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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了那个朋友流放,家产一半赔偿给杨宗保。
杨宗保哪里肯要这银子,将一切都捐给了县里,然后送着那个朋友百里之外,趁着无人注意,将当初自己喝的那个药,给灌了下去。
看着那朋友喊不出声,昏死过去,杨宗保才离开。
至此大仇才算彻底报了,他也厌倦了外面的生活,悄然无声的回到了荆县,默默地生活了下来。
直到遇到了田老板,看着他沉默本分,做事麻利,就让他在染坊干活。
后来那田老板破产,其他的伙计都纷纷另谋他路,偏偏杨宗保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亏损太厉害,还是别的原因,刚好生了一场大病,好歹撑着一口气,熬过来了。
田老板破产,他无处可去,身体又弱着,若不是梅晓彤留下他,还给他留下生活费,让他撑了过来,只怕去年就熬不过去了。
安华皓听完,忍不住唏嘘,杨宗保这一生,真的是个悲剧。
一个本来前途无量的汉子,就因为一个小人的嫉妒之心,有心算无心,就这么被害得父母离世,自己也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
最重要的是,即使这样遭受背叛,被命运薄待,杨宗保却没有黑坏,偏激,而是还保留着他身上最珍贵的品质。
深吸一口气,安华皓郑重的,十分诚恳的行了个大礼:“舅舅!以后有我和晓彤,您自当安享岁月!您要是习惯了县城的生活,就在县城住,您要是喜欢咱们这家,隔壁还有个小院子,是我当初的院子,您就安心住下。”
杨宗保被命运如此苛待,可在安华皓那郑重诚恳的邀请下,一贯坚强,就连大仇得报,他都没留下一滴泪,此刻却红了眼眶。
只不住的点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好人——”
是的,好人!若不是当初张婆子那一两银子的私房钱,杨宗保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为了报仇,会不会成为一个自己都唾弃的,跟那个所谓的朋友一样的人。
可就是因为有这一两银子,让他觉得,他以前的那些付出,总归还是有人记得的!
只要有人记得,那就不算白付出了!
也是因为还保持着理智,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而最后大仇得报,也是因为前面积下了善因。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院子里,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张婆子的大嗓门:“我都给忘了,还没给你们拿被褥呢,瞧我这记性”
说着风风火火的进了上房,一会就抱着被褥出来,“华皓快来接一下”
安华皓忙跑出来,将被褥给接过去了,被张婆子还拍了一下胳膊,小声的叮嘱:“好好的招待,别怠慢了。
安华皓心如明镜
一般,“娘,您放心吧!”
张婆子这才放心的拍拍身上的灰,进灶屋忙活去了。
因为心中感激,张婆子使出了全身的手艺,煎炒煮炸,那是不惜工本,平日里多倒两滴油都心疼的人,今儿个一壶油都去了一半,也没见她眨一下眼睛。
更不用说,还要做她最拿手的汆丸子。
天色不早了,也没出去买鸡鸭鱼肉去,这也拦不住张婆子。
院子里的水缸里,当初梅晓彤放在院子里,打算在里面种荷花的,因着后来去了县城,这两个水缸就空了下来。
张婆子回来后,就让老四王永平将水缸给挑满了,养了几条筷子长的鲫鱼。
以前早些时候,那家里没有打井的,都是从河里挑水回家吃,灶屋里的大水缸里就会养上两条鲫鱼,这是防着有人在水里放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鱼在缸里养着,真有不妥,看鱼就知道了。
再者,这夏天以来,水缸里养鱼,水也不容易变质。
更有老人曾说,那河水和井水本来是活水,挑回家放在缸里就变成了死水,放入鲫鱼,不仅让水变活了,而且鱼同余,意寓也是很好的。
如今七里墩还有好些人家都是这样,院子里吃水的缸里都养着鱼,在河里摸回来的鱼,要是吃不完,还是活的,都丢水缸里养着。
家里来客人了,或者是要打牙祭了,就给捞两条出来。
张婆子如今倒是不用吃水缸里的水,也就是养两条鱼,图个吉利。
此刻也顾不得了,将鱼捞出来。
刮鳞去内脏,去掉鱼皮,将鱼肉刮下来,剁成茸,放入少量的面粉,然后打入鸡蛋,只放入了盐调味,用筷子搅拌上劲。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张婆子左手抓起一团鱼肉茸,手指和虎口轻轻一挤,一个白生生的鱼肉丸子就出现了,用调羹将丸子舀入到锅里。
张婆子的手速非常快,没一会,锅里就飘满了白生生的丸子,喷喷香。
再在这锅里放入洗好的小青菜,烫得变了颜色就迅速的起锅,最后撒上切得细碎的葱花,淋上芝麻香油。
白胖胖的丸子,翠绿的小青菜,再配上飘在汤面上的金黄的芝麻油,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
梅晓彤都没忍住吞了口口水。
张婆子心疼的看着自家闺女,还是忍住了,小声哄着:“闺女啊,咱们忍忍!等过了孝期,娘给你都补回来!”
