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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尧烈帝九年的秋末冬初,江州江湖上又冒出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渔鄞郡两大地头蛇之一的海沙帮私下竟做着拐带贫家女子做娼的龌龊勾当。松峰山山主勃然大怒之余,对这附庸自然是没了半分袒护心思,过往那点算不上深重的情分霎时间烟消云散,据说松峰山还差派出山上得力弟子襄助华亭县官府将负隅顽抗的海沙帮一网打尽。
果真是善恶终有报,海沙帮数十帮众都在华亭县菜市口丢了性命,连带着被千刀万剐的裘老三,脑袋一道被悬挂在华亭县县城城门上以儆效尤。而以海沙帮为附庸的松峰山,疏于督查附庸江湖门派,好在清理门户时毫不留情,不过领受了从武杭城传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口头责备而已,江州江湖共主的地位还是安若大山不见半分动摇。
江州和邻近几州江湖传闻大抵如此,在绝大部分江湖人看来松峰山弃卒保车是迫不得已,海沙帮这等对松峰山俯首帖耳且无半分威胁的附庸,用起来未必就会输给自家门派弟子。
与此同时渔鄞郡江湖另外一条地头蛇游鱼门也彻底舍了自家门派名号,全门上下都彻底投向松峰山,在明眼人看来私底下想必也有些不甚干净处,在绝大部分江湖人看来见风使舵得厉害,却也无疑将游鱼门一门上下都保全完整。不过据说有路过渔鄞郡前去拜会的侠士传出来,游鱼门门主之弟竟莫名断了一臂,约莫又是一桩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事。
江州江湖才安生了没几个年头,这渔鄞郡就横生出变故来,还有那些个原本销声匿迹的烟雨楼余孽都开始活跃于日光下袭杀松峰山弟子。这松峰山要真想坐稳这江州江湖共主之位,想必还要历经好些波折。
这些江湖儿女推杯换盏间的笑谈言传极广,其中也有提起曾与烟雨楼结为盟友共进退的栖山县张家,在顶梁柱张五爷死后似乎又出了位人物,说这姓魏的年轻刀客,是搏杀过山野巨盗砍过北地蛮子又杀得松峰山弟子的狠角色,连差派出内山弟子的松峰山都未能将其剿杀,若要是放在随意哪州一流江湖门派内可不要被当成千金难易的璞玉坯子?只可惜投错了师门,就算资质身手都远超同辈又如何,以松峰山传承数百年的悠久底蕴,还怕吃不下一个初出茅庐的习武良材后辈?时候早晚而已。
....
“还是觅不见烟雨楼余孽踪迹?”
“山上先后已派出人手二百有余,结队入山林找寻,俱都是一无所获。”
“难不成这些烟雨楼余孽还有上天遁地之能?”
“请恕弟子直言,山主您早有先见之明封锁了江州各处大道关节,然则乡野小路多如牛毛,但凡烟雨楼余孽费些时候精力,就算是另辟通路也未尝不可,毕竟都是身手不弱的武夫,浪莽林野就此了却余生,于这些人而言也是个能苟活下去的法子。”
高旭居高临下望向跪伏在地还能侃侃而谈的卢子赣面色如常,如潮水般逐渐要席卷他周身的疲乏令他恼恨,江河日下的气机体魄让他几近要难以避免地显露出疲态来。强提精神气的高旭心知肚明这无疑会损耗他原本便所剩无几的寿数,可他不能,至少不能在卢子赣面前示弱。
何易所率松峰山内山弟子无功而返后,江州境内的烟雨楼余孽便再无了声息,连带着也堂而皇之入局的周氏武馆一道就此销声匿迹。最新传上山的讯息还是在一旬日子以前,说是有疑似烟雨楼余孽的江湖人曾去到渔鄞郡药材铺内购置生肌活血的药材,然而日子还得再往前推半旬多。
将近一月前的讯息何用之有?高旭心头苦涩,无非是能证实一月前还有烟雨楼余孽于江州境内,而今这一月多日子,若是快马加鞭奔出大尧北地边疆都未可知....
