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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作者:三无斋主人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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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里熏风吹动地气、送来声声蝉鸣。到晌午时分,四下便一片安静,似乎连驴子和马都昏昏欲睡起来。

    坐落在山坳里的清凉寺名副其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楚昭吃过饔食,因为韩起不让他出门,所以便又爬回榻上去补觉。

    和玄天观的煊赫不同,清凉寺在上方山南麓的山凹里,别是一番深山藏古刹的意境在其中。清凉寺外还有一片莲花池,六月间,池塘中盛开着很多的荷花。

    虽然屋子里没冰,床也不够软,但因为是山区,楚昭住的房间开了一扇正对着池塘的窗户,凉风吹拂着荷花的香气一阵阵袭来,楚昭这番午觉便睡地格外踏实。

    韩起进来看了他几次,好几次都听到又在唤一个叫做景深的名字,心里又很不高兴,却也不舍得叫醒他,只默然退出去,找寺中的和尚并山里的野鸡兔子撒气。

    方睡了一阵,楚昭就开始做噩梦。又梦到被鬼面人捉住,鬼面人取下面具,却是自己前世的好友。两个景深站在一起,说楚昭是负心汉,要他拿一世的眼泪来赔。

    楚昭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终于被吓醒了。醒过来之后就渴得不行。哼唧半天也没有丫鬟倒水过来,世子殿下睡迷糊了,还有些闹不清楚情况,因唤道:“豆蔻,我要喝水。”

    半晌没人应声。院子里安静得很,打外头传来一阵阵蝉叫和蛙鸣。

    此时方过午,虽然烈日炎炎,但四面窗户都是敞开的,有习习凉风穿堂而过。一个穿青衣的男人长身玉立在靠北边的窗户那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楚昭醒了,那个男人转过头,戴着面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眸子里也是深邃若海,难辨心意。

    楚昭一时有些恍惚,几乎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揉了揉眼睛,楚昭再次睁开眼睛来看,鬼面人已经消隐无踪,桌上却留下一个藤条编的食盒。

    “醒了?”韩起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还在滴水的竹篮,里面装着些鸡头,菱角和莲蓬。

    楚昭自个在床上迷糊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今夕何夕,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刚才好像见到景深了。”

    又是崔景深!

    韩起默不作声地坐在桌子旁,用擦得极亮的匕首飞快地剥鸡头,取莲子。

    “阿起,你在做什么?”

    “菱糕。”韩起闷声说道。

    楚昭忍不住笑了:“做菱糕可不能用鲜菱角。要拿长老了的菱肉,最好是去年四五月间的水红菱,晒干研末而成菱粉,再和一些新城粳米打的粉,加上石蜜,按分量与水搅拌……”说着,楚昭便忍不住流口水:“我家里的郭师傅最会做这一类时鲜小点。”

    整个儿的鸡头要剥开不容易,韩起听闻此言,拿匕首划破鸡头米的时候,便差点割到自己的手。

    大楚生产力不发达,物资匮乏,普通百姓吃的极差,主食就是麦饭或者豆子饭。麦饭就是一种类似面糊糊的东西,豆子饭全是半硬不软的豆子,没有稻米或者糯米,粗糙难以下咽。大米饭别想了,那是光景好的人家才能吃得上的东西。配饭的菜主要是东葵、韭菜、茄子、白菜之类。做法也很简单,就是拿盐水泡起来当腌菜吃,或者把菜熬了做菜汤,主要是为了省油。

    寺庙里为了款待尊贵的小客人,便特地用白面做了几顿大馒头,还有白米饭。这可是极高的待遇了。

    此时对发酵技术掌握得不够成熟,所以制作白胖大馒头的厨艺仅为少数人说掌握,故发酵馒头被视为珍惜奢侈之物。寺庙里给做的改善伙食的大馒头也死只是死面馒头,落到胃里沉甸甸的,相当抗饿,但是不好消化。楚昭咬了一口就泪眼汪汪地不肯吃了。

