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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郎与贺遂兆宿在偏院内,穆清带着阿柳进入偏院时,贺遂兆正在院内站着,见她面含微笑地进来,倒是颇有些意外,再看她面色如常,仿佛昨晚她的恐惧和眼泪都只是他的一梦而已。
她将吃食搁置屋内的高案上,环顾左右却不见康三郎。“康三郎一早就入市中会友去了。”贺遂兆拖着惯常的懒散步伐,亦若无其事地进屋,取过一片胡饼扯开便随意地嚼着。
阿柳不经意间回头,正瞧见他的这一举动,突然就起了疑惑。她想起头两日夜间,穆清曾问过她,有否觉得贺遂兆面善,当时她只觉问得突兀,可是刚才他扯开胡饼塞进口中的动作,确让她觉着似曾相识,却如何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阿柳正绞着脑汁也想不透时,忽听到穆清说要让阿达往驿馆传话予高都统,提到阿达,暂分了她的神,也就不再将心思放在贺遂兆那了。
“请高都统且再忍耐两日,静观校尉府的动静。昨日二娘借话百般引逗探听,可见是忌惮着李将军,城郊那些丢弃的锅灶营帐,也能暂迷惑他们一阵。眼下只说高都统抱恙,我若料想不错,不出三日,校尉府必主动往驿馆相邀。”
“你若是料想岔了呢?不若赌上一把?”贺遂兆又失了正形,笑嘻嘻地问。
穆清脸一沉,口气生硬地说:“那便在第四日上,你亲往校尉府递上你与高都统的拜帖。”
贺遂兆碰了一头无趣,撇了撇嘴角,继续扯着胡饼。穆清知他虽时常放浪形骸,正经事却不曾耽误过,便不多罗唣,由着他去了。
院外有人高声呼喝,“七娘!七娘!”正是康三郎的声音。穆清站起身正要往院外去应。叶纳已领着他进了偏院,两人同为粟特人,边走着边说着穆清听不懂的话语,两人脸上兴奋的神色倒是一望而知的。
“七娘!方才我去会了位自辽东来的朋友。”康三郎脚下生了风一般,快步走到她身边,一听辽东二字,穆清瞬时紧张起来,顾不得礼数,一把抓住康三郎的手臂,“辽东如何?”
“七娘莫急。且听我说。”康三郎无论何时何处都改不了话多的习性,坐下喘了口气,自倒了盏茶水,便絮絮地说起,“七娘可曾记得有一年,有位我引荐了来的胡商,向刘管事赊购了一批粗盐巴,原是想往关外贩去,不想商队在半道上遭劫。货物尽数没了,再还不出钱款来。”
穆清耐着性子粗略回想了一番,确有这事。当初那位胡商并无营生在中原,他原本尽可一走了之回了西域。可他却又跑回东都,向她道明原委,坦言无钱可还,求重立欠据。宽限他半年再还。她念及他信守承诺,亲向刘敖求了个情,许他五年内还。不收一个利钱。
“他一向感念七娘,无以为报,此番正巧了他身在辽东,偶遇了杜兄,杜兄得知他接后要带了商队往金城郡出关,便修了家书一封,请他带来,设法交予七娘。”说着康三郎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穆清。
她腾地自凳上站起,心砰砰直跳,接过书信,犹如捧着烧红的炭条,只觉得手心都要燃起来。因是家书,她不便在此拆读,匆忙辞过众人,快步回屋,快得阿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康三郎在身后笑着故意高声叹气,“我可是白跑这一趟的么,连声谢都省免了。”
“穆清吾妻,城东一别,虽身在辽东,犹念卿之安危。幸怀远俱安,英华亦安。朝中异变将生,杨玄感起反旗,果如卿所料,取李密下策,将欲围攻洛阳城。上已授唐国公弘化留守,知关右诸军事,五月间引兵向西至弘化郡,因窦夫人病逝,李公与大郎暂留怀化治丧仪,遣吾与二郎先行,沿途荡流寇,收散兵,十余日可至。相聚近在咫尺,望勿念。”
她捧着书信反复来回看了几遍,心中喜不自胜,手指头轻轻抚在他的字迹上,忽能感受到窦夫人缘何日日临摹她丈夫的笔迹,原来这一个一个的字,也似有温度有情愫的,足可以抚慰人心。他说城东一别,那开拔那日她在城楼上的殷殷相望,他确是见着了。再遥想那一日的情形,不免又惹起她的唏嘘,就这么喜一阵伤一阵的,隔了好久,方才想起信上还有另两件事。
她再度展开书信,将信中内容又细念上两遍,烂熟于胸。随后揣着书信往后厨去,后厨的红泥风炉上正熬煮着她的药,炉火正旺,她从怀中取出书信,折了几折,深吸一口气,狠下心肠将它投入火中。
“七娘!”阿柳从后头赶来,阻拦不及,薄薄的书信已燃成一团灰烬,落入风炉中。“你如何舍得……”
“信中所提的事,桩桩件件皆关系着多人性命,怎可留存。”她笑着拍了拍阿柳的手背,“不过十余日,便可见着了,还比不得纸上片言只字么?”
依着熟记的书信内容,她自思忖了一番,窦夫人殁了,难怪在龙泉郡灭杀了李建成的四名近侍后,一路并未再见有人追截,原他分身无暇,窦夫人终是以最后一口气,托举了二郎一把,如今她既已不在了,兄弟间扯破脸面的那日,怕是就在眼前了。
窦夫人丧仪一过,只怕是未过,李建成便要再度秘联薛举,如此算着时日,倒令人生了急迫。可穆清却愈发的安定,待彼时杜如晦在她身边,她便可躲个懒,不必太过艰辛,也再无所畏惧。
随后的两日,她过得甚是惬意,甚至留意到后院的墙角,有一株盛开的桃花,先头几日,每日走过后院数次,皆不得见,现看来,这株灼灼的桃花竟似平空冒出来的一般,正开得烂漫。不由想起了东都宅内的那一塘莲花,临走托付了贺遂管事,也不知那花匠有无尽心侍弄。
医士来看过一回,探过她的脉,笑着拱手贺她,“娘子大安了,小阿郎健壮,已然无碍。换过一剂药,再吃几日,便不必再寻医问药。”
穆清眉眼间无不带着笑意,起身谢过医士,那医士忙虚扶道:“这可不敢当,到底是娘子自身福泽深厚。”
各人俱欢喜,厚重打赏过医士,有家仆来恭敬地送出大门。她心满意足地在胡床上坐着,忍不住伸手抚摸仍平坦的小腹,想象着杜如晦得知他们有了孩儿后,该是如何欣喜,他会说些什么,会有怎样笑,她一连想了十来样,总觉不像是他一贯做派,自己却因这些想象痴笑了许久。
再说那医士,被送出庾宅,怀揣着厚赏,亦是满心欢喜地往自家走。走到一半,忽念想起上坊的腊牛肉来,左右看看,已错过了往上坊去的路口,他懒怠折返,便择了一条少有人行走的小道,准备走个捷径去上坊。
才刚在小道上走了五六步,只觉两边肩头一沉,双脚却轻飘飘地离了地,还没来得及喊一嗓子,便被人哐地一下扔进一辆黑咕隆咚的马车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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