梅晓彤忙不迭地点头。
母女俩在灶屋里忙活,那香气,就不紧不慢的,被风吹倒了前面的院子里。
这守孝这么多天来,人人嘴里都淡出鸟来,虽然有鸡蛋和豆腐解
馋,可这些都比不上肉的诱惑大啊。
不说孩子,就连大人闻着这肉香,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王永贵看着自家三个娃,大的还好一些,能勉强忍得住,小金勺控制不住,那口水都流得将面前的衣襟打湿了一大块。
“闻着这味道,倒像是后院传来的?莫非因为老四刚回来,老四家心疼自己男人,给他偷偷做好吃的了?”王永贵嘀咕着,踱着步子就往后头院子迈。
他为了守孝,可有一阵子没沾这种大油荤了,心里琢磨着,要是老四那头开了禁的话,他也没必要死守着了。
这都入土为安,五七都过了,庄户人家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莫非还真要守三年不成?
他心里琢磨着,顶多百日过后,就出孝,已经在七里墩算是难得的孝子了。
没想到老四看着老实,倒是他先没顶住?
一边猜想着,脚步也没慢,刚走到王永平他们住的院子,就看到王永平也一脸茫然的从屋里出来,正拿鼻子不停的嗅那香气呢。
王永贵一看就知道,这是误会自家老四了,说来他就不是那种人。
可这香味,莫非是大房?
王永贵立刻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家是守孝不能吃,老大家那是舍不得吃。
两兄弟互看一眼,“这是谁在做吃的?”
做的这么香,还让不让人活了?
好一会,王永平迟疑得开口:“闻着好像是后院传来的,莫非是娘”话说到一半,赶紧吞回去了。
说不得是老娘张婆子心疼妹子和妹夫,要给做点好吃的补补,这要是被他们当哥哥的传出去,多不好?
王永平和王永贵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永平还有些犹豫,王永贵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也顾不得也许跑到后院被被骂的结果,拉着王永平就往后院走:“咱们兄弟去看看?”
王永平十分不想去,扭头刚好看见大哥王永富和金壶还有金斗也都闻着味道找了过来。
王永贵眼珠子一转,立刻将所有的人都拉着了:“咱们一起到后院去,小妹回来了,咱们这当哥哥的也该去关心关心”
话说的好听,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想去后院混饭吃的。
因此都特别有默契的跟在了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后院,那香味越发的浓郁了。
一进后院,就看到廊下,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已经摆满了菜。
饭桌最中间,就是那诱人的汆丸子汤,旁边用剩下的鱼骨头和鱼架,腌制了一会后,裹着面粉,下油锅炸成了瓦块状,面粉里放了磨得细细的辣椒粉,红红的,带着一股扑
鼻的酸辣之气。
旁边还有过年剩下没吃完的腊肉,腊肠,还有腊鸡,都切成片,剁成块,摆放得整齐的排放在碗里,下面垫着土豆块什么的。
三样腊味被蒸得油脂都呈半透明状,进行剔透,散发着香味,那些被蒸出来的油渗入到土豆里,土豆也油汪汪的,看着就诱人。
还有一碗煎豆腐,豆腐被煎得两面金黄,再撒上葱花,十分好看。
还炒了一大碗香葱鸡蛋和几个青菜,蒸了一锅白米掺和着玉米碴子的米饭。
桌子上满满当当的。
安华皓正要将杨宗保请到上位去坐,而杨宗保只摆手不入座,只站在桌子旁,等张婆子和梅晓彤洗手走过来。
正要入座,看到王家兄弟这么一大帮子人走进来,一时都看了过来。
张婆子脸色一沉,自己生的讨债鬼,自己还不清楚?准时狗鼻子闻不得隔壁锅的芳香,这是要来蹭饭呢?
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直接的开口:“你们来干啥?都这个点了,还不回自家屋里吃饭去?我老婆子这里可没你们的饭!”
王永富和王永平脸上一热,只觉得尴尬。
倒是王永贵,笑嘻嘻的往前一凑:“这么多好吃的,娘,你也心疼心疼儿子,让儿子也尝两口呗?这吃了一两个月的素了,嘴巴都淡得没味道了,娘既然做了好吃的,也不能都偏着妹子和妹夫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捞那炸的金黄里带着红彤彤的鱼尾巴。
“啪——”被张婆子一筷子给敲到了手上,顿时疼得缩回去。
“娘,您这也太偏心了吧?这咱们还守着孝呢,您就偷偷的做好吃的给妹子和妹夫补身体,儿子们也要补啊——”王永贵嬉皮笑脸的道。
“放你娘的屁!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娘这饭是招待贵客的,啥时候说是给你妹子和妹夫做的?满眼睛就知道看到荤腥了,也不看看你妹子和妹夫面前放的是啥菜?亏你们还知道守孝啊!守孝就跑到后院来抓你老娘和妹子的短是吧?”张婆子一拍桌子,气势惊人。
王永贵等人,这才看到了,站在上位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几分无措的杨宗保。
“娘?这是?”王永富忙上前解围,一面也好奇的打量着杨宗保,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是什么贵客?