    不是他矫情,实在是噎得慌,吃了胃疼。

    楚昭这吃货生在谢家,倒不觉得吃喝上头比前世差了多少,一朝落难来到寺庙里,自然很不习惯。

    楚昭虽然没抱怨,但是在清凉寺吃得比小鸟还少。韩起看在眼里,听楚昭无意中对着一池子荷花流口水,说想吃菱糕,鸡头粉还有莲子羹。

    虽然不明白都是什么,但是主公的心之所向,便是韩起的剑之所指。所以今日一大早,韩起就出去采莲蓬挖鸡头米,这才叫鬼面人捡了个空子。

    哪知兴冲冲地一进门,就听见小主公又在叨咕那个叫景深的名字。韩起打听过了,那人全名崔景深,出身清河崔氏,以玄学名噪一时,怕是四大家族为小世子准备的左右手。

    因着那点隐秘的野望,韩起心里不由得生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颓唐来,神色间倒是一如平常。

    楚昭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韩起不搭理他,他也不甚在意。

    过一阵,楚昭觉得口渴,就问桌子旁沉郁的男人:“阿起,有没有水喝。我渴。”

    “桌子上有茶水,自己去倒。”韩起的声音和昨夜的温柔不同,好像一把划破秋水的寒铁剑。

    咦,这是睡过就不认账的意思?

    楚昭瘪瘪嘴,不明白韩起又怎么了,只好点开控制面板开始查看。一看,楚昭就愣住了。

    *系统公告:韩起以下犯上,忠诚值减30*

    *系统公告:韩起亲密度加10*

    楚昭急忙拉开下属一栏查看,发现韩起的忠诚降到了70。七十加上三十等于一百,楚昭扳着手指愣在了那里,也就是说,韩起的忠诚值在自己熟睡的时候,曾经达到过满值!与此同时,楚昭还发现,在韩起的名字旁边,又多出来一个显示亲密度的红条。

    在我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昭满脑门问号,见韩起不搭理他,也不生气,自顾自穿好鞋走下去,口里说道:“我口渴。”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增加1点。*

    十点好感度能增加一点。忠诚值高于60且好感度还会增加,说明韩起并没有背叛自己。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被系统判定为以下犯上呢?难不成是因为和主公一张床睡觉吗?

    想到古人都讲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么说,爹坑的蠢系统会做出这种判断也正常。这就更能证明自家的韩爱卿真是忠臣啊,忠诚值达到100还有继续上升的空间!

    自以为想通之后,楚昭便高兴起来,再不介意韩起的态度,还打算过去哄哄满脸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的爱卿。

    “阿起,阿起。”楚昭来到韩起身后,伸爪子去扯人家的衣袖,轻轻唤道。

    “不要总是撒娇。”韩起从窗前侧过身,不甚耐烦地说。“更不许叫着我的名字撒娇。”说着,韩起偷偷瞅楚昭一眼。

    楚昭压根不明白爱卿别扭的心事,他愣了愣,辩解道:“没有撒娇,真的口渴。”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减少1点。*

    爱卿你醒醒啊爱卿你究竟肿么辣?楚昭心中宽面条泪,真想上去扯着韩起的衣领咆哮。

    韩起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已经长得非常高大,脸庞棱角分明,眼神冷厉,皮肤略带古铜色,看上去有种魔魅般的英俊。也不知道这样英俊的小和尚,平时会不会被上山进香的贵妇们调戏。这时候性观念较为开放,和尚和贵妇们之间的风流韵事并不鲜见。

    当然现在不是担心这个时候,楚昭走到韩起身边,扯住他的衣袖,疑惑的唤道:“韩起——”楚昭这时候还没变声,声音很软糯,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就有点像撒娇。

    韩起的脸可疑地红了红。然后他本能地一挥衣袖,袖风一摆,身娇体软易推倒的世子殿下应声而倒。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增加10点。*

    楚昭:……qaq

    往好的方面想,那些没有系统的人绝对不可能攻略内外不一、口是心非的未来将星了。楚昭摸着摔得可疼的屁股,自我安慰道。

    韩起转过身,皱着眉头看地上的小娃娃。可能是背光的原因,他的眼睛显出诡异的红色,配上高大的身材、凌厉的眉目以及一个光头。嗯,有点可怕,而且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架势。

