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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墨本来是季妈妈名下的奴口,当初巫祝一系都支持汪氏宗族,他也和几百名巫祝奴口一起,与南下抢掠人口的季辰虎死战了一场。
最终成为了俘虏后,姬墨也随着季妈妈的投诚成为了她内库坊丁的头目。
“大娘子,小人愿意带上二十名内库坊丁和十条小船,也去宋船上会会这位楼大人,请他回坊与大娘子一见。”
“……不必如此。”她本来就知道姬墨虽然年轻,却曾经在南九州参加过大大小小各种为了保住遗民们地盘的厮杀,才让他全权管理内库三百名坊丁,此时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也不算是两军对阵,不过只是为了东海上的生意罢了。”
在用眼光赞赏他的勇猛之余,她也笑语解说,
“这位楼大人如此喜欢行险,事事出其不意,他哪里又会安安稳稳地坐在宋船上等消息?让他们搜坊,如果能抓到了一两名袭击我家的宋人后,我们还怕他不送上门来——?”
姬墨转念一想,便也笑着点头,小蕊娘却一边看中手中的鸽信书筒,一边诧异地出声,道:
“大娘子……”
小蕊娘意外地从细细的鸽信筒里摸出了另一封明显不是鸽信的狭窄细纸。
这孩子低着头,自己展开细纸,一眼便发现这信纸的质地是大宋才有的,在唐坊里一卷要卖一两砂金的青纹纸,她看着信纸上骨格清奇的几行汉墨字,不由得凑近火光,喃喃念出:
“大宋上轻车都尉奉旨提举泉州市舶司监使高丽海船礼物提点官楼云诚至唐坊女主季氏——”
小蕊娘虽然被楼云这一连串的官称撞得头晕目眩,但她是在季青辰的亲自指导下。已经把大宋的官职制度背得烂熟的人物,马上就把青纹纸一收,不敢再看下面的内容,伸手递给了季青辰,小声道:“大娘子,是国使写信来了。”
姬墨和季青辰同时意外,互视一眼后。姬墨伸手召来坊丁两人上前。把火光打得更亮,她展开青纹纸,便看到了上面的抬头致意后。不过只有八个字的短信:
“东鲁余脉,逝水悠长。”
偷看的小蕊娘还没想明白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季青辰就不由得失笑道:
“这位楼大人,好一副翻云覆雨的手腕。”
姬墨浓眉深锁。迟疑不解道:
“大娘子,这信。似乎是示好的意思……”
她瞥他一眼,暗忖他果然不愧是巫祝身边的奴口,远比普通坊民对中土来的国使更有好感,刚才还要在愤怒中还以颜色。杀到楼云船上抓他回来,现在不过只是八个字,就已经让他心软。
“自然是示好的意思。他也知道未必就一定能把我拿下,前头派了细作暗袭唐坊。转头就写了亲笔信过来,和我拉一拉关系,想来是三郎曾经和他说起过,我季家原本也是源自山东——”
中原遗民在战乱中从山东登州口岸坐船,渡海逃到以前的新罗、百济如今的高丽、还有扶桑,甚至是冲绳,也是有几千年的传统了。
但如今,山东登州口岸已经属于金国。
至于季家到底是不是山东出身,到底源自哪一家,她压根不知道,更加不在意,要不是因为季辰虎闹着要改姓,她怎么会逼不得已,暗中让季辰龙在高丽马上编造季家的家谱?
越是编得历史越长,越是编得祖宗有名头有来历,将来才好叫季辰虎心服。
三郎好大喜功的性情,她当然是知道的,要是祖宗籍籍无名根本就没办法让他认下来。
他肯定会说,那样的祖宗怎么生得出他这样的后辈,宁可学着平清盛,先改姓平氏,反正平氏原本就是扶桑国主的庶脉后裔,然后再编家谱编到现任的扶桑国主,扶桑天皇身上去,一家子全成了私生子这样才合了他的心意。
她要多无脑才会答应这样的事?
