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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梦里天南,皆是他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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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惟仁掐着时间,想着青玄该到了,只是月余过去了,仍不见这小弟踪迹,心中略微有些担心。他不知青玄在扬州突生变故,在货船上混迹了十数日,在江上被漕帮大船追截,和轻罗二人跳下货船,潜行到岸边,避开江上游弋的船只,绕道襄阳,这才误了行程。

    在武当的这些日子,四处的消息不停通过信鸽传到武当后山,沈惟仁得知李守一也已南下,心系南楚之事,便决心再侯数日,若青玄再不来,便先行南下。

    武当大钟鸣响,沈惟仁一愣,思绪回到现实中来,这时门外清风的声音响起:“二师兄,师叔召集弟子们前往紫霄宫议事呢,快些出来吧。”

    “清风师弟,等我片刻,这便来,”沈惟仁整理衣衫,推开门,微笑着朝清风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紫霄宫走去。

    紫霄宫石阶上,纯元、纯明两位耆老手捧拂尘,立在上首,一众武当弟子闻钟召集,齐齐站在场中,沈惟仁和清风从人群中挤到前面,恭敬的肃立,左右一瞧,不少俗家弟子竟然也立在场中,想必是门中相邀,似有大事交代。

    纯明是当下武当资历最深之人,便一甩拂尘,场中一静,便朗声道:“我武当创派百年,人才辈出,纯阳师兄为苍生殉道,已羽化长安,今日悉知门人。”

    场中门人骤闻此事,顿时哗然大惊,议论纷纷。

    纯明提气真气,大声喝道:“肃静,凶徒身份,尚在查探,但本门二弟子沈惟仁亲身经历,稍后会向各位说明。但还有一事,本门掌门虚悬已久,不可久旷,今日召集各位前来紫霄宫,还望推选出新任掌门人选。”

    人群中再次议论起来,赵震宇站在场中,定定的瞧着纯元和纯明,不发一言。

    纯明挥手止住众人议论,说道:“论资质、武功及人品,纯元师弟当时不二人选,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场中一静,纯元是纯阳真人的师弟,资质甚深,论武功,虽略逊纯明,但纯明既如此说,主动推荐,这些弟子们哪里敢有异议。

    沈惟仁耸耸肩,这番安排,早在意料之中,便耷拉着眼,静静候着。

    “师叔见禀,”只见一高大魁梧的汉子出列说道。

    “哦,是钟总镖头,但言无妨,”纯明见说话之人是纯阳真人的俗家弟子,现任襄阳威武镖局总镖头,多年来一直是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翘楚,便微笑着伸手做请。

    “师叔,师侄虽下山多年,但蒙先师厚爱,教授武艺,方有今日之成就,因此钟某对武当之情绝不逊于场中诸位师弟。只是弟子觉着,先师既已羽化登仙,这继任之人是否应从其弟子中择优遴选,虽然纯元师叔武功、人品皆是当世一流,但毕竟年逾花甲,合该颐养天年,这门中事务繁琐,弟子是担心师叔的身子啊。”

    纯元微微一愣,原以为今日不过走个过场,顺理成章接任,未料到俗家弟子中竟有人公然反对,倒让他始料未及。不过还是稍稍收敛了情绪,笑道:“师侄说的有理,贫道垂垂老矣,既如此,不知钟师侄认为何人可堪大任?”

    “赵师兄乃先师首徒,一直伺候左右,昔日在须弥山,更是力压群雄,扬我武当之威,况且在门中历练有成,宜承继衣钵。”

    赵震宇听罢,面色不改,心中暗喜,只是场中小字辈弟子暗自嘀咕:这赵师兄平日里飞扬跋扈,刻薄驭下,他若当了掌门,怕是今后日子难熬了。

    纯明笑笑,向场中问道:“钟师侄所言,大家可有异议?”

    场中鸦雀无声,便是心中不满,哪里有人敢当面说出。

    纯明瞧向沈惟仁,问道:“惟仁,你是师兄二弟子,来武当时日不短了,你可有异议?”

    沈惟仁抬起头,摇摇头道:“弟子愚钝,但凭师叔做主。”

    纯明叹了口气,转头瞧了瞧纯元道:“师弟,既然弟子们意见相左,如此也不是办法,无论文争武斗,怕是会伤了和气,你看应如何?”

    纯元神色平和道:“震宇既为掌门师兄首徒,便是继任掌门,也合情理,虽说资质尚浅,但倘若你我好生辅佐,也能担此大任,只是这般一蹴而就,怕是难以服众”。

    赵震宇听罢,径自走上石阶,对场中众人一拱手道:“两位师叔,各位师弟,承蒙诸位信任,提名赵某,若无功于武当,便是承继了衣钵,诸位心中也会不服。这些日子以来,承蒙钟师弟等人襄助,已查得师父死因,今日便悉知门人,好叫大家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了武当着想,谁是欺师灭祖之辈。”

    场中诸人顿时议论开来,沈惟仁心思一转,暗道不妙,纯阳子死因早已言明,今日赵震宇这般说来,必有所恃。

    赵震宇扭头向两位师叔一礼道:“师叔,弟子从塞北回返许久,二师弟才姗姗来迟,回来便推说师父羽化于长安,师叔可有疑虑?”