高旭起居的这间静室外,飞雪半飘梅花半柳絮,即便室内在入冬前赶工铺设了地龙,他仍时常能觉察到彻骨寒意,像是无孔不入,从他肤外钻入,啮噬着他的髓。
这是高旭生平自觉最冷的冬。
卢子赣依旧在陈说近几日松峰山弟子于山下的活动,不消说都是些勤勤恳恳殚精竭虑为山主解忧的山上弟子。
雪鬓霜鬟尽显老态的高旭漫不经心地听,即便对卢子赣言语中几处纰漏有所察觉依旧无动于衷。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权柄放松久了,属下的人也就生出欺瞒的胆识,虽说心思缜密胜过山上同辈许多,纵然有了许多打磨历练,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扯谎容易圆谎难,天衣无缝的境地高旭也是在不惑之年后方才能运用自如,至少在这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
“山上弟子自然是用心用力的。”高旭兀然开口打断卢子赣述说,“用心用力仍不见成效,假使不是假意为之,那便是当真愚笨不可救药。”
卢子赣俯首称是。
“有江州州军襄助封锁江州大道各处枢纽,增设数百关卡,还是令烟雨楼余孽逃出生天?”高旭反问罢后自嘲道,“难不成我松峰山弟子如此不济事,没了割鹿台那些杀手刺客,连三五烟雨楼余孽都剿杀不尽。”
“送信去江州将军府,那些关卡人手撤去也罢,两月光阴未晋寸功,反倒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在京城那些有心人看来便是你江州将军公器私用,虽没什么大碍,可也不必去给兄长平添烦恼。山下弟子也一应回山,临近年关,有要下山省亲的弟子皆准,发给银两布匹,一概由山上开支。”
如此一来江州四下无疑又成了烟雨楼余孽能来去自如的所在,先前两月功夫付诸东流不说,下山省亲的松峰山弟子武道境界不一且行动分散,下手袭杀极易,倘若烟雨楼余孽贼心不死,必然能令松峰山弟子死伤惨重。
此举已是万般无奈时的下下策,属实是敌暗我明,与其处处提防仍是百密终有一疏,还不如放开门户来诱使敌出手,忍得这一时之痛,也要将那些个烟雨楼余孽斩草除根。再对这些不成气候的宵小放任自流,待到小病小痛成了顽疾,又留给高旭后继之人,那对松峰山而言可绝非是什么好事。
“弟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
“山主所说用的事引蛇出洞的计谋,以本山弟子为饵引诱烟雨楼余孽从暗处现身,然而江州之大,即便内山弟子倾巢而出也未必能面面俱到,更何况此役松峰山弟子注定死伤惨重,可若是仍令烟雨楼余孽大部走脱,那此举意义何在?”
“不错,这是将山上弟子置于危险境地的下下策,全然不看重山上弟子性命,我出口后便有些悔意”高旭慨然道,“那子赣可有应对手段?不妨说来听听。”
“弟子有两策,不过俱都是利弊皆有,但总好过下山省亲的山上弟子任由人袭杀。”
“细细讲来。”
“第一策还是假借外力,本山是江州名门正派,应对暗处袭杀与追剿难免力所不逮。”卢子赣沉声道,“弟子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割鹿台当初未能将烟雨楼与栖山县张家余孽尽数剿杀,那再交由这些杀手来善后,也不失为....”
“江州江湖之事止于江州,当初割鹿台入局乃是形势使然,而且又太多不能言说之事在内....总而言之割鹿台的杀手们决不能再如当年那般肆无忌惮地于江州出手,就算是本山主应允了也无济于事。”高旭不留半分余地地否决了这一策,“此言休要再说。”
“第二策说来也寻常,不外乎是找寻那些烟雨楼余孽的骨血至亲,妻儿父兄,以此迫使其现身。虽说多有愧于私德处,可总好过让山上弟子赴死。”面朝地面不见神色的卢子赣又道,“烟雨楼余孽当初家人牵连不多,徒徙从犯名册弟子已然抄录,未受牵连者约莫还有数百人分散于江州各处,栖山县张家与新近弃明投暗的周氏武馆亦也如此,好在相对集中,不出三日即可清算完毕。”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江湖多少年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卢子赣这一策若是施行起来,那些烟雨楼余孽家人而今都是良民身份不消说,松峰山原本辛苦积攒下来口碑载道的声誉也必然不保,高旭不是没想过施行此举,可权衡利弊后终究还是将其弃之不用。而今卢子赣竟又将这一策提起,他也不由扪心自问道,当真有比这更有利于松峰山的应对么?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烟雨楼余孽一日不除,本山于江州那便一日不得安宁。子赣愿自请施行此策,日后若有骂名传出江湖,子赣自然一力承担”卢子赣慷慨陈词字字恳切,“子赣遗臭百年,总好过让山上弟子白白赴死。”
静室内沉默良久,唯有屋外雪声重重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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