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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操场灯光很暗,在暗色中呆久了,眼睛会习惯,于是我们看到,这个年青男子个子略高,有一张普通的脸,但有一双不普通的眼睛,清亮有神,含着温和笑意。
阮解语笑着说:“张老师,我们都没吃晚饭,这就可以去了吧?”
他睁大眼,歉意地摸了摸头:“这可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走吧。”他率先走,一边说:“那什么,我们只能走路去,不过不算太远,就是小弄堂绕得多。但是请放心,它会让你们觉得等待是值得的。”他笑起来。
我们也呵呵地附和几声。
从学校后门绕出去,那里有一盏大灯,他疏疏落落地走在前头,红色的旧夹克,垮垮的运动裤,脏破的球鞋,最显眼的倒是后脑勺东歪西倒竖起的几簇头发,坚贞不屈地寒风中凌乱着。衬着他,格外地大大咧咧,却不由自主地自然而随意。
绕到快头晕,浓郁的孜然羊肉香气扑鼻而来,再一转弯便看到一个小弄堂的三岔口,地方比较宽敞,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人正埋头烤肉串,摊位上挂着盏明亮的灯,周边摆着几张简易桌子凳子,都坐着人埋头吃。张明远笑呵呵招呼:“老杨,先来五十串羊肉串,五串羊腰子,五串羊肝。”说完转过头仔细地从我的脸看到舒卡的脸,嘿嘿地笑:“谁请客?”
阮解语含笑一点我:“她。”
张明远有一种和善浑厚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自来熟,我马上鄙视地瞪着他:“吃羊肉串能吃穷我?”
他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老杨听见了没?”
那老头头也不抬,从炭炉里掏夹出明炭铺开,刷一下抓起一大把竹签串好的羊肉,顺溜排开在烤炉上,炭火窜上来,他才抬起头:“啥时候要小姑娘请客来了。”
张明远浑不在意地笑:“人家愿意请我啊。”熟练地从黑暗的一角拎出一张小桌子架开,再过去拿了四个小凳子,笑着对我们说:“地方简陋,多多包涵。”
羊肉串端上来时,味道果然非同寻常,羊肉并非纯瘦,中间夹杂着肥肉,烤得半化,咬上去肉香和香料香融合得天衣无缝,带着微微的羊膻味,香浓美味无比。
惊艳!
舒卡只吃了一口就叹息:“我从来不知道本地有这么美味的羊肉串,完全不比内蒙的逊色。”
老头抬头说:“姑娘你错了,羊肉水准上还是差不少的。”
张明远笑:“老杨你已经挑最好的羊买了,距离缩短不小,别太谦虚。”他笑嘻嘻看着我,眨眨眼:“姑娘,所以这里的羊肉串会比较贵一些。”
我来不及和他斗嘴,眼看着羊肉串飞快消失,忙下手抓起两串,舒卡却不吃了,问:“羊腰子快好了么?”
老头说:“这个得费些功夫呢,你再等等。”
本地人都不大吃动物内脏,特别是羊,因为膻味会特别浓。我嫌弃地看一眼舒卡,阮解语好笑地看着我,我做个口型:你吃?她忙不迭摇头,我们相视而笑。
却见张明远问舒卡:“你能吃几串羊腰子?”
舒卡凑过去看了看烤架上的羊腰子大小,眼也不眨地答:“五串羊腰五串羊肝。”
我斜眼看到张明远倒抽了口冷气,忍笑忍到双手颤抖,该人不知道舒卡是大胃王,大概以为那十串全落入他手,谁知道半点也没他的份。
张明远也不含糊,当机立断转头说:“再来五串羊腰五串羊肝。”
老头慢吞吞地说:“还剩两串羊腰一串羊肝。”补充了一句,“今天客人点这两样特别多,你来的不是时候。”
张明远傻眼,想了想,又想了想,遂笑嘻嘻和舒卡打商量:“那个,你看,是你朋友请我的客,是不是应该照顾我一点?不过我是男的,羊肝咱们平分,羊腰子我三你四?”
舒卡也半真半假说:“那成,你既然和我商量,开了价我就得还价,羊腰子就算了,羊肝呢,不能平分,我最多只让出一串。”
我和阮解语都笑得咬不住羊肉。
张明远豪爽地说:“好,还价是应该的,你算厚道,没有落地还钱。敬你。”不知从哪掏出一篮饮料啤酒,我们早已口渴,七手八脚先寻出自己爱喝的饮料,篮子离舒卡远,我瞄准了她爱喝的青岛啤酒,扔一罐过去。
两人碰酒,哈哈一笑。
吃得七七八八,大家就坐着聊天,我说:“我觉得好奇啊,刚才在操场上听到男生说的话,现在的男孩子还看金庸古龙?还会那些孔孟?”
张明远一边喝啤酒一边眨眨眼,笑:“我小时候爱看的书,总要推荐推荐的。我告诉他们,现在那些游戏啊大多脱胎于这两位大师,看完了之后玩游戏那叫一个事半功倍。”我们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阮解语忍住笑继续跟我解释:“中学语文不都有孔孟古文需要学生背诵吗?他们有时在课间背,碰到张老师的课,他就会念几句比较OPEN的,比方说‘孔子说,食色性也’,‘庄子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你都不知道张老师煽动力有多强,学生们背这些比背课文顺溜多了。”
我忍笑继续访问:“请问张老师,我听说你当物理老师得过很多奖,为什么你要教地理呢?地理是副科啊。”
张明远看一眼阮解语,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说:“答:其实物理和地理一样有趣,也都是对生活很有帮助的学科。但是教地理更轻松,更有利于我的业余生活。”他又眨眨眼,眨得十分淘气。
阮解语再度解释:“张老师业余爱好很多很多,象寒假的时候,本来是计划好和论坛摄影圈子的朋友一起去西北的。还有,春假他又约了人去徒步。”
张明远哈哈大笑:“你看,如果我是物理老师,春假起码得有一半时间我得给学生补课。”象占了天大的便宜。
我真心诚意地说:“关于寒假的事,真是对不起得很。我不知道她会……”
他打断我,笑眯眯地说:“后来我马上买了张机票飞到西北去了。你看我什么也没损失,还吃你这一大顿,多划得来。”他思忖了一下,“又认识了两个新朋友。”
他温和地笑,衬着这羊肉串的香,这昏暗的灯光,这遥远闪烁的星空,有说不出的亲切。
不过这一顿羊肉串,竟然吃掉我三百多元。这帮坏人,光羊肉串就吃掉九十串。人生真是充满了凄酸,朋友从来是用来摧残的,我哀怨地掏出钱,回头看到那三个人不出声地笑得东倒西歪,那叫一个无语问苍天,世事多悲催。