    见两位耆老沉默不语,赵震宇言之凿凿道:“前些日子遣人前往军中及我派俗家弟子处传信,顺便打探了师父消息,方知师父之死与沈二师弟难脱干系,二师弟,是也不是?”

    沈惟仁意趣索然,微微冷笑,不置可否。

    “我且问你?你那结义小弟,究竟何人?”赵震宇问道。

    “他是藏剑山庄柳大公子之徒,癫道人,”沈惟仁淡淡道。

    “二师弟,到了今日,你还不肯实言相告么?你那小弟,乃敕勒族人,换句话说,乃是塞北胡人,你莫非不知?”

    “他便是敕勒人,也是镇北侯之后,早已入籍大魏,镇北侯力战北酋,为国血战,他的后人如何便成了胡人?”

    “其实不然吧,你武功低微,如何能救出师父等人,依你所言,师父力竭羽化,你们却毫发无损,你倒是说说,你如何能逃脱?且不论我武当与庙堂相安多年,并无嫌隙,即便有,你在大军围困之下仍可全身而退,作何解释?”

    那日情形,历历在目,只是沈惟仁根本未把这武当掌门瞧在眼里,见赵震宇不惜诬陷自己,来博取名声,心灰意懒道:“我今日称你一声大师兄,是看在师父与武当的恩情,你自当你的掌门,无谓栽赃于我,各位同门但请细想,我若戕害恩师,所图为何?今日在此,我沈惟仁再次悉告诸位,师父死于李存义之手,我,沈惟仁,从无觊觎武当掌门之心,若诸位不信,自今日起,我自愿退出武当,即刻便下山。”

    “二师弟稍待,你们身边那位女子,可否告知是何人?”见沈惟仁并不搭理,便兀自笑道:“那韩姓女子,乃是观星台韩牧之之女,那日金翅峰上之毒,便是出自韩牧之,你与此人为伍,还敢撇清干系?”

    沈惟仁抬头冷冷看了眼赵震宇,暗想:倒是小瞧了这位师兄,平日里如同草包一般,今日思维缜密,竟然将细节探得清楚,绝非他所能思虑到的,必是有人暗中相助。只是,又如何呢?自己压根没想再待在此处,自己所求,除紫衣心经外,尽皆到手,说罢摇摇头,走上石阶,朝着紫霄宫内纯阳真人牌位跪下,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理都不理诸人,信步便要下山。

    “贼子哪里走?”赵震宇大喝一声,从石阶一跃而下,拦住沈惟仁去路。场中弟子见状,不愿遭受池鱼之殃,纷纷后退,留下一个偌大的空间。

    “赵震宇,你自去当你的掌门,怎么,想拿我立威?”沈惟仁哈哈大笑道,哪里还像昔日那个唯唯诺诺,蜗居后山的落魄弟子,清风在旁瞧着,竟有陌生之感,现在的沈惟仁长身直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轻蔑的笑声,还是自己的二师兄吗?

    “你这个废物,如今竟敢顶嘴了?”赵震宇连剑都不屑去拔,一个梯云纵便闪至欺近沈惟仁,伸手就扇去,这一巴掌若扇实了,怕是要打落几颗牙来。

    沈惟仁立在场中,动也未动,众人皆以为他吓得傻了,不料赵震宇手堪堪要扇到,便被沈惟仁一掌扇飞,直把赵震宇击退十余丈,三颗牙和血吐落。

    “你?”赵震宇右颊红肿,捂住脸怒道。

    旁人许是未瞧的清,但纯明站在石阶上,瞧的清楚,沈惟仁虽未动,但后发先至,那手料敌先机,后发治人的招数,分明是高超手段,不由一惊,问道:“惟仁,你何时习得这等功夫?”

    “我入门时便习得,有甚稀奇,师叔,你既不信我言,我也懒得做口舌之辩,这赵震宇在我眼中,直如土鸡瓦狗,我无意争强好胜,但凡我有意掌门之位,只凭他?”沈惟仁蔑然道。

    “沈大哥说得好,恭喜大哥,武功再上层楼,”紫霄宫阶梯下,传来一人赞叹之声,随后,一男一女快步上山而来。

    “哈哈,小弟,你来啦。”

    “沈大哥,方才你那一巴掌,深谙剑意,当真痛快啊,”来人自然是青玄和轻罗,青春少艾,虽是一路风尘,这会子却也换了洁净衣衫来拜山,不料才到山上,便见到眼前一幕。

    “不必理他们,咱们走吧,”沈惟仁笑笑。

    “师叔,各位同门,你们瞧见了,那一男一女便是那胡人及妖女,他们便似算好时间赶到武当,万不可放走了他们。”

    纯元、纯明心中虽有疑惑,但见青玄二人适逢其会般的来到武当,不及细想,便大喝道:“围起来,留下他们。”

    数百武当弟子顿时长剑出鞘,将三人层层围住。

    沈惟仁摇摇头,难为情道:“小弟、韩姑娘,怕是连累你们了,如今他们诬陷我们,竟说家师及诸派掌门之死与我们三人脱不了干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韩轻罗恨恨的一跺脚,大骂道:“简直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臭牛鼻子,为救那帮老家伙,我三人险些丧命,”又指指青玄,“他,为了救人,九死一生,遍体鳞伤,你们不思报答,反来污蔑我们,我呸,中原人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休要啰嗦,杀了他们,”那威武镖局的钟奎率先喝道,纯明阻止不及,场中不少俗家弟子已挺剑杀去。