    楚昭在韩起地注视下慢慢翻身坐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其实摔得很厉害的,楚昭身上本来就有些皮肉伤,此时手肘和膝盖都像是有小针在刺,痛的他直吸气。

    “好弱。”韩起恶劣地评价道。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增加1点。*

    楚昭赶忙将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眼泪强忍住,不想给自己未来的臣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韩起盯着地上的小娃娃看了一阵,忽然转身扬长而去。

    楚昭愣住了。良久,他才憋了憋嘴,爬起来去倒水喝。咕嘟咕嘟喝完水,楚昭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疼起来,可惜现在也没有漂亮姐姐来怜惜他。所以可怜的世子殿下只能一边吸着气,一边自个躺床上养伤去了。

    大楚社会阶级分野的严格程度,较之种族隔离不遑多让,几乎可以和印度的种姓制度相媲美。按照此时社会的一般观念来看,韩起的行为,足够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便是楚昭打死他,也没人会说楚昭半个不是来。

    尽管求贤若渴,楚昭到底在王谢大族中生活了七年,养移体,居移气,自有一种属于世子殿下的傲气在其中。

    真是逆臣,等本世子下属多了,第一个发配韩起这大混蛋去守边疆!有种给我等着!

    气鼓鼓地翻个身,这一下扯动了伤口,楚昭倒吸一口凉气,昨日他跑了一天,活动量实在太大,本来肌肉就酸疼不止,尤其是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刚才又摔了一跤,新伤加旧伤,更是浑身都疼。

    *系统公告:是否使用健康值治疗。*

    健康值关系到自己的小命,上回又用去两点,楚昭舍不得再用,就很男人的点了否。不小心扯动伤口,痛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系统提示:流泪有助于缓解疼痛。*

    包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为了主公尊严始终没掉下来的金豆豆,终于流了下来。

    害怕被家族抛弃的隐忧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反正又没有人看见,我哭一下,哭一下就好。楚昭自我安慰着。

    本来只是打算哭一下的,大约是小孩子的体质问题,一哭就停不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

    白嫩可爱的小童子,蜷缩在床的小角落里,睁着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吧嗒吧嗒掉眼泪。不像那些哇哇大哭的小屁孩那般吵人,却直把铁石心肠的修罗也哭得心中软成一团。

    韩起拿着手中药材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贯光鲜亮丽的小世子缩在哪里,小肩膀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韩起见过很多人的眼泪,哭泣着向他求饶的,大哭着咒骂他的,从来没有被触动过,唯独今日,他居然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捂住左边胸口,韩起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很是不习惯。

    这是又生病了吗?

    真哭起来,伤口的确就不那么疼了。楚昭正哭得起劲,忽然有人把他抱起来,粗鲁地替他抹了下眼睛,手劲儿太大蹭得楚昭脸上生疼。

    *系统公告:韩起的好感值10*

    楚昭睁开眼,看到韩起又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自家韩爱卿的性格挺像小龙女,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没什么常识,心里也没有世俗的社会道德约束,不由很是怜惜。此刻非但没往后缩,反而哭着对韩起伸出小胳膊。

    一边哭一边要抱抱的小娃娃简直威力无穷,尤其是那双哭得略微下垂的大眼睛,里面闪着水一样的光泽。

    “真丑。像条小土狗。”韩起评价道。

    *系统公告:韩起的好感值5*

    楚昭对韩起之所以这样纵容,不仅仅是因为韩起的天赋值高,而是因为每一次楚昭的退让,换来的都是韩起上升的好感度和忠诚值。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楚昭的奴仆中,也有那等贱皮子,将世子的容让当成软弱。楚昭对他们的好换来的是忠诚降低,得寸进尺。对于这种人,楚昭自然是高冷模式全开,反称赞有威仪。

    便是大部分忠诚的侍女,也会渐渐对楚昭的容让和体贴习以为常,并非每次都能增加好感度。

    而韩起却不同,虽然时常喜怒难测,但只要是来自楚昭一丝丝微小的善意,都会引发他的好感度大幅度增长。有一目了然的系统在,楚并不会将韩起屡屡上升的忠诚视作理所当然。

    基于上述原因,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世子殿下再次毫不介意地钻进口嫌体正直的爱卿怀里,用他的僧袍抹干净眼泪,宣布道:“你太可恶了!”

