋静澜的脸色很难看,正要说什么,秋曳澜强打精神圆场道:“你刚才那么生气,底下人肯定不敢怠慢……等一天就等一天吧,不是说乌兰香不致命的吗?”梅雪三人久有背叛之心,秋静澜的重心又一直在宦场,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这一次发难,虽然因为秋风的意外介入,让他们功亏一篑,没能完全成功。但,秋聂还是让秋千留足了后手——用来制住秋曳澜的乌兰香虽然不致命,但没有解药却会一直瘫软着起不来。
而乌兰香的解药,就是每次熬制时滤出的残渣。
所以每份乌兰香解药都不同。
现在那份残渣根本不在梅雪三人身上,必须等他们醒过来后才能知道。
“总归对身体不好。”秋静澜见她开口,表情到底松动了些,挥手让沉水离开,试了试她额温,“没发热……万幸你身体这两年调养的不错。”
秋曳澜现在可没心情关心自己的身体,见内室已经只有兄妹两个了,迫不及待的问:“为什么瞒我?!”
“……”秋静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异常,良久方惨笑了一声,“我有什么脸认你?”
“……说的好像你对不起我一样。”秋曳澜嘴角抽搐了下,“你离开时才七岁吧,莫不是抢了我的拨浪鼓?”
她有心开个玩笑来缓和气氛,不料秋静澜还真点了点头:“那时候祖母专门给你做了个拨浪鼓,我走时顺手揣进怀里……”
秋曳澜愣了愣——却听他继续道,“路上被侍卫发现,抢走扔进了池塘。后来我听说王府传出消息说我溺毙,想来是祖母将计就计……”
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祖母生怕留下蛛丝马迹,什么都不许我带!连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成下人的,但我想我总要带点什么——万一我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总得有点什么让我记得西河王府,记得祖母、母妃还有你……所以我上马车时,死活要侍卫去母妃跟你住的院子里,摘了一朵‘泥金报喜’——却不想祖母还是不放心,回头就命人把那些‘泥金报喜’全部铲了,所以,母妃的这份陪嫁,你甚至都没见过!”
秋曳澜怔了半晌,才问:“是怕谷太后与况时寒赶尽杀绝?”
见秋静澜沉重点头,她迷惑道:“但秋孟敏承爵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平安无事?难道当初谷太后与况时寒就选择了他?这也不对,谷太后要扶持的人是况时寒,既然对咱们父王与外家都下了毒手,为什么还要留着秋孟敏这儿?当初他们可都在市井里,死起来比父王不知道简单多少!”
秋静澜淡漠道:“谷太后与况时寒虽然不知道‘天涯’是咱们家的,却知道咱们家尚有底蕴未动。不找出来铲除,他们寝食难安!因此,留着秋孟敏他们做为诱饵……”
说到这里他忽然呜咽出声,“当初为了让他们相信夭折的确实是我,祖母……在送走我后……自己服了毒……当年祖母尚在壮年啊!她曾说要看着我长大考状元,还要给我掌眼未来的妻子、给你挑个好夫婿……她喊我小镜子,喊你小叶子,说咱们两个是长子长女,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可噩耗传来,我们却也不会有弟弟妹妹了……就因为想让人认为咱们这一房确实绝了嗣,祖母是绝望而死……她生生的……”
看着他举袖掩面,哽咽难语,秋曳澜心头一酸,吃力的抬手抓住他袍角:“都过去了,这都是谷太后跟况时寒所迫……不能怪你的不是吗?”
“当初你也可以走!”秋静澜放下袖子,已是满面泪痕,他低头避开胞妹的目光,喃喃道,“但祖母担心咱们都出意外会惹人怀疑……决定把你留下来……知道么?别看秋千那一副草莽出身的模样,实际上这是她自己不学好。在‘天涯’里,她比许多官家小姐还尊贵——如果当初你跟我一起走了,又怎么会受那么多年的委屈?!秋语情……嘿……祖母在时,她在咱们跟前还不如一条狗,居然敢把你打得差点……”
“我能活下来,是祖母牺牲了自己,又留下你跟母妃在西河王府……才换回谷太后与况时寒的不疑心……甚至这些年来,你跟母妃被秋孟敏他们变本加厉的亏待,背后未尝没有谷太后与况时寒的唆使,为要把我、或者‘天涯’逼出来!”
他伸手按住秋曳澜的肩,脸色苍白,泪如雨下,目光却空洞而木然,一字字道,“所以说,怎么不怪我?若不是为了我,你本来应该在祖母与母妃的呵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就像薛弄晴与纯福公主她们一样,祖母若在,哪怕秋孟敏承了王爵,又怎么可能敢对你们不尊敬!你跟母妃的苦难,都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脸认你?!”
秋曳澜没有见过廉太妃,甚至没见过阮王妃,对于这两位,她的敬重之情远超过骨肉亲情。但与秋静澜相处这两年,两人之间却是真正有一份兄妹情的,此刻听着秋静澜诉说从前,她的难受倒更多是因为心疼这个兄长:“但我现在很好。祖母跟母妃虽然去了,若知道咱们现在好好的,想也欣慰。倒是看到你这样悲痛,一定会很心疼、很不安!”
“……我知道她们不会怪我,你也不怪我。”秋静澜低声道,“但我自己怪自己。”
“你十八岁就进了翰林院,可见这些年来读书有多狠!”秋曳澜倚在隐囊上叹息道,“你还要操心‘天涯’……你今年才多大?一个人办这么多事,还没长辈庇护,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只怪谷太后与况时……”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挣扎片刻,到底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察觉不对、过来搀扶的秋静澜怀里!