    青玄方要挺身向前,沈惟仁便伸手阻止,笑道:“愚兄近日略有所悟,请小弟借剑一用。”

    青玄笑笑,一振剑鞘,秋露便电闪而出,沈惟仁接过长剑,旋身一圈,仰天长啸道:“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周身真气一放,发髻木钗脱落,长发飞舞,秋露一指,便与来人接上招,剑气一送,便刺中一名俗家弟子的商阳穴,那人长剑脱手而出,捂住手,跌落在地。

    “下秋露银汉无波,比长夜清光更多,”一剑五朵剑花,分刺五人的三间、合谷、阳溪、偏历、曲池,五人无不长剑脱手,中剑倒地。

    “小弟,酒来,”随着沈惟仁一声喝,青玄将腰间酒囊一抛,沈惟仁接过,秋露一挑,便割开皮囊,仰头便喝干囊中烈酒,与青玄四目交接,哈哈大笑,喝道:“赵震宇,怎么,不敢战了?”

    赵震宇双目尽赤,噌的抽出长剑,大骂着挺剑杀来。沈惟仁右脚一迈,长剑一圈,隐现太极,状若醉酒癫狂,一剑九影,竟是模仿青玄的归藏九剑,分刺赵震宇前胸九穴,那赵震宇长剑未及刺实,便被一片白芒剑影晃乱了双眼,哪里还有招架之力,眼见便要中剑。

    这时,石阶上一人大喝一声,宛若平地惊雷,一道梯云纵,瞬间跃至两人中间,剑分九式,与沈惟仁一拆招,便提着赵震宇后跃数丈。

    “惟仁,好剑法,这些年,你倒真是藏拙了,”来人便是纯明,他将赵震宇往地上一丢,朝沈惟仁正色道:“此剑并非我武当剑法,你究竟何人?从何学到如此高深剑术?”

    沈惟仁也不答话,秋露不停,醉醺醺在场中连舞三十六式,招式虽缓,但每一剑击出,均剑剑铮鸣,剑气潇潇,磅礴浩瀚之中满含悲悯平和之意,但一剑之威着实让人动容。三十六式使完,沈惟仁将秋露一抛,准确无误的插入青玄手中剑鞘,扭头昂然道:“师叔,这是不是武当剑法?非我刻意藏拙,除了紫衣祖师之剑意,武当无可入眼之学,怀璧不知,当真贻笑大方,便是这等下作之人,也配污我声名,告辞了,”沈惟仁瞧了眼跌坐地上的赵震宇,轻蔑一笑,便和青玄、轻罗下山去了。

    武当之人面面相觑,呆立当场,清风大声喊道:“二师兄。”

    沈惟仁头也不回,只挥挥手,告别清风,告别了生活多年的武当。

    青玄原想上山后,将纯阳子的遗言及紫衣心经上部告知武当耆老,见大哥受了这等委屈,自己平白被诬陷,哪里还会与武当众人分说,便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大哥,你方才痛饮烈酒,醉舞之剑,颇有紫衣祖师之遗风,恭喜你啦。”

    沈惟仁铁青着脸,闭口不言,堪堪到了山下,方才哇的吐出一口血,无奈道:“为兄修为不足,方才强自催动真气,一时用力的猛了。”

    青玄双手一探,果然见沈惟仁体力真气紊乱,不过暂无大碍,便安慰道:“大哥多年修炼,内力精湛,只是运用不得其法,先离开了此间再说,稍后小弟为你疗伤,”三人不做停留,快步赶路。

    “小弟,为兄无碍,之前传信让你前来武当,本是有一事相告,”三人赶了半天路,这才在一处小店歇息,沈惟仁握着青玄的手说道。

    “大哥,但说无妨。”

    “我知你为报杀父灭族之恨,一直跟随柳前辈苦练武功,如今柳前辈与令姊隐身长安,暂无大碍,李存义隐居深宫,武功高强,一时也无法报仇;但有一人,当年按兵不动,累得令尊与兄长战死北孤,说是帮凶亦不为过。”

    “你是说潘霜老贼?”

    “不错,潘霜此刻便在楚境,我回武当途中,无意中得此消息,便急忙传信给你,”沈惟仁便将昔日王凌晖如何不北上,接引潘霜一同南下之事告知,又言大约乌东临等漕帮帮众许在军中。

    “好,那我便即刻前去故楚境内,”青玄更将在漕帮之事言明,只是对李守一之事只字未提。

    青玄哪里知晓,潘霜此刻并不在楚境,而是驻扎金陵。只是沈惟仁如是说,青玄便深信不疑。

    三人宿在店中,青玄与轻罗说了会悄悄话,嘱咐她好生调息,万不可再乱了经脉,便回到沈惟仁房中。

    兄弟二人大被同眠,沈惟仁不肯青玄助力疗伤,青玄半夜被咳嗽声惊醒,见沈惟仁已起身,坐在桌旁倒了杯水,便关切的问道:“沈大哥,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胸闷,喝口水便好了,小弟,你快些歇息吧,此去南郡路途遥远,怕是要到立秋,方能到达呢。”

    是啊,青玄想着这几年来,东奔西走,就无一刻安稳,塞北天南的疲于奔命,也不知何时是个头,真真有些怀念在北孤城的日子,尽管时常在外征战,但总有个家,总有亲切的家人在北孤相候,如今呢,足迹几乎踏遍了天下,但何处是归处呢?等到报了仇,定要接上阿姊,和轻罗一起,去塞北牧马放羊,再也不理这江湖庙堂之事了。

    “大哥,你想家吗?”