    韩起看到世子胖乎乎的小爪子上擦破了皮,怎么看怎么碍眼,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但是韩起这个人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他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什么叫反思,所以他略微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就把楚昭那只叫他看不惯的爪爪握住了。

    楚昭抽了一下,韩起的力气多大,把他的手腕握得牢牢的,楚昭没能把爪子抽回来。

    感觉到韩起浑身的气息有点不对劲,楚昭有点害怕了,他心道:不是吧?不过是用你的衣服揩……揩眼泪,嗯,也许还抹了一下鼻涕,至于就要弑主了吗?

    “你要……要干什么。”楚昭紧张地面无表情,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韩起眼神空洞的看了他一眼。暗红的眼神里仿佛有星云转动,但是楚昭却读不出任何情绪,不免心中很是害怕。

    “不许哭。”韩起冷冷道,然后他便将药草喂进自己嘴里嚼碎,然后低头,在楚昭的爪子上轻轻舔舐。

    楚昭觉得痒,忍不住在韩起怀中扭来扭去,笑骂:“你是狗吗?”

    “别动。”韩起抬头,不耐烦地说:“我往常受了伤,都是这么治疗伤口的,很管用。一会儿就不疼了。”

    楚昭忽然觉得有点心疼。算了,这倒霉孩子想来吃了不少苦,脾气孤僻古怪点也正常。还是别打发他去守边疆了。

    韩起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躲过了怎样不幸样的命运,舔完楚昭的小爪子,就卷起他的裤管,问道:“这里也摔伤了吧?”

    楚昭还没来得及点头,孤狼一般的少年又低头替他舔伤口。举动自然而然,既无猥亵之意,也无谄媚之情。

    韩起这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可是舌头却软软滑滑的,而且因为药草的缘故,冰冰凉凉,很舒服。

    楚昭觉得有点感动,还有点痒,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起却没笑,舔完伤口后,直起身子问道:“还有哪里疼。”

    其实楚昭的屁屁也很疼,但主公自然应该有主公的尊严,怎么能叫下属扒掉裤子呢,于是楚昭赶忙摇头、摇头。

    韩起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没作出冒犯之举,只是一边给小主公穿衣服,一边禀报外面的形式。

    ——虽然小世子走丢了,外头关于谢莞不利的流言满天飞,可皇上如今在玄天观乐不思蜀,醉生梦死,身边的美貌炉鼎全都精通房中术,又有谢莞这样的解语花陪着,也就不耐烦去管些许小事。如今李家父子亲自带兵,打着皇帝的旗号,在大街小巷寻找失踪的世子。听说还在出城的各条要道,以及喻王府和谢家之间安排了重重关卡,大海捞针般寻找世子殿下。

    楚昭闷闷不乐地抱住自己的小枕头,没吭声。

    韩起安慰他:“你暂且就落脚在清凉寺里,不要乱跑。李家搜不过来的。他们在另一边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回去,唯独这里是安全的。”顿了顿,韩起方道:“这也是谢家家主的意思。”

    沉默片刻,楚昭暗地查看了一番忠诚值,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方刻才问道:“我娘还好吧?她身子弱,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长歌下回什么时候来?”

    韩起道:“最近局势紧张,都是长歌来联系我,主公,如果你真的想见王妃,起亦可拼死护你下山。”

    有名将傍身的感觉就是好。

    楚昭抱住自己未来的大将军,吧唧亲一口,咬着韩起耳朵,小声说:“下山做什么?外公既然拿我出来做诱饵,想必所谋甚大,我才不去捣乱呢。不然,外公生气,一定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