……再醒过来时,感到似乎有人在喂自己吃药。她张开眼,就见秋静澜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眼中血丝更甚,目光却极温柔,正将她搂在肩上,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吹凉了喂给她。
见她醒了,神色分明一松——与此同时,不远处,一个虚弱而熟悉的声音冷笑着道:“看,人醒了,可知解药是真?你也可以把我们的解药拿出来……践诺放我们走了吧?”
秋曳澜听出是秋千的声音,下意识朝她一望,不禁瞳孔一缩——此刻的秋千浑然没了之前挟持她时的威风,倒像被秋静澜带过来的秋聂一样,除了一张脸完好无损外,全身都已血肉模糊,她被两个侍卫押跪在房门口,衣角不时滴落血水,却还是倔强的扬着头,眼神不屑而桀骜!
察觉到秋曳澜的目光,她朝地上呸了一口:“你一条命换我们三个平安离去,外加二十万两银票……嘿,嫡出之女就是这么值钱!”
“不是嫡出之女值钱,而是我对我哥哥来说值钱。”秋曳澜自认对她不薄,却差点栽在这个看似可爱无害的“秋妹妹”手里,这会自然没好话回她,嘲弄道,“要怪只能怪你哥哥没我哥哥争气!不但救不了你,反而还要你来救他!”
秋千显然与秋聂兄妹之情极深,闻言露出暴怒之色:“他争气?!他十八岁入翰林,我哥哥比他才大几岁?要不是为了等他一起,我哥哥未必不能也在十八岁就金榜题名!说到底,你们兄妹这会能够得意,还不是因为你们是嫡出!”
她冷笑着看向秋静澜,“不是吗?一般是秋家人,一般是在‘天涯’里避难,我们父亲还是长辈呢!可凭什么你一去就是少主,我们父亲自幼进入总坛,兢兢业业的操劳,却仅仅只是右护法?!上面不但有你,还有一个根本不是秋家人的前任左护法!换了你们你们会甘心?!”
秋静澜充耳不闻,亲手喂秋曳澜喝下最后一口药汁,又从春染托着的银盘里拈了颗话梅喂给她含住解药味,这才淡淡道:“所以你们不愿意受我辖制,却愿意去受主使害死了你们叔父的谷太后的辖制?!”
“谷太后是外人,她害死的是你们父王又不是我们父亲!”秋千冷冷的道,“说起来我们本是家人,但,你却俨然我们的主人!我们父亲为‘天涯’付出多少?可最后这组织还是你的——谷太后她许诺我们暗中铲除了你,‘天涯’就是完完全全归我们的,还有谷家做靠山……日后梅姐姐掌‘天涯’,我哥哥在朝为官——我们为什么不干?!”
秋静澜嘿然道:“你就跟你那死去的父亲一样才浅心高——我妹妹如今还乏着,我也不跟你多说,只问你一句:你父亲比我先进入‘天涯’数十年,秋孟敏不知道‘天涯’,而我们父王平常从不过问‘天涯’,何以我七岁时被接到总坛,就立刻被尊为少主?!”
“还不是因为你是嫡出……”秋千的话被他冷冷打断:“是因为他根本没这个能耐!几十年都夺不了权,若不让他只做个右护法,叫他做了首领,‘天涯’早就不存在了!”
他不屑的看着秋千,“所以你之前再三要求进‘天涯’做事我都没准,你以为是防备你?我是担心你太蠢,害惨了‘天涯’!”
“……我虽然不聪明,但你这宝贝妹妹更蠢!”秋千向来自诩机智过人又杀伐果决,这次却接二连三被秋静澜看不起,心头堵得那叫一个难受,她咬牙片刻,忽然冷笑道,“她连怀疑都没怀疑就把我们姐妹迎进门不说,最后甚至直接凑到我递给她的乌兰香上闻……真不知道你这么狡诈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妹妹?!”
秋曳澜正要反击,却听秋静澜漠然道:“她之所以信任你们,不是因为你们计策高明或会演戏。却是因为信任我……因为是我把你们三人引见给她的!这不是愚蠢,这不过是她信我而已!”
秋曳澜立刻朝秋千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还没说什么,忽听窗外有人淡淡的道:“说的很好。当初任兄何尝不是对你深信不疑、毫无隐瞒,若无任兄,就算西河王一脉留下种种辖制‘天涯’之法,你这少主能做得这般稳当这般顺遂?!却不想,任兄一片忠心,最后死于你下属之间的倾轧,你心知一切,竟仍无动于衷……还以他的死,骗取秋某为你卖命多年!”
室中众人闻声而惊!
“是秋风!?”秋曳澜一把抓住秋静澜的胳膊,“他?!”
侍卫长刀才欲出鞘,却被秋静澜抬手阻止,他安慰的拍了拍秋曳澜的手背,神情平静的朝窗外道:“秋风兄既然来了,不妨到书房一叙!”
“书房?!”秋风没有开窗,但隔着窗也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种俨然实质的杀意,淅沥雨声中,他似在仰天狂笑,“秋某此刻没有直接进去杀了你,已是念在宁颐郡主无辜、此刻身体欠佳不宜吹风的份上!事到如今你还想花言巧语继续欺骗秋某么?!出来!你我决一死战,你赢,秋某为友报仇不力,死亦无憾!你输,那就拿你的命来偿还任兄生前对你的那一片赤胆忠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