    “家?大哥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小弟想家了?”

    “想家了,可是,我也没有家啊。”

    “小弟,你还年幼,再过十年,你便知这世道无情,或许有一天,大哥会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只是望你相信,我永远都会是你大哥,你要信我也会有身不由己之处,”沈惟仁叹道。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你我相逢便是缘,这一路我所获颇丰,学到不少东西,若你有难办之事,告知小弟,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青玄恳切的说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当不可碌碌无为一世,你可曾想过,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我只想为父兄报了仇,便回到族人身边,旁的,也不曾想过,若是还有什么事,便是希望大哥和阿罗…韩姑娘都能快乐平安。”

    沈惟仁笑笑,这小弟已情窦初开,分明与那韩家女娃暗生了情愫,可是自己呢?

    “对了,”青玄猛然想起一事,“大哥,尊师曾有话让我捎给你。”

    “什么?”

    “不瞒大哥,纯阳真人本是让我上武当传讯,但我见武当之人均非善类,不说也罢,尊师让我将《紫衣心经》转述于你。”

    沈惟仁闻言一震,踏破铁鞋无觅处,便强捺激动之情,淡淡说道:“《紫衣心经》?家师当真托你转达?”

    “不错,”青玄便将纯阳子在湖底之言悉数告知沈惟仁,将这半部经文默诵出来。

    沈惟仁细细听着,口中喃喃自语。二人一个说,一个记,睡意早消,青玄也不藏私,将紫衣心经半部诵完,更将其他几派之事也大致说了,只是涉及门派隐秘之事,不便言明。

    沈惟仁听到青玄说洪天波将江海铁令交予他,心中一惊道:“那你可曾将铁令交还漕帮?”

    “不曾,原本当夜欲将铁令交给魏文昌,可恨他竟下毒害我,心意这般歹毒,我如何还会依了他,真是没想到,我与漕帮素来无冤无仇,他竟下此狠手。”

    “那魏文昌定是投了李存义,故此想擒了你邀功呢,如今细细想来,便是那赵震宇和钟奎,怕是也一样。”

    青玄想来觉得有理,便将铁令掏出来,递给沈惟仁。

    沈惟仁入手觉得颇为沉重,想着此令应非寻常铁石所铸,正面阳文篆书江海令,背面阴文篆刻着海靖波平,这块帮主铁令,可号令十万漕帮帮众,当真是个宝物。伸手摩挲片刻,便交还给青玄,嘱咐他好生保管。

    天光微亮,两人便打坐练气,不再多言。沈惟仁脑中将紫衣心经细细念来,依着经文所载,默默习练;青玄依着天时,分练阴阳,再行长风,疲惫之感顿消。

    轻罗早早起来,这几日得青玄相伴,互诉心事,两人都自幼没了亲娘,经历相似,不免惺惺相惜,更得青玄相助,理气疗伤,身体已然大好,功力更胜从前,是以将早饭置办停当,这才来唤二人。

    沈惟仁见轻罗一改往日的调侃讥讽做派,倒像个害羞小娘子,不时打趣二人,羞得轻罗又爆粗口,沈惟仁直呼:这方是弟妹本色。

    短暂的温馨玩笑过后,三人便抓紧赶路。

    赶到须弥山时,溽暑已消,天气渐凉,阳光暖暖照在身上,让人有一丝慵懒之意。沈惟仁便执意要在山下歇息,明日再赶路,青玄和轻罗虽不明究竟,也不好违逆,便放马吃草,自在山下歇息。

    青玄仰望此山,秋日的须弥山宛若佛祖张开的巨掌,矗立在曾经的魏楚边界,只是如今南北尽归魏土,此间也少有人来,更甭提大军驻扎了。

    沈惟仁孤身立在空旷处,眺望五峰,缓声说道:“控五极而指四方,状若须弥之神,多少年了,终于又见了。”

    青玄不知大哥喃喃自语什么,便凑上前去,说道:“大哥,昔年二月二,我曾随漕帮来参加过武林大会,便是在这金翅峰上,诸派掌门被掳失踪,转眼这许久过去了,没曾想又回来了。”

    “此山见证了楚魏之战,见证了李明月一生最大功绩,当然,也染尽了楚国王族的血,好一座五指须弥山啊,”沈惟仁说罢扭头看着青玄,“小弟,人生在世,自当如此山一般,五指擘张,掌控五极,气吞四海,睥睨八荒,今日,我便在此立誓,绝不负在这人世走一遭,定要活出个样儿来,天要阻我,便捅破这天,地要挡我,我便踏碎这地。”