三郎这半年住在南坊大屋里,不肯回家,想必也应该听到了编家谱编出季家祖宗是源自山东的消息了,虽然二郎季辰龙还在精心选择,到底认哪一门子的季氏做祖宗对他们三姐弟最有利,但三郎可不会烦恼这些。
他那比她更讲究实用的脑子,遇上楼云这位宋使时绝不会提他要改姓扶桑的事,说不定反而会把那莫须有的山东祖宗炫耀一二,和他拉拉关系。
三郎也是知道,坊学里规定抄写的《论语》三则删节版,那位叫孔子的老头在宋代的士大夫里颇有名气,他们孔家好象也在山东有座孔庙的。
总而言之,山东的祖宗听起来比较有面子。
“东鲁余脉,逝水悠长。”
所以楼云也就顺水推舟,写信过来向季家那不知道那门子的山东祖宗表示一下敬意。
——做官的秘决,就是厚脸皮。
“传信,让季洪细查坊中各处,监视陈家派来求亲的管事,无论如何也要捉住一个楼云派来的细作,最好是拿住那个小书童。”
本来她也以为那小书童是为了暗查内库工坊,坊中的眼光都盯在他的身上,万万没料到这小子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好方便那做纸铺生意的小宋商去她家门前挂灯。
就连季辰虎击鼓召开里老会,会引起坊中混乱,也被那位楼大人算在其中了吧?
她教着小蕊娘,让她用炭笔把她的传令写下,传回坊中,旁边的姬墨刚才虽然是满腹怒气,要把那嚣张的国使抓回来揍上一顿,现在见她分明是要和国使作对到底,却开始迟疑要不要劝说她不好与宋使太过为难。
要他心底,和故土来使还是免伤和气为好。
她知道他的心思,向他安抚一笑,转眸四望,信步走近山道内侧的松林边。
她踮脚抬手,轻轻折枝。
“国使致意,我又岂能不小心回复?”
她在坊丁们高举的火把下,在松枝上折下了一小片翠绿欲滴的松叶,又拿了小蕊娘手中的炭笔,取了这孩子随身带着的白纸卷,在上面少少几笔写了两句短诗,才把松叶一并交到了她手中。
“传回去吧,这是我的回信。”
凭着她多年来和王世强的交往,配合着他那附庸风雅,喜欢情诗往来的文青毛病,她就算没本事亲自创作出好诗,简单写上两句唐诗传情达意,在国使面前撑一撑门面,表达对中土文化的仰慕却也完全不成问题。
更何况,前世初中语文功课在她的回忆里,大半都是背诵,背诵。
小蕊娘当然没敢去看她写的什么,连忙接过,再加上搜拿细作的严令,一并用白绢系在了鸽脚上,放飞到了空中。
扑翅声渐行渐远,毛驴喷鼻声时断时续,她与蕊娘和库丁们一起继续步行,在山道上不快不慢地前进,虎吼声在西山道那一面此起彼伏。
“今晚就算没有外来人进山,轮到七月初一,也总是个不消停的夜晚……”
季青辰自语着,笑看向小蕊娘,
“好在扶桑人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我倒要看看那位国使到底打算如何。”
小蕊娘强捺住了兴奋的心情,也努力忍耐着不去探问她那信里到底写的什么,那松叶是什么意思。
而她放出的那只灵巧鹁鸽,虽然产自广州海港,却早已经熟悉驻马寺与唐坊之间的路径,它从山中飞出不过一会,也就回到了唐坊的季氏货栈。
李先生身为里老会成员之一,以坊规规定十月到三月的淡季才能召开里老会为由,公然缺席,反对重议坊主,他根本不理会第三次来请他去开会的许家老四,悠闲自得地呆在季氏货栈里,陪着陈家求亲的老管事说话,
同为里老会成员之一的汪婆子,早就赶到南坊大屋里去开会了,
“李先生。”
栈丁匆匆而来,递上了白绢包着的坊主回信。
李文定的好奇心远在小蕊娘之上,耐心当然也更足,他瞟了一眼几桌旁边的陈二管事,既不询问那叫骏墨的小书童怎么上茅房上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也不质问国使大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太卑鄙,仍是客气有礼的把绢包送到陈管事的面前。
“还请管事转递于国使大人。”
“何需先生吩咐,本就是份内之事。”
陈二管事年纪上了五十,十年前就在扶桑里管过八珍斋的生意,如今在陈家大宅里了好几年的大管事更是老练得滑不溜手。
他含笑接过绢包后,半点也没有做人质的自觉,放下正写着陈家祖宗三代官名、田地、聘礼的表单,抬手叫着一边的随行船丁。
船丁抱来了刚才送信来的鸽子,陈管事亲身缚上轻如鸿毛的绢包,他和李文定一起看着鸽子穿窗而出,才互视了一眼,一边暗骂着老奸鬼一边同时客气微笑。
唐坊里,他们还在继续讨论联姻的各种礼单和礼节。
唐坊外,季青辰一行人进山不过十五里,山路边终于又传来了传信鸽子不安的咕咕声,却不是从天上传来,而是在前面不远处。
——唐坊安排在山道上的第一座守望亭已经在望。(未完待续)r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