“这是你们的舅舅!”张婆子丢下一个惊天大雷来。
炸得王家兄弟面面相觑。
舅舅?
他们兄弟几个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家娘是跟娘家断了亲的,是没有娘家人的,更别提说什么舅舅了?
这是从那个旮旯里钻出来的?
“舅
舅?怎么以前没见过?舅舅这么年轻?”王永贵首先提出来疑问,先是怀疑的打量了一下张婆子和杨宗保,忍不住猜测,不会是自家爹死了,这亲娘有了啥想法吧?
自己儿子肚子里那几根弯弯肠子,张婆子还能不清楚?
王永贵那眼皮一抬,她就知道自己这老三保不住就想歪了。
当即正色道:“当然是你们舅舅!你们自然没见过,他是我干弟弟!当初我刚生了老四,去河边洗尿布,差点掉河里,是你们这舅舅路过拉住了我!我感激他,就认了干亲,后来你们这舅舅出了远门,如今刚好遇到你们妹子和妹夫,才得以再相见!他可是你们老娘的救命恩人,都给老娘放尊重点!”
提起这事,王永富神色一动,他年纪最大,也有些印象。
当年好像是在老四出生后,有一次娘出去河边洗尿布,很久才回来,回来后就跟爹大吵了一架。
那以后,爹似乎理亏还是心虚,那以后,奶才交出了家里的吃食的钥匙,娘也是自那以后,才慢慢当家作主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管这舅舅是什么干舅舅还是亲舅舅,只凭着他救了自己亲娘一命,他们这些当儿女的,就不能怠慢。
当即,王永富立刻带着两个儿子,上前就给杨宗保行礼,口里就喊着舅舅,金壶和金斗在后面,跟着喊舅姥爷!
王永平一听,居然还有这么一出,也不说多的话,上前就跪下,给杨宗保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王永贵见两个兄弟都认了舅舅,摸摸鼻子,也不觉得丢脸,挤出笑脸来,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舅舅:“既然是舅舅来了,我们这当外甥的,初次见舅舅,自然要好好陪陪舅舅——”
说着,趁势就要坐下来。
王永富也有几分犹豫,他倒是觉得,自己毕竟是长子,这干舅舅也是舅舅,如今这世道,娘舅大过天。
尤其是爹去了,娘舅来了,当外甥的不陪着吃顿饭也说不过去啊。
可看亲娘这架势,恨不得将他们兄弟几个都给赶出去,别碍眼。
梅晓彤和安华皓忙让出位置来,又搬来椅子,让哥三个给坐下了。
张婆子看着自己精心做出来的一桌子菜,居然要便宜那三个讨债鬼,心里就格外的不痛快。
只不过,她也知道,真要将杨宗保当亲戚来往,礼法上三个儿子都承认了,才名正言顺些。
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可为了杨宗保好,也只得忍耐了。
板着脸添了碗筷,又跟杨宗保介绍:“这是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老大
、老三和老四!还有个没人伦的畜生,我家老头子就是
被那个畜生给害死的!以后再说给你听!我这三个儿子,虽然不成器,比不得我闺女女婿,可好歹还算听话老实,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就成!”
杨宗保哪里敢答应,只摆手。
王永贵眼尖,看着杨宗保只摆手不说话,顿时冲口而去:“舅舅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巴?”
杨宗保的手一顿,面上无事一般,可眼底的光却黯淡了下去。
话一出口,王永贵就接受到了好几道死亡光线。
尤其以自家老娘为首,直接就一鞋底子抽了过来。
“老娘打不死你个嘴上没把门的东西!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会闭嘴不?”
王永平和王永富也不赞同的看着王永贵。
王永贵一边躲,一边求饶:“娘,我知道错了!哎呦,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嘴快!瞧我这张嘴啊!娘,您别打了,仔细手疼,我自己打还不成么?”
张婆子停下手,王永贵做势就往脸上拍了两下,嘴里还道:“嘴啊嘴啊!你咋这么贱啊!叫你乱说话!叫你多嘴!现在知道错了吧?长记性了没?”
一番唱念坐打,倒是让气氛缓和了下来。王永贵十分有眼色的又给杨宗保赔罪:“舅舅,都怪我这嘴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外甥一般见识!以后我要还这样,您拿大脚丫子踹我”
杨宗保游历江湖多年,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物,像王永贵这样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也是打过交道的。
最开始他是因为知道了银子的主人,心情激荡,又被张婆子,还有梅晓彤和安华皓的真诚所感动,所以才下意识的有些拘束,也有些慎重,想在王家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别让人看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