    青玄从未见过大哥这般意气风发,自从沈惟仁在武当显露武功,不再唯诺怕事,青玄感觉这大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清道不明。

    “大哥,我真真感觉你变了。”

    “小弟,大哥一时有感而发,不必介怀,你们且自将歇,大哥想一个人走走,”沈惟仁招呼一声,便缓步往山腰处行去。

    青玄听他如是说,也不好跟随,便和轻罗挤挤眼睛,两个年轻人便一前一后,往林中寻觅食物柴草去了。

    “玄哥,你这大哥好生奇怪,你留意了没?”轻罗便捡柴枝边问道。

    “嗯,我师父也曾说过,沈大哥内功精湛,一直刻意隐忍,原先我也未觉着有什么不妥,只是这回在武当山,见大哥发难,也觉着他竟似变了一个人,”青玄随口应道,不过转念一想,便对轻罗说道:“阿罗,你不曾经历过变故,昔年我也曾是个懵懂孩童,后来家中遭难,性情大变。人是会变的,大哥在武当一直受尽欺辱,明明悟性高于旁人,却一直不受待见,憋屈的久了,便是异于平常也属自然。”

    轻罗“哦”了一声,便不再纠结于此,只是见到林中花草虫蚁,心痒难耐,趁着青玄不注意,瞧瞧的拾掇起来,藏进腰间的小瓶中。

    青玄余光早就看到她的小动作,哈哈笑道:“你想做便做,偷偷摸摸作甚,那边多着呢,我先将这些干柴送回去,再去猎些野味,你仔细别染了毒粉。”

    青玄心知这妮子一直钟情于练毒治毒,也不干涉,径自去生了火,猎了几只野鸡,剥洗干净,拿泥糊上,在篝火中烧了起来。

    过了个把时辰,才瞧见韩轻罗一路小跑,从林中钻了出来,小脸憋的通红,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的说道:“玄哥,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瞧见什么了?难不成你捉到什么绝毒猛兽了?”

    “呸呸呸,你想哪里去了,我瞧见你的沈大哥了,这林后山腰左近,有一处平地,那边有一个土木搭设的高台,你大哥就在那边呢。”

    “我知道,昔日武林大会时,我便见过,有甚稀奇的?”

    “那处高台不稀奇,奇就奇在你那位大哥跪在台前,恸哭不已,你就不好奇?”

    “我要去看看,”青玄忙不迭站起身来。

    “玄哥,你可万不能去,你大哥许是有什么伤心事,你这般贸然前往,让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自处啊?他孤身一人前去,必不想让旁人瞧见,谁还没点不堪过往呢?”轻罗轻身说道。

    青玄一想,觉得甚是有理,笑着说道:“没曾想你个丫头片子,平日只会整蛊祸害旁人,如今也学得揣摩别人心思了。”

    “呸,臭小子,给你几天好脸色,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本小姐素来知书达理,温柔体贴,你何曾发觉我的好,我呸,”见青玄笑得不阴不阳,自己说完也笑了起来,这温柔体贴说的是她韩轻罗嘛,显然不是嘛。

    片刻之后,沈惟仁从林中施施然出来,轻罗努努嘴,青玄扭头瞧见,大声说道:“大哥,鸡烧好了,快些来吃些。”

    沈惟仁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接过烧的焦黄的鸡,就着小店买来的劣酒,吃了起来,余光瞥道轻罗,扭头对青玄笑道:“方才在林中,我瞧到一只花斑野兔,想追来着,不料跑的飞快,直往这边逃窜,不知小弟可曾看到?”

    青玄摇摇头,不明所以。

    “我呸,你还是做大哥的呢,”轻罗啐了一口。青玄一瞧,轻罗身着粉色夹花短袄,可不是像个花斑野兔么。

    “小弟,那处的高台,你可知来历?”

    见青玄摇摇头,沈惟仁望向远处,黯然道:“那是祭台,并非寻常高台,那上面曾经堆叠着南楚三千王室的首级,李明月在此祭告魏太祖,彪炳功绩,因此,魏楚之仇便从此在这须弥山成了死结,不死不休。”

    “啊?”轻罗惊道,“三千颗人头?”轻罗只觉脊背一股寒气直窜,吓得一哆嗦。

    “我故乡在南楚,也算是楚人,是以故地重游,难免情伤,”沈惟仁淡淡道,“小弟,如今之大魏,已非往昔,你与李存义有血海深仇,大哥定助你手刃仇人,至死方休。”

    “多谢大哥,”青玄点头致谢。

    “小弟,此番南下,寻潘霜复仇自不必说,那王凌晖助纣为虐,也非善类,况且他关押漕帮诸人,只擒不杀,必有所图,你身怀江海令,得洪老帮主临终以帮务相托,必要时,可救出漕帮乌东临等人,漕帮十万众,当是绝佳助力,倘若好生借力,必可助你成事。”

    “大哥此言有理,且不论漕帮势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有机会,小弟定会助乌大叔脱离苦海,将铁令相托,漕帮与我师父渊源颇深,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三人自离开须弥山继续南下,沿湘水一路进入故楚之地,直奔南郡而去,沈惟仁从须弥山开始,越往南行越沉默寡言,往往一日都说不上一句话,青玄只当他有心事,不便探听,只跟轻罗偶尔打闹几声,便策马疾驰。

