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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卢子赣走后茶棚周遭并未有埋伏,陈十这才放下心来回了茶棚,将卢子赣吃剩残茶倾倒在路边,魏长磐闷声不吭帮着把撑起油布棚的竹竿收起,白日里没什么生意,更何况方才又与那姓卢的见过一面,早些收了茶棚也罢,
耗费三月有余光阴方才恢复如初的魏长磐与陈十在这搭了这间茶棚已有相当时日,之所以贩卖那高价劣茶为的就是往来人少不会引人注目,饶是高旭这等卓绝人物大概也不会想到,就在松峰郡城外十余里处,距松峰山山门不满二十里的地方就有烟雨楼与栖山县张家余孽暗流涌动。
“卢子赣此人狼子野心,也不知当初高旭是何念头,今日可不就养鹰飏去了?”陈十收了油布棚子盖在那几条的破旧桌椅条凳上,稍值钱些的则俱都上了近旁那一架独轮车,拿根麻绳捆扎牢靠了,便语重心长与近旁的魏长磐教训道,“这才没两句言语相激便要按捺不住,当初你师父师爷教你时的养气功夫都抛到脑后了?修力先修心,这等浅显道理都不明白,即便起了杀心,又怎能奈那卢子赣何?”
“我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他一说起师父时还是没忍住....”
“你师父师爷都还在那座山上,要想把他们的尸骨都取回来好生安葬了,这点屈辱算什么?”
“记下了。”
“江湖上多少多少能报的仇怨,最后都因毫厘之差饮恨,还不都是太心急了些。”陈十替魏长磐拍了拍衣角灰土,而后推起独轮车走上大道旁的一条土路,“读书人有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咱们这些混江湖的也差不离,管他十年还是多少年头,只要别等到仇家善终老死就行。”
“可高旭就要死了。”
“所以你陈伯只能冒这奇险应下卢子赣,高旭若要是老死在松峰山上,那我这把老骨头到了底下有何颜面去见你师公。”
语气骤然狠厉起来的陈十不多时却又泄了气,自嘲道,“不过我这把老骨头习武天资比比不得你们,这辈子也就弓术还算说得过去,路数约莫也被松峰山摸得七七八八,恐怕到时也出不了什么大力也没什么用....”
“这些话陈伯休要再说。”魏长磐止住了陈十话头,“陈伯的弓箭救过我不止一次,怎能说是无用。”
“这世上的再强的弓再利的箭,撑破天去也不过能穿过三层的锻铁甲,何况在武夫眼中常人不能视其轨的箭路更是一览无遗,寻常弓箭对付起三层楼武夫来已经捉襟见肘,到了第四层楼,就算是动用军伍弓弩围杀少说也得要双手之数的弓弩手再有十几人悍卒防止其逃窜,先前如那松峰山长老一般差不多快修炼成精的人物,若不是占了我暗敌明的便宜,就算再多俩你陈伯也未必能逼得那厮受断臂逃生。”
魏长磐回想起那松峰山长老的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与烟雨楼赵大疤瘌二人死死压制,若非是陈十的连珠箭,他二人至多不过再走三五合便要重伤。那是他跻身武道四层楼以后最为命悬一线一次,卢子赣的剑虽说比起何钦的剑更快一些,可若论起一招一式间的变化老辣教人猝不及防,还是后者更令魏长磐心悸些。
推着着独轮车走了二里多泥泞小径田埂,魏长磐二人在一座地头的简陋茅屋便停了步,是夏收时附近几亩瓜田主人为防有走兽小贼偷瓜守夜所搭的临时住处,四壁漏风冬凉夏暖,本不是适合常住人的所在,不过有寥寥几十枚铜板的租钱在前头摆着,这间简陋茅屋似乎也没那么难住人。
屋内陈设简陋,两张床榻底下垫的都是稻草,魏长磐摸出火折子点起油灯时,还瞥见那张缺了条腿的桌角便有瘦小野鼠一窜而过,约莫是才开春不久的缘故,于田间寻不见什么果腹东西的野鼠竟胆大到光天化日下来有人居住的屋内觅食。他犹豫了半晌还是任由其惊惶逃窜,转身去灶下热今日晌午饭时,还有意无意掉了撮剩饭到角落阴影处,那小鼠探头探脑似是有些惊惶的,可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腹中饥饿,衔了那撮饭沿墙角小洞处溜出茅屋。