    故楚帝都,秋风萧瑟。

    沈惟仁仰首,定定的瞧着“南郡”二字,曾经的郢都,城高墙厚,带甲百万,雄踞天南,好一派繁盛景象,如今….不免长叹一声。

    “走吧,大哥,”青玄在前招呼着。

    三人略经盘查,便骑马进了城,沈惟仁策马赶上,径直在城中一处名为“潇湘馆”的客栈停下,扭头说道:“咱便在此间歇下,打听消息,探探情况。”

    青玄见沈惟仁轻车熟路,仿佛故地重游,便依言下了马,招呼轻罗,将坐骑交由小二,虽沈惟仁进了店。

    三人在一楼厅中要了酒食,嘱咐店家安排了两间客房,便兀自吃了起来。

    青玄正与轻罗边吃边说些闲话,瞧见门外走来几人,一身黑衣劲装,腰悬利刃,进了店门,施施然坐在邻桌,要了酒食,埋头吃了起来。

    沈惟仁瞧见了,微微一笑,轻声对青玄说:“潇湘剑宗顾家的人。”

    青玄仔细一瞧,果然见他们黑衣袖口上,用金丝绣了一个顾字,点点头,暗暗叹服大哥观察入微。邻桌几人显然也留意到青玄的目光,只抬头瞧了一眼,也不搭理。

    “吃完了吧,咱回房去吧,”沈惟仁拍拍青玄,便起身往楼上客房走去。

    那桌顾家弟子见三人起身,其中一人抬头瞧了瞧率先起身的沈惟仁,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

    回到房中,青玄说道:“大哥,顾家世居南境,原以为顾梦白已在金翅峰殒命,不过此贼在长安伏击我等,必是假死遁世,投靠了李存义了,当真可恨,如今见到顾家子弟,我真恨不得…”

    “李存义势大,顾家择木而栖,无可厚非,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侠义之心的,只是他助纣为虐,却也该死,小弟稍安勿躁,切不可暴露身份,妄自发难,这顾家在南郡颇有势力,只宜悄然打探,不能打草惊蛇。”

    “要不我们擒了他们?”

    “不可,万勿逞一时意气,你且稍待,待为兄去探探消息,这客栈旅客云集,龙蛇混杂,多有江湖之人,许能有所获,”沈惟仁让青玄自去瞧瞧轻罗,便下楼,寻了个僻静角落,要了壶茶,跟掌柜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顺便听听那些江湖豪客言谈内容。

    青玄见大哥不让自己去,也不在意,便在临间唤了轻罗,自去说些情话,见这妮子又捣鼓了不少新鲜毒物,直叹她胆大,寻常女子出门都是带些脂粉衣衫,只她,一个包裹中,大半都是些瓶瓶罐罐,花花绿绿的毒粉毒丸。轻罗更是拿他开涮,要他亲身试验,两人在房中扭作一团,笑声盈盈。

    那桌顾家子弟用完饭,喝了会茶,便会钞离去,临走之时,其中一人屈指一弹,一枚蜡丸便射到沈惟仁桌上,而后便急急出门而去。沈惟仁长袖一拢,便将蜡丸收入袖中,又续了壶茶,这才起身回房。

    青玄玩闹了好一会,见天色不早,这才辞别轻罗,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见沈惟仁已端坐桌边,笑盈盈的瞧着他,“小弟,当真厉害,这才许久光景,竟将一个小魔女收拾得这般服帖,为兄佩服,”说罢一竖拇指。

    “大哥,你可别取笑我,韩姑娘和我一般,自幼没了娘亲,受萧无尘所使,不仅照拂我阿姊,这一路随我们走南闯北的,也是辛苦的。”

    “便没其他?”

    “没了。”

    沈惟仁见青玄不肯承认,只嘿嘿笑着。

    “好啦,好啦,大哥,我只觉着她并不似坏人,况且我与她早就相识,便是亲热些,也无妨吧。”

    “嗯,是有些亲热,这萧无尘好端端的,派个女子襄助你,你就没起过疑心?”

    “大哥,起初是有的,只是左右想想,我一穷二白,无权无势,观星台何必算计于我呢,况且阿罗一个丫头片子,武功不高,能算计我什么呢?”

    “有理,”沈惟仁笑笑道。

    “可曾打探到什么?”青玄问道。

    “没有,早些歇着吧,明日再说,”沈惟仁摇摇头。

    “大哥,睡了吗?”

    “睡了。”

    “睡了还能说话?大哥,你说你是楚人,你家乡是哪里?”

    “大约便是这里吧,我自幼离家去了武当,早已淡忘了,只约莫记得便是在南郡左近,只是家中遭遇变故,只余我一人,所以对家乡已然陌生了。”

    青玄也不知再说什么,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次日一早,三人离了潇湘馆,沿大街一路而行,沈惟仁借着采买之机打听近日消息,青玄更在南郡几处车马行处探听,方知如今李定林不在城中,月余之前,便领大军前往蜀地,平叛去了。

    “大哥,唐门车马行遍布天下,我方才在车马行处挑着由头探了消息,不意偌大南郡,唐门竟销声匿迹,你说奇不奇怪?”

    “想必唐门得了嫣然师妹消息,早已将门人撤入蜀地苗疆,你也听到了,李定林业已领军出征平叛去了,难不成这定南王也已投靠了李存义?他可是李明月胞弟,一直与李守一交好啊。”

    “不错,北境事变,李守一北讨,这般大的动静,李定林不可能不知晓,可是南郡竟未发一兵,也无一丝消息,当真奇怪,”青玄疑惑道。

    “南郡远在天南,况且故楚之地民风彪悍,常有滋事者,李定林不敢劳师远征也属自然,何况王凌晖提兵而至,目的不明,许是李存义不放心这位皇叔,想要取而代之吧。”

    青玄虽不甚解,但也觉有些道理。

    “小弟,楚地纵横千里,幅员辽阔,倘若李定林不服管辖,拥兵自重,便如昔日魏楚争雄一般,李存义断得不到便宜,我若是他,也会收服这位定南王,若臣服也就罢了,不然,定会取而代之。”

    “大哥,民心思定,我曾听我阿爹说过,这位定南王堪称李明月臂膀,镇守南疆多年,让十万将士与楚女联姻,繁衍后嗣,更是交好楚地门阀,才换来这许多年太平,我阿爹每每提起他,都是佩服不已呢。”

    “是啊,如今这南郡楚人,早生魏心,这般治理,远胜武力弹压,李定林是个人物啊,他这些年,早消磨了楚人血气争心,毕竟这太平日子,无论国界,都是百姓所求,”沈惟仁长叹一声,“只是如今之大魏,已非明月帝之时,李存义离心离德,穷兵黩武,诛尽前太子一脉,怕是太平不了许久了”。

    “这大道理我不懂,我只望寻着乌大叔,尽早救他脱困,手刃了潘霜老贼,潘霜定与王凌晖在一处,大哥,可有王凌晖大军消息么?”

    “我也是道听途说,按理说王凌晖的京军精锐入南郡,该是声势浩大才是,方才在街坊探听,竟似未曾见过外人入城,难不成他们没来此处?”沈惟仁也不甚解。

    “大哥,我想定南王若西去平叛,那王凌晖若有所图,大军应尾随其后,定然与南军相距不远,否则,趁南郡空虚,若图城池,此刻不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机?”青玄说道。

    “小弟越发心思缜密了,你说的不错,若李存义只图一城一地,定会授意王凌晖趁虚占了南郡,他之所图,定是李定林,否则,以李定林如今在楚地的声望,只要不死,振臂一呼,必是从者如云。”

    “若如大哥所言,定南王危矣,不若我们即刻西去,便是相助一桨,也是好的,”青玄忙道。

    “好,既如此,我们且西行探探情况。”

    青玄见大哥同意西行,回首看看轻罗道:“阿罗,这些日子你随我们东奔西走的,端是辛苦无比,如今我身体已然好了,功力远胜往昔,实在不忍你一个女子跟我受这风霜之苦,不如你便在南郡将歇些时日,待我将事了结之后来接你,如何?”

    “你这傻子,我一人在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什么趣味?”轻罗笑道,“其实我也不知我师公用意何在,论武功,你如今堪称一流,寻常人难伤你分毫,但他既让我跟你一道,想来也是有所歉意,我武功虽不行,但至于用毒嘛,还算好手,你们如今要去苗疆,那里毒物无数,瘴气遍布,少了我可不行。”

    “弟妹所言甚是,”沈惟仁打趣道。

    “我呸,”轻罗啐了一口,红晕早弥漫到脖颈。

    三人这般打定主意,便一路西行,沿路询问,缀着大军而去。

    南军大营中,十余将校端坐大帐,上首一人须发皆白,眉头紧锁。

    “王爷,莎罗土司与我们相安多年,此番无端发难,杀我军民,劫我财货,实在匪夷所思,”一名将校说道。

    “是啊,皇兄领军破楚入郢之前,便与金川泽旺土司订立盟约,昔年我朝西路大军也曾借道征楚,这些年来,自从泽旺离世,其子莎罗继任,本王也从不曾薄待了苗疆百姓,此番无端生事,本王也不甚明了,”说话之人便是定南王李定林。

    “王爷,二皇子已继位为君,探子回报,北军约莫数万之众已入南境,其意不明啊,此番我军精锐西出,会不会让他们有可趁之机?”

    “子期不必多虑,如今南郡仍有十数万大军驻扎,军民一心,况且我儿兴霸身经百战,应无妨,此番我军只出动三万精锐,善于奔袭,只要速战速决,便无大碍,”李定林对身下大将刘子期说道,“况且无论哪位侄儿成为新君,这天下还是大魏之天下,本王当视如先帝,为国守土,尽心侍奉,子期,你派出精干斥候,去打探北军动向,主帅何人?”

    “是,王爷,”刘子期行军礼,便出帐去了。

    李定林说罢,招呼众将,查看沙盘,细细揣摩金川的山河地势,商讨出兵线路,更是派出使者,前去莎罗土司的府邸,商议和谈之策。

    北军大营内,王凌晖接过斥候军报,召集军中将领,奇道:“诸位将军,据斥候来报,定南王此刻竟不在南郡城中,此番圣上下旨招抚,诸州府皆已臣服,唯南郡尚未上表称臣,诸位有何见解?”