这餐晌午饭食简单,无非是一碟子粗盐抹过的白萝卜条,再有大碗糙米饭而已,不到半个时辰饭便出了锅。魏长磐与陈十都是习武之人,饭量自然不会小了去,当时租给他们这茅屋老农所遗下的一口铁锅煮他们两人的饭,总有一人要吃得半饥不饱,他总想要去换口大些的铁锅,可那土砖砌的灶却还是刚好能放下这口小铁锅,于是乎换锅一事便又搁置下来。
“今天的饭有些生了。”
“可能是少添了把柴火的关系吧,下次留心些就好。”
“萝卜腌得不错。”
“前两天这茅屋主人送来的萝卜,虽说都是些歪七扭八卖不出好价钱的,可切成条腌了还是好味道。”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柴米油盐的琐碎事,像极了两个从田里操持回家的庄稼汉子谈论当年的收成如何。
自打烟雨楼众人目睹周敢当斩杀胡惟雍一事后,难以避免地就与陈十魏长磐生出间隙来,毕竟他们谁也未曾亲眼目睹胡惟雍叛逃松峰山,说到底那时不过是凭籍陈十一面之词而已,若是照这道理来说,那岂不是随意杀人再给人扣个罪名上去即可,毕竟哪个死人能替自己开口分辨?陈十虽说在烟雨楼众人中有了些威望,可终究不及胡惟雍在烟雨楼内根柢深厚。
本是共进退的栖山县张家与烟雨楼生出间隙后,不论是魏长磐还是陈十都曾想方设法去弥补,这才堪堪避免落得分道扬镳。可即便烟雨楼众人能容魏长磐二人,可亲手斩杀胡惟雍的周敢当和周氏武馆诸弟子却不在其内。
照陈十原本打算,眼下他应当还在烟雨楼众人与周氏武馆之间调和,毕竟他当下是栖山县张家当之无愧辈分最高的老人,这是连他若是都不能站出来主持大局,那岂不是坐视双方结盟之势日渐糜烂?周敢当好说,毕竟是自家门派走出的人,陈十好言相劝让他与周氏武馆众人都对烟雨楼多家忍让几分,怎奈何这一让以后烟雨楼众人反倒以为前者做贼心虚,愈发得寸进尺起来,背地里冲周氏武馆门徒打闷棍下黑拳也不是没有的事,周敢当早先还依照陈十吩咐命周氏武馆众人即便受了欺辱也休要还手,谁曾想到最后那些个烟雨楼子弟竟作弄到他头上来。
周敢当周敢当,自然是敢作敢当的性子,二话没说便将烟雨楼那几人好一通胖揍,虽说替忍气吞声的周氏武馆诸人好生出了口恶气,可于双方间一直苦苦维系的那层浅薄关系就差没结成怨仇,无计可施的陈十也只得顺应了众人心思,由烟雨楼众人在江州南部地界继续暗中活动,周氏武馆众人则于则于江州徽州二州交界处蛰伏,差不多快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光景。
魏长磐也不知晓陈十是如何与那松峰山内山弟子卢子赣搭上线的,后者现如今在松峰山上隐隐有仅次于高旭一人的崛起势头,想要与之联手做掉本就时日无多的松峰山山主高旭,就不怕此人上位后待烟雨楼与栖山县张家变本加厉?魏长磐想不通这些,可他一直相信身为长辈陈十的决断,这种决断救过他的命也救过烟雨楼周氏武馆众人的命,更何况他没理由不相信身边仅存的师门长辈。
“这间屋的租子还差几旬日子就到了,按主家的意思,是定整年就给便宜些租钱,按月定的话还得多出些铜板。”魏长磐咽下口中饭食后抹抹嘴说道,“前几天下雨刮风,茶棚遮雨的油布又被吹破了两处,我勉强缝补上去,不过自怕经不起几次风吹雨打就不成样子....”
“租子按月给罢,遮雨的油布不必去管它。”陈十不假思索道,“早晚要走,何必再去在意这些东西。”
何必去在意这些东西呢?
眼下的日子,有一日过一日,总得过好罢。
魏长磐胳膊撑着桌板,脑袋搁在掌心上,望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粗瓷海碗怔怔神游万里。
他是极喜欢这样出神的,约莫是年幼时总是总吃不饱饭时养成的习惯,出神得久,连肚子多饿都忘了,顺带还能在脑中想想山外头的景致风光,那些他年幼时总是希冀见到的,山外的风光。
这是他近几年来唯一一次能有这般长的时候,不必担心转眼后便是刀来剑往血肉横飞的光景,就这么静静出神。
他的魂儿仿佛升到了九霄云上那般高,于苍穹之上透过层云俯瞰山河万里如画,而后他想着一处望去,一座青山掩映的镇口有棵东倒西歪大槐树的镇子内,那座青楼墙垣破败,他生长的茅屋里呀,还有一对垂垂老矣的夫妇等着他归来。
君从故乡来,不见故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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