    “将军,定南王雄踞故楚之境,眼下佣兵不下二十万,一直镇守南疆,属下认为,应再递旨意,不宜轻动刀兵,”一名副将回道。

    王凌晖沉思许久,方才说道:“此言有理,此番领军南下,本意也是接防南郡,定南王在此地经营多年,威望甚高,况且我军沿路分兵驻守南境各州府,眼下只有四万龙骧、虎贲营亲随,不宜轻易动兵,如此,派使者入南郡宣旨吧。”

    帐下唱个喏,便有人持节而去,往南郡宣旨去了。

    王凌晖挥手让众将退下,独自转入帐后,正准备躺在塌上休息,这时,帐外转进来一亲卫打扮的甲士,轻声道:“将军,有信来。”

    王凌晖一瞧来人模样,噌的从塌上跳了起来,急忙道:“是谁?”

    来人双手打了个奇怪手势,递过一个蜡丸,王凌晖见状大惊,这才接过,忙不迭检视一番,确认封印无误后,捏碎蜡丸,从中取出一张帛纸,仔细看了数遍,方才凑近油灯烧掉,沉思片刻,方才说道:“你是谁?”

    “顾家之人,顾凌风。”

    “什么?”王凌晖大惊道。

    “你是我大哥顾凌晖,小弟也是刚刚知晓。”

    “是父亲让你来的?”

    “不错,这些年来,只有父亲一人知晓你身份,便是我,也根本不会相信京军统领竟是我大哥。大哥,主子也是前几日在潇湘居方知你身份,若非父亲及时报信,主子还不知大哥身份,险些刺杀了你,主子的吩咐,已在蜡丸中,你速回信,我捎回去。”

    “好,”王凌晖急忙回信,交予来人,而后疑道:“我今番南下,听闻苗疆已乱,李定林却不在城中,可是主子安排?”

    “不错,苗疆已在掌握之中,我来知会大哥,李定林如今已出兵平叛,你暂且稍安勿躁,不可轻动,大哥蛰伏数十年,该是报效母国之时,只需依令行事即可,朝堂之上,自有人为您分说,如今计划稍变,只因镇北侯之子业已南下,他视当今圣上为寇仇,正好借力为主子扫平障碍。”

    王凌晖闻言,长叹一声道:“不知主子何人,能否告知?”

    “该让你见时自会让你相见,你暂时只需知晓,主子对你甚是挂念,另外,主子托我提醒你,万勿数典忘祖,”来人行礼后,便悄然退出帐外。

    王凌晖转身躺在塌上,久久不能入眠,虽不知主子何人,但今日之事,细想这些年过往,这兵部刘尚书怕也是自己人,否则自己断无可能从李无双帐下一兵卒一路升迁,从参将直至京军统领,参知政事。只是如今形势,越想越让他心惊,自己也蛰伏这么多年,为大魏南征北战,如今更是新帝从龙功臣,几乎忘了自己蛰伏之事,如今骤然被人提起,一时辗转反侧,纠结万分。

    原来,王凌晖在太祖时便奉命投身魏军,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屡立战功,更是护卫太祖李无双突围须弥山,后在兵部刘夏全暗中提携之下,一路升迁。后李明月即位,领兵征楚,随侍军前,凯旋后升任虎贲营统领,参知政事。只是,故国早亡,这些年早已淡忘了自己还是楚人。王凌晖时常在深夜沉思,倘若不是楚文帝早逝,朝中动荡,如何会被魏军一击即溃,便是自己有心,当时也是无力啊。随李守一领军北上之时,首次接到密令,要求他假意游弋江中,接引了洪剑平、楚天南的三万精锐,而后软禁二人,整编大军后,在涿郡接引了潘霜南下,此后,便一路招抚南境,直至楚境,当然,这些事,都在回信中简要的交代清楚。

    沈惟仁、青玄、轻罗三人一路西行,遇店住店,见城入城,一路且走且探听大军动向,沈惟仁在将近蜀地之时,在路边一小店接到顾家弟子乔装的店小二传信,得知王凌晖军中详情,这才解了之前涿郡之时的疑惑,原来楚、洪二人一直在王凌晖军中,这顾梦白倒是个能人,竟将长子隐匿军中这么多年不被察觉,当真厉害。既然王凌晖是友非敌,便打定主意,直寻李定林而去。

    青玄初时迷惑,最近一段时间相处,越发觉得这位结义大哥不简单,总觉着他似有先见之明,一路商讨时也很笃定,似是早已认定方向一般,心中虽有疑惑,很快便在旅途中淡去了。

    “大哥,咱们这是去哪里?”青玄骑在马上,笑着问道。

    “再行数天,便到金川境内,想必李定林大军相距不远了,若能见了定南王,必能探知王凌晖与潘霜行踪,届时待机而发。”

    “嗯,也好,我等三人势单力薄,消息闭塞,不如向定南王表明身份,请他襄助,”青玄说道,想来凭着阿爹这层关系,托李定林探听北军行踪,应是不难。

    三人打定主意,便策马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